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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旧人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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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一直是个很温和的人,待人不冷不热,几乎常年没有什么变化。
娘并没有爱着爹,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因为娘看爹的眼神中并无炙热,有时候,娘看着我的样子倒更像是在看她的情人。
直到有一天,在院子里逗小荷的时候,看到了墙角站着一个高挑修长的男人,白衣胜雪。他也正用对情人的那种眼神看着我。呵。。。有趣的是,他长得和我还真像。
回过神来的时候,娘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去抓他的手:“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双目含情,用真正对爱人的口气。
却被那个白衣男人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再一晃眼,那个男人已经不见。
娘好像一下子就慌了神,眼泪决堤,一提裙摆准备去追他。
却被突然冲出来的爹,死命的抱住。爹温柔的哄她:“乖。。。别闹了。。。”
娘却在爹的怀里拼命地挣扎,大哭着叫着一个名字,直到失去力气。
那天,爹和娘拥抱在一起,眼里都是无尽的悲伤。
有句话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两个人在一起,心却相隔千里。”
我想,大概就是像爹娘那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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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天不眠不休,等到长安城门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突然,马车被监门卫拦下。杜茉坐在马车内,只听到有人说:“请出示令牌,若不是有命在身,一律不得进城。”
杜茉有些疑惑了,长安作为都城,门禁森严他是听说过的,可这个时辰就开始门禁,却也实为怪事。拉开车帘向外一看,城墙下边站满了一排卫兵,人数居然是以前的好几倍,看来长安城内是有事发生了。
毫不迟疑的,杜茉拿出杜家的令牌,递给一个监门卫,说:“我是当今尚书右仆射的二公子杜茉,得知家父病重的消息,带名医连夜赶回长安,希望各位放行。若家父有什么万一,各位怕是担当不起。”
那两个监门卫面带犹豫的相互看了一下,又点了点头,一个对着杜茉恭敬的说:“长安近日连续有人在夜间被杀,皇上颁布诏书把门禁时间提前,城内宵禁,还请杜公子小心。”另一个转过头,对着同伴大喊道:“开城门!”
原来是这么回事。马车又继续前行。细雨还在连绵不断地落下,长安上空弥漫着一股湿气,月影朦胧。
进城之后,大街上空荡荡的。走了一段时间,除了偶尔看见的几个巡逻的武侯卫,居然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这样的场景让人感到很压抑。
就这样,马车终于停在了杜府门前。杜茉当即跳下马车,快步走进大门,手持长枪的府卫对他鞠躬:“二公子。”进门后就遇上了头发灰白的老管家,嘴里还喘着粗气,看样子是急匆匆地赶过来的。后面跟着的那个人淡紫的流云状玉簪绾发,中间还镶有藏蓝宝石,身着浅绿色外衣,金丝镶边,衣襟上为黄与紫的交错之色,更有精致的菊花瓣型刺绣修饰,配上深绿色的外纱,金棕色的腰带,杜茉脚步停下,看向那张小白脸,绯色薄唇,嘴角上扬,凤眼微弯,双目含情。这人嗔怪道:“小茉回来也不提前跟人家说一声,不然人家会更华丽丽的登场呢。。。”说完还一脸娇羞状。
杜茉突然觉得有点胸大无语:“哥。。。你还能穿得更风骚一点么?。。。”虽说知道大哥杜构的取向与一般人不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杜茉也不在乎外面那些人的看法,但眼见这身行头越来越有明目张胆之势啊。对于这种事情,世人免不了要说闲话,杜茉的面子无所谓,大哥都不要了他还要什么,可是杜府的名声还是要的,爹的颜面还是要留的,这也就是四年前大哥出柜,被爹暴打一顿的缘由。自那件事后,大哥和父亲就赌气不说话,每次去劝他的时候,总是一脸气愤地说:“死老头子下手这么重,把我白嫩的皮肤弄得一道青一道紫的,叫我以后怎么嫁人!要我道歉,哼!门都没有!”于是杜茉吃鳖了,整个人都很郁闷。
“要说美艳无双么。。。那自然是比不上纥骨天师了。。。这么说来。。。左威卫大将军贺楼兰也是个尤物。。。那一头美丽的金发,还真是勾人啊。。。”杜构若有所思道,继而又双手捂脸,摇晃着脑袋,显得很为难,“人家到底选哪一个好呢?。。。”
这下杜茉彻底无语了,直接把他忽视,转过身来吩咐跟上来的芙蕖他们先回房,又对老管家说:“邓伯,带我去见我爹!”
穿过前院与回廊,一路发现这府中的景色与他离开前并无多大变化。又转了几个弯,邓伯在一间房前停下,说:“老爷就在里面,听说二公子要回来了,应该还没睡着。”
杜茉推门和杜构进去,发现床上那人正奋力爬起来。杜茉连忙趋向前,把那人扶起,轻唤了声:“爹。。。”
杜大人因为长期卧病在床,脸色显得苍白无力,颌骨凸出,眼睛凹陷,显得极其消瘦。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茉儿。。。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说完又用慈爱心疼的眼神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有点发抖。
那一瞬间,杜茉略微有些呆了,记忆中父亲是不会对他流露出这种感情的,从小时候就知道,父亲的眼中只有天下苍生。
“构儿你先出去,我对茉儿有话要说。”
杜构听话的离开房间,关上门。
“茉儿,你肯定怪我吧。。。怪我让你一直装成男子。。。怪我冷落了你娘。。。”
“爹,孩儿从来没有怪过你。孩儿一直知道您以国家大局为重,当年为了助皇上一战,不去淮南带回娘的尸体也是情非得已。至于让孩儿装成男子,不是那法师说的么。。。这么多年了,也挺好的。。。”
“唉。。。”杜大人无奈地叹叹气,“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了。我已把你的事告诉了构儿,若你想脱身,他会为你挡住一切。我时日不多了。。。”话还没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杜茉赶紧帮忙顺气,却在下一秒,看见了一团火红的鲜血落在了锦被上,心中一惊,马上对着房外大喊:“大哥,快把若离叫过来。”
音刚落,若离就推门进来了,说:“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让开,别打扰我看病。”说完,一屁股坐在床边,把杜茉挤开,手搭在杜大人的腕脉上。
“好,我出去等你。”杜茉毫不犹豫的起身掩好门。若离的医术她还是信得过的。这天地间能超过他的人绝不出三个,如果连若离也治不了的话。。。
杜构此时在院中的石凳上坐着,一手放在石桌上,撑起下巴望着那空中的明月,眼神迷离,好似神游。杜茉向他走去,用扇子往他肩上一拍:“又在想哪家相公呢?”
杜构回过神来,对她一笑:“我在想,若是知道七颜公子是女儿身,这长安城又有多少家的姑娘要哭泣啊。。。不过。。。”他顿了顿,“你可不要和我抢男人。。。”
一只乌鸦“呱,呱···”叫着在他们头上飞过,身后跟着“····”
这张嘴还真是越来越贱了。。。摊上了这种大哥,真是前途一片渺茫。。。
杜茉清了清嗓子,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小时候的事我没多大印象了,只记得爹娘从我出生起就让我穿男装,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六岁那年小荷吵着要和我一起洗澡,正准备脱衣服了,爹娘冲进来,把我们臭骂了一顿,然后又把我拖出去,对我说我是女子,和你和小荷是不同的,要我扮男子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有个法师经过,说我为妖魔转世,若想一生平安,必须生活得与男子无异。并且,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你说。。。这事不就是扯么?。。。当时我那么小都觉得这个谎撒得太蹩脚。。。”杜茉一脸无奈。。。
杜构听了,捧腹大笑起来:“你是娘在回娘家的时候出生的,带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娘给我添了个弟弟,我就信了,谁会想到这种事情有假呢?不过你这厮倒也还装得挺像,连我都没看出来,只觉得你越长越漂亮,比那牡丹楼的小倌还要好看。记得当年你被崇晦,怀玉那两小子拖去牡丹楼喝花酒的时候,爹在家里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我还以为爹是怕你哪天从牡丹楼里引个小妾回来,坏了他的名声。。。后来爹不是不准你去那种地方了么,你还是偷偷去了吧。。。每次回来的时候,衣服上都有添香房间的香味哦。。。不过我不会告诉爹的。。。”
“你怕是没机会了。”若离的声音兀地插了进来,“杜大人大约还有四个时辰。。。”
杜茉顺着声音回过头,瞧见若离也在看着她,朝他们走来,忽而又在他们前面顿住,一脸哀伤不忍的别过头,像是不敢对视杜茉的眼睛。
“砰。。。”地一声,杜茉手中的扇子已掉到了地上。半响后,一直洁白细长的手准备把它拾起,却颤抖着好似不听使唤,还没拿上来又掉到了地上,如此反复挣扎几次后,杜茉干脆靠在了石台边上,竟也学杜构先前那样抬头望向了那一轮新月,用手捂住光洁的额头,说话不似方才那么轻松了:“居然这么快。。。”月光隐约的照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姣好的轮廓,显现出眼睛中的一片迷茫。
旁边的杜构此时的头低沉着,背对着若离。容易看得出来,他的肩一耸一耸的。
这时,杜茉开口道:“去把三公子叫醒。。。”接着若离便快步走开了。
待脚步声越来越远后,杜构一头枕到杜茉肩膀,开始小声说话:“小茉啊。。。爹对我说,他从来都没有怪过我。。。只要是我喜欢的人。。。他都会喜欢。。。只是。。。小荷娇蛮任性,经常在外闹事。。。小茉虽有才华,但却对什么都好像不怎么关心。。。我是你们的哥哥,以后要执掌杜家的人,不可以太弱。。。”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哽咽。。。
杜茉回头一看,杜构平时最在乎的脸上满是泪水,顺着脸廓接连不断的落到他肩上。。。
杜茉心里也很难过,小时候看别家的小孩死了爹娘便会去哄他们,说没关系,人死后只是去了另一个更加幸福的地方而已,只要常常想念他们,他们就会回来看你。这招屡试不爽,小孩子听了一般都会停止哭泣,虽然后面常常发生闹鬼的传闻。。。
虽然杜构看起来像个放浪形骸,什么都不在乎的公子哥,但杜茉知道,杜家最容易动情的就是他。当年娘死后哭得惊天动地。。。而杜茉只是抱着荷儿在一边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今夜月色正浓。
等杜荷赶过来的时候,杜构已经完全哭好了。那张脸又恢复了原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杜茉知道,她的左肩已经全部湿透。
杜荷一听到二哥回来了的消息,马上从床上跳下,连外衣都没披上就冲出了房门,甚至没有听到若离说他老爹命不久矣。
奔至中庭,就看到了大哥旁边那个身着白衣,他思念了两年的人,于是便十分激动地冲到那个人怀里:“二哥,你这么久不回来,小荷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说完,抬起头来,两眼婆娑的望着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大大的铜铃眼,里面满是泪花,两滴眼泪挂在下边,似落未落,黑发披肩,像极了可爱的汪汪小狗。
对了!这就是杜茉的弟弟杜荷,十二岁的清秀可爱少年。性格,娇蛮。特点,恋兄!
杜茉顺势摸摸他的头:“小荷长高了一点呢。。。以前爹从宫中带回来的合花酥,你总说好吃,我在江南刚好碰到了那位御厨的师傅,便请他做了几盒带回来,待会叫芙蕖送到你房里去。”
听到这话,杜荷心里甜滋滋的乐开了花,绽放出大大笑颜,方才的阴霾一扫而光:“我就知道二哥对我最好了!”还亲昵的往杜茉怀里蹭蹭。
杜构在一旁一脸鄙视:“哼!就是你把他宠坏了!”又正经的说:“别说这么多了,我们进去陪爹最后一程吧。。。”
准确的来说,杜大人是在第二天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去世的。杜家三兄弟坐在床边,老管家和芙蕖,若离,薄暮,夏辉南四人,还有家中的下人,都站在门外,静静地守着他,直到最后。
杜大人的脸并不安详,甚至有些狰狞。但这并不是痛苦,而是忧虑。那他究竟担心着什么?
斯人已逝,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