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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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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然而巴黎这座城市几乎享尽了欧洲的所有宠爱,即使这样的季节,傍晚时分仍然凉风习习,天边是堆叠层层的云朵,映着落日的晚霞,十分的美好。宋蕤蕤走下学校大门的石阶,晚风将她的长裙吹起,有坐在台阶上的法国男生善意的吹了声口哨。
“宋蕤蕤。”居然有人用中文喊她的名字。
宋蕤蕤转头去看,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她一直在心里想躲避却又想再见的人——庄东晓。
一年不见,庄东晓的眉眼更见深刻,虽然面庞仍然清秀,但已渐渐有了男人的轮廓。不变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神采,和一年前一样,清冷笃定。
宋蕤蕤在心里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主动跟走过来的庄东晓说话:“我记得你当时是准备去比利时的,这次是来巴黎玩吗?”她想让自己尽量显得轻松一些。
“不,我在这里读书。”庄东晓简单的回答她。
“这里?”宋蕤蕤指着身后的学校主楼,吃惊不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宋蕤蕤当初在国内考到的交流名额是到南特商学院的,虽然排名上不到法国商学院的前四,但也是非常靠谱的好学校了。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在她向系里申请去南特的推荐信的时候,系里的领导居然将一个HEC的交流名额给了她。HEC是法国真正的四大商校之一,目前排名第二,其金融专业在整个欧洲首屈一指,而连禾得到的交流项目是去HEC入读社会与组织学专业(Société et organisations)研究生,要知道这也是这个学校的王牌专业,在哲学渊源极度深厚的法国,能够上HEC的社会与组织学专业研究生,绝对是极大的荣耀。宋蕤蕤当时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在系领导的办公室里把主任感谢了无数遍。而眼前的庄东晓居然也在这里读书,是巧合吗?宋蕤蕤在心里发问。
“我知道你读HEC,去看了你的课表,知道你这个时间下课。”庄东晓说。
“你找我有事儿?”
“我需要一个人来我的公寓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庄东晓说得居高临下,理所当然。
“你去随便一个Agent(中介服务公司)都可以找到这样的人啊。”宋蕤蕤觉得奇怪。
“我需要你,我不习惯不认识的人住到我家。”
“我怎么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我来巴黎是来读书的。”宋蕤蕤这才明白过来,再好的脾气也忍不出了,大声的冲庄东晓说出来之后,气得小脸通红的要继续走自己的路。
庄东晓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臂:“这是我的建议,你可以拒绝。但是,HEC的校友推荐制有将近一百五十年的传统了,我可以请人推荐你进来读,也可以请人让你回国。”
宋蕤蕤顿住了脚步,心猛的沉了下来。她一点也不怀疑庄东晓有这个能力。当初,让她这样一个除了勤奋努力之外一无所有的女生突然获得来HEC读书的机会,同学们包括她自己都觉得是如有神助。现在看来,这个“神”便是庄东晓了。他既然可以让她进这么难进的学校,那么让她走,应该是一件更加易如反掌的事情了吧。可是她不能走,她不能回国。HEC是她人生理想的第一站,过去的一年,她付出了太多的辛苦和汗水,如果现在取消学籍让她回国,不仅所有的付出白费,而且她想要再转回南特商学院也是不可得了,那她又怎么实现自己的理想呢。
是啊,人家庄东晓凭什么要帮她拿到HEC的就读机会,这一切应该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吧。她享受了风平浪静的一年,这是她的所得,现在是庄东晓向她索要付出的时候。
这一路她千山万水跋涉而来,只是没想到,他早已经山寒水瘦、云淡风轻的站在终点,等着她了。
庄东晓的公寓是一栋二层的独栋小楼,就在塞纳河边,很古老的建筑。房屋内部仍然保持着几百年前的结构,是以偌大的房子,居然只在二楼有两个相对独立的卧室,而其他的地方除了厨房和卫生间以外,皆是各种廊厅。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宋蕤蕤推开临河的窗户,窗外便是古老的塞纳河,透过高大的梧桐树看出去,河那边也都是非常古老而精致的建筑,历经几百年风霜和革命的洗礼,依然典雅高贵。
虽然内心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宋蕤蕤还是答应了庄东晓无理的要求,过来住在他的寓所里,照顾他的起居。母亲的早逝让宋蕤蕤养成了乖顺的性格,很小的时候她就懂得了人应该在需要的时候弯一下腰,只有这样,人生才会平顺一些。
其实,这么大的房子,每天都有钟点工来清洁打扫,而庄东晓的各式衣服在换下来之后也会被钟点工拿去干洗店,第二天再送回来。庄东晓给自己安排的课业很重,早上很早出门,到晚间很晚才回来,因此,虽说照顾起居,但实际需要宋蕤蕤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不过,也有不甚烦忧的时候。比如庄东晓会在晚上洗完澡之后全身上下只裹着一条浴巾满屋子走动。大声指责不管用,细声规劝不管用,宋蕤蕤只能假装看不见。又比如,
“宋蕤蕤,我的那件蓝衬衣放哪儿了?”
“不是这件。”
“这件也不适合配银灰的领带。”
“把那件灰底暗纹的找给我。”
“……”
庄公子一件一件的换,宋蕤蕤被要求必须全程在旁边看着他脱了又穿,穿了又脱,直到衣服铺了满床,庄公子穿着最先试的那件施施然出门。再比如,
“我出去打三人篮球赛。”庄东晓站在宋蕤蕤的房间门口说。
宋蕤蕤温顺的说:“好。”
“你要跟我一起去的。”
“为什么?”
“今天是室外场地,我需要一个人给我看衣服和递水。”
又比如,
“宋蕤蕤,今天晚上跟我去参加同学聚会。”
“你的同学我都不认识,我可以不去吗?”
“可能会喝酒,我需要一个人把车开回来。”
只要有机会,庄东晓都会毫不客气的把宋蕤蕤的时间全部霸占过来,让自己填满她的全部视线。而宋蕤蕤也渐渐的习惯了,习惯了配他逛街,习惯了在早上的时候帮他把要穿的衣服搭配好,习惯了陪他出去运动,习惯了晚上跟他一起学习,习惯了为他准备宵夜,甚至习惯了被他拖着手去参加各种朋友聚会。宋蕤蕤甚至觉得,如果没有庄东晓,自己一个人在法国留学的日子大概会孤独和寂寞很多。
不过到了第二年春天,庄东晓就开始一边学习,一边在一家投行实习,最忙的时候,连续48个小时才能回一趟家,即使是那么有洁癖的人,回到家的时候也是满脸的胡茬和疲倦,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也正是这样的一段时光,让男孩子庄东晓蜕变成了男人庄东晓。虽然仍然会半夜看球,但更多的时候他会一个人独坐在书房的窗户下读书和思考;虽然仍然会在出门的时候一定要牵着宋蕤蕤的手,但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总是对她有诸多强求;虽然相处的时间比以前少,但只要是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总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越来越多温暖沉稳。
这样的日子,宋蕤蕤觉得安心。
经过大约三个多月的熬夜加班,庄东晓在实习公司参与的一个M&A项目(并购项目)终于成功,公司给项目组成员放了一个大长假。时值暑假,两个人都没课,庄东晓提出去法国东部露营。
“法国东部这一块区域属于阿尔卑斯山脚,”庄东晓指着地图很耐心的跟宋蕤蕤说,“这一片有很多如秘境一般的小镇或者村庄,居民少,文明程度高,风景绝美,而且这个季节的气候,温差也不像法国北部那么大,很适合露营。露营之后,我们可以去附近的小城度假休整,比如依云,香贝里或者安纳西。”
但是这么长的行程,宋蕤蕤有点不想去,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收到周扬的消息了。虽然当时委婉的拒绝了周扬的表白,但是两人在周扬去美国之后一直没有断过联系;有时周扬会给她写信,漂洋过海邮寄过来的航空信件,总是让女孩子心情激动;更多的时候,是一些明信片,西点军校的,耶鲁大学的,最近的一次是从洛杉矶邮寄过来的,但是已经三个多月之前了。周扬是个优秀而耀眼的男生,宋蕤蕤一方面胡乱猜着人家可能是有了新的感情,因而犹豫着一直没有电话或者E-mail主动联系周扬,一方面又心存期盼,怕出门太久会错过周扬的信件。
只是,庄东晓难得放了大假,又为这次露营兼度假筹划了很久,宋蕤蕤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最终还是决定陪他一起去。她想没准等度假回来,一打开邮箱就能看到周扬寄过来的明信片。
旅途是美好的,法国东部的村庄一座连着一座。大部分村庄都非常小,整个村庄只在村头有一间教堂,虽然规模很小内饰也不豪华,但每个教堂都有各自的特色,甚至有的教堂还是罗马占领时期的建筑风格,一望便觉得风格很不法国。
第一天的露营选在阿尔卑斯余脉上的一个小村庄,庄东晓看着风向将帐篷扎在一处小山丘的地势平坦处,周围的树木在半径三十米以外,而往山坡下再走几百米则是一处蜿蜒的溪水。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新鲜了,我还是第一次露营呢。”宋蕤蕤抱着腿坐在帐篷口,看着四周恬静秀美的风景,感觉空气都是甜美宁静的。
“时间还早,我们去山上走一走吧,顺便捡一点树枝回来生火。”庄东晓提议。
山势平缓,庄东晓强壮有力的手一直拉着宋蕤蕤,两个人不一会就走到了山顶。山顶的空气澄净透明,可以看见对面的一座座山峰,四周还有丝缕如絮的云朵环绕包围着,令山峰像仙女一般多了一分神秘和柔美。
“这里美得与世隔绝。”宋蕤蕤不禁感慨。
“那么,许个愿吧。”庄东晓看着她,眼底闪着光。
“啊?在这里许愿?”
“他们说,冲着人迹罕至的山谷大声说出自己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真的吗?”
“干嘛不试试?”庄东晓鼓励她。
女孩子总是有很多待实现的心愿的。宋蕤蕤跃跃欲试,两手括在嘴边,冲着寂静的山谷开心的大声喊:
“爸爸,我想你!希望你身体健康!”
山谷中传来一阵阵幽远的回音。宋蕤蕤受到鼓舞,继续大声喊:
“我要顺利毕业!”
“我要成为伟大的社会学家!”
“我要赚很多很多钱!”
“我要变成大美女!”
“我……我要……”宋蕤蕤顿住了,有些愿望是她的秘密,比如她还想要跟周扬在一起,可是当着庄东晓的面,她说不出口。
“你要什么,怎么不说呢?”刚刚宋蕤蕤许愿的时候,庄东晓一直站在她身后,看她突然不说了,便走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洞穿她心底的秘密一样。
宋蕤蕤被看得有点心虚,忙说:“你呢?你有什么愿望,也可以大声喊出来啊。”
庄东晓牵过她的一只手,紧紧的握在手心里,说:“我没那么贪心,只有一个愿望。”说完,他转过头对着空谷,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大声喊出:“我要宋蕤蕤喜欢我!我要宋蕤蕤喜欢我!我要宋蕤蕤喜欢我!”
宋蕤蕤的心砰然一声,仿佛被什么撞到了,扑扑的跳得厉害。庄东晓过来拉她的手被她躲开,想要扳过她的肩膀也被她避开,只慌不择路的低着头往山下走,一眼也不敢去看跟在身后连喊着让她小心看路的庄东晓。
于是,没有意外的,宋蕤蕤在下山的路上把脚崴了,被她一眼也不敢多看的庄东晓一路抱回了帐篷。
好在崴得不是很严重,庄东晓用随身携带的急救箱里的材料给她做了简单的处理和固定,然后便让她乖乖的躺进睡袋里休息。为了避免别到她的脚,庄东晓给她睡的是一个很宽敞的双人睡袋。
晚上,夜凉如水,两个人并排躺在帐篷里,透过帐篷顶上开的小窗,可以看见夜晚的星空。幽深广阔的天幕中,那一颗颗星星低垂而明亮,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坠下来一样。庄东晓侧身看着就躺在他身边的宋蕤蕤,只觉得这一刻那么的岁月静好。
虽然在山顶上的那句表白惹得宋蕤蕤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但是庄东晓不后悔。安排宋蕤蕤来巴黎和他读同一所学校是他求着父亲好不容易办下来的,用奇怪蹩脚的理由让宋蕤蕤住到他的公寓来是他一早就想好的,来露营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在山顶给自己一个表白的机会是他事先谋划的,而宋蕤蕤没有收到的周扬的明信片,也都是他一封一封藏起来的。这样一步一步,庄东晓相信总有一天,他爱的这个女孩子也会把心交给他,就像他在那一年的夏天,把心彻底的丢在了她那里一样。
“宋蕤蕤,你看,那是大熊和小熊星座。”
宋蕤蕤被勾起来兴趣,忙问庄东晓:“哪个?”
“就在北斗七星的那片,看见勺子的形状没?最亮的那两只就是。”
“看见了,看见了,”宋蕤蕤在大城市长大,很少有机会凝望星空,对星座星云的位置完全不懂,在庄东晓的指引下才突然发觉夜空原来这么有趣,渐渐的便忘了刚才的尴尬,一个劲儿的向庄东晓问这问那。
“其实关于大熊星座有一个很凄凉的古希腊神话故事。”庄东晓双手枕在后脑勺,仰望着星空,娓娓道来:“仙女卡利斯托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身边最动人的一个仙女,但是在一次独自外出狩猎的过程中落入了贪恋美色的宙斯的魔掌,宙斯是众神之神,卡利斯托无处可诉,只能默默的回到自己的居所。糟糕的是,她怀孕了,阿尔忒弥斯知道之后非常生气,不问缘由将她赶出了狩猎地,卡利斯托于是一个人在密林处独自生活,并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阿卡斯。结果这件事被宙斯的妻子赫拉知道了,赫拉大发雷霆,用法力将卡利斯托变成了一只大熊,生生让他们母子无法相认。就这样分离十五年之后,阿卡斯长成了一个英俊而出色的猎手。一天在密林中,变成大熊的卡利斯托和阿卡斯相遇了,但是阿卡斯并不认识这只大熊就是自己的母亲,就在他举起长矛准备向卡利斯托刺去的时候,在天上巡行的宙斯发现了这一幕,于是使用神力将阿卡斯变成了一只小熊,于是他认出了自己的母亲,失散多年的母子终于团圆。宙斯为了让他们母子不再遭受意外,就把他们提升到天界,在众星之中给了他们两个荣耀的位置,就是我们看到的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了。”
宋蕤蕤听到这里,喃喃的说:“母子俩能够幸福的团聚也是不错的。”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她在地上,妈妈在天上,哪一颗才是妈妈呢?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鼻子发酸。
庄东晓接着说:“但是,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神后赫拉知道了之后,十分妒忌,便跑去找她的哥哥海神波塞冬帮忙,海神听信了赫拉的一面之词,答应了她的要求。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其它星座都是东升西落的作息,休息的时候他们就沉没在地平线之下,到海神的领地去休息,只有大熊和小熊星座一直在天际徘徊。”
庄东晓的声音低沉而有共鸣,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醇厚的美酒一般,和着虫鸣和凉夜的微风声,如最好的电台主播一般,听来让人迷醉。
“宋蕤蕤,”庄东晓转过身来问她,“你还喜欢着周扬吗?”
话题突然转移到这里,宋蕤蕤措手不及,心思有些慌乱。今天晚上让她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得太多,先是山顶上喊出的莫名的心愿,然后破天荒这么耐心的给她讲长长的星座故事,现在又突然提到周扬。想到周扬,她更加惆怅了,虽然周扬温暖和煦如太阳一般,可是,这么近,那么远,始终是她触不到也不敢去追逐的阳光。想到这里,她转过身背对着庄东晓,脸半埋在睡袋里说:“他出国之前,我就拒绝他了。我跟他……没有可能的。”
说完只听到庄东晓那边悉悉索索的声音,等了半天却没人说话,她觉得奇怪,转脸去看,庄东晓正满脸通红的从外面走进来。一躺回睡袋,庄东晓居然在那里哼哼起来。
“怎么啦?”宋蕤蕤关心的问他。
“我可能发烧了,浑身冷。”
宋蕤蕤一摸他的额头,果然很烫,还出了一头细密的汗。她着急了:“那,那怎么办,我们出来没带退烧药啊。”
“没事的。”庄东晓的声音有点虚弱,“我就是有点冷,抗一抗就好了。我们睡觉吧。”
宋蕤蕤哪里谁得着,躺在那里左想右想,如果不是脚崴了,她大概现在就想去找最近的人家,至少有退烧贴也好。
不一会儿,庄东晓瓮声瓮气的说:“蕤蕤姐,我好冷,可以让我去你的睡袋取暖吗?就一会儿就好。”
这是庄东晓在这个晚上说的第二个谎话,第一个是他说他发烧了。其实他根本没有发烧。听宋蕤蕤说她早就拒绝了周扬,庄东晓内心的希望之火燃烧得更加猛烈,于是立马奔出帐篷偷偷给自己灌了一大瓶热水,喝得满身出汗,摸摸额头也烫了很多,然后回帐篷蔫蔫的假装自己发烧了。为的就是博取同情,让宋蕤蕤放松警惕,把她拥在怀里入睡——这才是他计划这次露营的最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