《不要说话》Yc

4、第四章

　　易小路跟方晴走进一个小包间。
　　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圆桌，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餐具，整整齐齐。有几个人坐在繁复绣花花纹的沙发上，小巧的茶几上摆着几碟小吃，花生米，酸萝卜还有黄金鸡脚等。几只白色瓷杯上都盛满上好的铁观音。
　　易小路一走进去就彻底傻眼了。
　　全都是熟人。从左边依次数过去：张明方，张毅，杜胜，还有杜胜的父亲杜英和他的母亲李兰馨。张毅不用说，易小路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小人。而杜胜，以前跟易小路熟得不行，是最好的“朋友”，虽然自从他老爸倒台之后，他就没见过这个好兄弟了。
　　张明方和杜英以前是易嘉阳来往得最密切的人。易小路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老子以前的“好兄弟”了，毕竟人走茶凉这四个字他不仅在电视上见得多，自己也经历过。
　　方晴很熟稔地跟他们打招呼，易小路只觉得自己内心翻腾，就伫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等到后面那个熟悉的嗓音低沉地在他身后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走开。”
　　他回过头去，差点跟易家扬撞上。易家扬后退两步，用极其厌恶的眼神看着他，而易严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对易小路笑。
　　“……”易小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突然被方晴拉住。
　　“快进来，跟叔叔阿姨问好……”方晴说完这句也愣住了，原因自然不必多说。
　　张明方见他们都站在门口不动，探过头去，随即展颜一笑：“阿严你这么快接到你儿子了？”
　　方晴回过神来也对他笑笑，急忙拉着易小路就坐到一边去。
　　张毅和杜胜在咬耳朵，边往易小路这边看。易家扬乖巧地向各位长辈问候完，就坐在离易小路最远的地方。
　　点菜时张明方一脸笑嘻嘻地对方晴说话。
　　“易太太，好久不见，难得这么一聚，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就点吧。小路，你刚刚一直不理叔叔，是因为张毅上次欺负你么？”
　　易小路身体一僵，干巴巴地说：“没有，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很久没有参加过这样的交际场合，而且还是如此诡异的组合，易小路觉得浑身都难受。尤其是看到易家扬他一脸漠然毫不相关的表情，更像是来看他笑话。
　　“不舒服？这可不行啊，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特地想趁这个日子给我们几家人聚一聚，小寿星这时候怎么可以不舒服？”
　　“哦，估计我只是有点晕车。”易小路扯开嘴角笑了笑，却正好跟杜胜的目光碰在一起。
　　剪了清爽平头的杜胜，五官分明，眉目如剑，跟杜英有八分神似。杜英和易家扬以前是战友，同是黄埔军校的精英，一个出来行政，一个出来从商。但多年来关系都没有断过。
　　易小路或许是单调生活久了，压根想不起以前的风光。而现在都凑到一堂，顿时感觉有些神伤。
　　杜胜向他颔首，他无奈一笑。

　　“小路，现在生活过得怎么样？”杜英曾是公安局副局长，现在已是半退休状态，只政府担任地些无关紧要的小职位，虽然他是军人出身，但笑起来却有几分和蔼的神色，“学习功课还跟得上吗？”
　　“呃，嗯，差不多。”易小路没料到杜英会跟搭话，顿时有些窘迫。他以前对杜英崇拜得很，现在心里却想着：我之前过得很糟糕的时候你在哪里？
　　“小晴，”李兰馨虽然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穿着打扮依然很入时，方晴看到她身上穿的用的全都是世界排得上号的名牌，“虽然现在嘉阳已经走了，但我们还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记得要开口。现在风声已经没那么紧了，之前都是误会，希望你也能谅解。”
　　“我知道。”方晴淡淡一笑。
　　“之前主要是上头查得太厉害了，我们也没办法干涉。”杜英从口袋里拿出包熊猫，派了一轮烟之后自己也点着一根，“所有过你账户的钱都明明白白写在那，程序如此我们是真的帮不了。如果能帮的话肯定会帮忙。”
　　“你们也尽力了，嘉阳能看到的。”方晴说，易小路看到她的手握得很紧，“毕竟他生前也当你们是最亲的兄弟。”
　　“哎，可惜。”杜英吐出烟圈，眼神在烟雾中变得迷离，“可惜。”
　　霎时间全场陷入了沉默。张毅跟杜胜本来正说得欢，见到如此状况也乖乖闭嘴。
　　易小路余光瞄到易家扬讥诮的眼神，赤裸裸地落在他身上。
　　如坐针毡。
　　这是易小路仅剩的感觉。

　　“不说这些了，我听说小路你跟阿严的儿子家扬在同一个班对吧？还是同桌？对吧家扬？所以这回我才把他叫过来，”张明方爽朗一笑，气氛又恢复到刚才那般放松了，“我跟阿严可是老相识了，不过之前一直都没大家出来聚一聚。”
　　“嗯。”易小路只能点头。
　　“家扬你怎么那么没礼貌呢？”易严揉了揉易家扬的短发，“张叔叔问你呢。”
　　“确实。”易家扬说，“是同班，也是同桌。”
　　“那你们见了也不聊天？小孩子也都是，这么久没见了不交流交流？”张明方笑道，“张毅你过来，亲自跟小路道歉。”
　　“呃，不用……”易小路以前享受这种焦点的感觉，现在只想往哪个洞里钻一钻。
　　张毅被张明方用力拍了拍背，踉跄到易小路面前，他不情不愿地转过头去：“对不起了。”
　　易小路知道他也不是真心的，但碍于场合也只好说：“没事。”
　　“张毅他做什么了吗？”杜胜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他没在易小路他们的学校，而是在市里最好的重点学校，自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他一直没跟易小路联络也是因为找不到他，还有自己重新适应一个环境，没别的精力去管别人的事。
　　今天见到易小路其实他也有些高兴，只是觉得易小路像变了个人，陌生得不行。
　　“没什么。”易小路看到杜胜那又无辜又茫然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就是小矛盾而已。”
　　杜胜更加莫名其妙了。
　　幸亏这会该上菜了，他们这才结束这短暂的沙发谈话，把战场转移到餐桌那边去。
　　冬瓜薏米老鸭汤，卤味拼盘，烧腊拼盘，白斩鸡，清蒸三角坊，番茄小鲍鱼，九转大肠，淮杞炖牛腿肉，，蒜香排骨，皮蛋菲菜叶，小炒白菜。菜式还算是丰富，对于肉食生物易小路来说，这顿饭本应该是非常满足的。
　　可惜场上的气氛让他一点胃口也没。
　　方晴一直给他夹菜，他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只是为了把东西送进胃里。
　　这顿饭吃得好不滋味。
　　后来长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真切，就觉得胃在翻腾，绞痛得无力说话。他感觉张毅和易家扬全场都用很轻蔑的眼神看着他，只有杜胜看他的眼神还像从前一样。
　　他无暇顾及，只含糊说了句，我不太舒服去下洗手间，便离席了。

　　熟门熟路地走进洗手间，有几个服务员和部长还很惊喜地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搭理。随便冲进一间厕所就开始呕吐。吐到没东西可以吐了，才把马桶的冲水按钮按下，随后就蹲在那发呆。
　　他听到有几个脚步声跟着进来了。说话的声音也很熟悉，就是刚刚席上那几个同辈的“熟人”。
　　“家扬，上次我看到你救了那个死胖子。”
　　“哦。”
　　“你不是也一直看他不顺眼吗，我还以为你比我们更讨厌他。”
　　“其实我一直很疑惑你们为什么都在说小路的坏话。尤其是你张毅，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跟在他身后玩的吗？”
　　“杜胜你脱离轨道太久了吧，你不知道死胖子早就成过街老鼠了。”
　　“为什么？”
　　“算了跟你说也没意义。反正确实也不关你们家的事。话说那死胖子去哪了，该不会在洗手间吧？”
　　易小路听到便池那边小解的声音。
　　他揉了揉太阳穴，直到头没那么痛才从里头出来。一出门就撞上杜胜，杜胜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有些尴尬的表情。
　　“小路，呃，好久不见。”
　　易小路点点头就算应了他，他走过他身边到了黑色大理石建成的洗手台，慢悠悠地把水泼到脸上洗干净。
　　“喂，小路。”杜胜有些不甘心地跟着他走，“你都不认识我了？”
　　“杜胜啊，”易小路边洗脸边回答，“怎么会不认识。”
　　“那你怎么那么冷淡。”杜胜讪讪地说。
　　易小路把脸擦干净了，扭过头去看到易家扬也慢条斯文地洗着手，耸耸肩：“我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了？”杜胜不依不挠地追问。
　　“胃疼。”
　　杜胜很夸张地看着他：“你不是吧你，才多大啊，还是以前那油腻腻的样子，说什么胃疼呀！”杜胜说话方式其实一直都没变过，只是易小路此时就觉得他很讽刺。简单来说，他那可怜的自尊心，又被打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