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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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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之间,便又出去了几丈,而最前方那个男子,更如一道电光,在没有看清之前,便已消失出了视线。
不要晚。
不要晚!
已经连续奋力前进了半日左右的光景,可最前面的盗跖……
竟连一丝疲累都无。
高渐离紧锁了眉头,他想不出那个女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这样的断绝。
——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
——那个阴冷狠历的女子。
消息来得那么那么突然,甚至众人都没做好准备……这个少女她竟然就要杀了养育了她十多年的男人。
端木蓉微微闭上双目,不知怎的,总觉得这样太惨了,太惨烈了。
“小丫头——!”那个拥有绝世轻功的男子在城门前蓦然停住脚步。
女子被双手举起高高吊在城楼之上,衣衫破败血迹斑斑,没有一丝生气。
他仰起头,那表情宛若被什么利器刺穿了一般,之后毫不犹豫一个旋身,手中瞬飞轮闪过,将那被吊在城楼上的少女放了下来。
女子坠下。
忙抬手环住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安全了。
救到她了。
双手绑起被吊在城楼上的女子脸色惨白,却在被放下的一瞬间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深邃的眼眸中闪过痛色,之后坚定地、牢牢地,抓住了男子棕色的衣角。
盗跖见她这样的动作,不由一笑:“你不会有事了。”
“恩。”少女露出释然的笑容。不会有事了……不会有事了……
埋伏在四周的秦兵发现他们,并迅速围了上来。
“哈哈,丞相早已知道你们这些叛党余孽今日回来,早就让我们兄弟在这里埋伏下了天罗地网!你们受死吧!”为首人喝道,秦兵蜂拥而上,将高渐离等人包围在中间,刚要发动进攻,就在还来不及摆阵的一霎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高渐离由半空落下,水寒剑上鲜血成串滴落,面色肃杀,冷冷看着那个刚刚喊话,现在却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人,再次飞身挥剑砍下。所到之处绝无活口。
端木蓉奔到那少女和盗跖身前,刚要开口却发现少女惨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想也不想反手疾如闪电点了她几处大穴,声音扬起宛如惊雷,惊呼:“她中毒了!”
心中一凉,盗跖搂紧了少女,疾声问:“什么,中毒?”
端木蓉点点头,盗跖不由想起她刚刚那样的笑容,想必……她早已知道了吧!不过还好有蓉姑娘在。
她皱着眉将手搭在少女纤细苍白的手腕上,屏息凝神。听着那波动甚为奇特的脉搏。
不远处高渐离将那一百多训练有素的秦兵冲的溃不成军,身形舒展若白鹤,目光冷凝下手决断,狠狠将一个士兵的头斩下,刀光剑影之中,凌厉的剑气逼的那些人无法靠近。
那是……大侠……
少女在模糊的视线中翘起嘴角,睫毛如蝶翼。
忽然骤然心惊,“这毒……这毒是噬心!怎么可能……”端木蓉双手颤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声音颤抖着,语不成句,看着她之间一点嫣红,一瞬间明白了所有:“盗跖……你若不将她救下来,这毒便不会发!这毒是……”
是噬心。
原来……
从她的语气中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盗跖执起少女的手,中指之间一点红色,衬着手腕上青白的勒痕,宛如一把刀,一刀一刀狠狠剜在他的心口!
若不放下来……那毒便因为蓄积在手上而不会顺着血液流向心脉!
原来是自己太过鲁莽了!
世界骤然崩塌了一样,盗跖搂住已经接近昏迷的少女,痛声道:“这……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明明以为救了她,便能真正的一直一直在一起,向以前一样,她会笑靥如花,再不用受制于人,不用去杀人,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谁都明白噬心这种毒的可怕和狠毒,可是他的小丫头,却几乎是被他亲手害的!
“还有奇迹吗……”盗跖声音低沉。
他该怎么问?无非只能问出这样一句话,这句话一旦问出,那就说明了,小丫头的生命只能靠奇迹这两个虚幻的字来维持,那样摇摇欲坠……
端木蓉定了定神,攥紧了拳,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她见过无数生命流逝,可这样任凭流逝自己却毫无作用的,还是第一次见。
有救吗……
这噬心一旦中了,人会在两个时辰之内变得如同空白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像一个出生的婴儿,什么也不懂。
小蝶,明月,这样的女子,这般美丽的如同一轮弯月的女子,怎么会忍受自己变成这样,可那嬴政却……
偏偏要毁了她最后的骄傲!
他好狠的心!
那边,高渐离杀了最后一个秦兵。
街道荒芜的如同大漠。
那半昏迷的少女忽然挣扎着坐起来,死死揪着盗跖的衣衫,仿佛要握进生命里一般,紧接着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看也不看,打开瓶塞便吃了一颗进去,动作那般狠历决绝,不容别人说一个不字。
看着那鲜红的药丸,盗跖心中一颤:“那是什么?!”说着便要拿过来看。
那是……
端木蓉重重一震,劈手夺过那个瓶子,瞳孔骤然紧缩,失声喊:“小蝶!你在干什么?!”说着就要去拽那女子。
她在干什么……
她在干什么!
看清之后大惊失色,吼道:“你知不知道同时服用两种毒药的后果是什么!你要干什么!”端木蓉的声音染上怒色,这个少女竟依旧这样的不留余地,一意孤行的近乎固执。
那是……
覆水素问。
何其猛烈霸道的毒药,是秦宫杀手的绝命药。
手一松,端木蓉眼中彻底没了光彩。
“嘘。”少女微微笑了一下,看着那几乎崩溃的男子,他是她最放不开,放不下的人,“蓉姐姐,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她怎么能允许自己变得迷失了自我,像个白痴一样。
“有蓉姑娘在,你……”盗跖几乎要吼出来。有蓉姑娘在,她为什么还要这样,靠毒药维持生命!
几乎已经到了手中的幸福,却再次这样呼啸而过,他该怎么办,该让他怎么办?!
看着他的面孔,并不说话,她没有力气了,那两种霸道猛烈的毒在体内相撞,胸口翻涌着几乎将自己吞没的痛楚,眼前一阵阵发黑,可是依旧只想看着他,永永远远不要忘了。
见他这副近乎生气的模样,不由得想笑一笑,刚勾起嘴角,唇边忽然出现了一抹红色,紧接着大口大口的呛咳出鲜血来。
仿佛要把自己的内脏全部咳出来一样,鲜血艳丽地铺了一地。
盗跖大惊,慌忙稳住她,一只手顶住她背后,输送着真气,喊着:“小丫头!你怎么样了。”她这幅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能抵抗住两种毒药的,她痛的感觉那么强烈,几乎几乎渗透进他的身体,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颤抖。
竟是……这样的煎熬吗!
感受到他的心痛,那番痛楚仿佛消退了一些,带着无比清晰的神志睁开眼睛,眼眸中清澈一片,不复那时的潋滟迷茫,轻轻握住男子的手,用跨越了所有时间的轻柔声音唤他:“盗跖。”
她赌对了,覆水素问为自己赢得了时间。
在和死亡抢夺时间的过程中,她赢了,用一种骄傲到近乎惨烈的方式赢得了最后的时间,她知道,这仅存的时间一旦用尽了,她所偿还的,也是不能够承受的。
只是……她不怕了。
带着极度痛苦和欢欣的泪水满布在她脸上,一直伪装出来的坚强和冷静骤然坍塌。即使在被噬心咒刺中的那一瞬间,她也是冷凝的,只是微微笑着,被捆绑起来。
——如果真的要选择一些什么,或是承担一些什么。
——还是自己来吧。
对这个男子,这个经常嬉笑从不正经的男子,对自己万分好的男子,她终究选择了杀掉那个人,那个养育了自己多年的人。
——没有不舍。
——只有遗憾,毕竟,结果总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盗跖。”端木蓉冷冷开口,声音却是察觉不出的温柔,看着这个女子宛如看见了一只勇敢而蹁跹的蝶,她努力理清思路,掷地有声地开口:“现在一定要赶快把小蝶送到马车上,我也许还有办法……”延续一会儿她的生命。
“好!”答应的几乎没有考虑的时间,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声音中似乎染上了绝望的色彩。
对于蓉姑娘的话,他一直是深信不疑的,用最快速度抱起少女,向着马车跑去。
他不能放手,不能!
真好啊。
少女笑着,能在最后的……最后的时间里,看见他这样着急自己,她是安然而平和的,即便那痛楚来势汹汹却被硬生生压制住,仿佛蓄力一般,即将破体而出。
那也是好的。
开了开口,宛如蝶翼翕动,还是抑制住了。
——跟他告别。
——现在还不是时候。
总是能够预知到结局,却无力去改变,只能以一种苍凉而悲哀的姿态看着事情去发展,从而到达一种……再也无法逆转的情形。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端木蓉开口,手却丝毫不停顿地将几根针刺入少女的穴位中,看着她安然平和地笑着,即便是痛的,也笑得美丽,心中一震,才勉强开口:“你……最多还能撑半个时辰。”
如同判官的笔一样,一下一下,冷冷地,狠狠地,毫无余地,敲定,戳进人心,留下深深的引子,之后便无法扭转。
点点头,少女看着马车外那四角天空,心从未有过的辽阔,即将面对的一切,纵然是粉身碎骨,她也不会怕了,毕竟在最后一刻,他们,谁也没有抛弃谁。
盗跖握住她清冷的手,看着那原本密密麻麻分布在她深邃眼眸中的伤痕,竟全然消失了,如同婴儿一般无暇,好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小丫头,现在感觉好了一点没有?”
拼命地……去营造一种幻象,仿佛她马上就要痊愈了,在下一刻,站起身浅笑着牵住他的手,语调明快地说些什么。
笑着点点头,少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充满甜蜜喜悦地看向身侧男子。
那样美好。
剩余的人离开那片空地,走到马车后的长廊中,盗跖坐在马车里,将少女抱起,搂在怀中。
——仿佛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梦。
“哎……盗跖。”少女轻轻开口,轻轻笑着,“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带着面具的,亦如明月,亦如小蝶……或许小蝶更接近真实的我自己……演了那么多年的戏,我都快忘记自己了。”第一次清晰地袒露自己的心里话,少女语气平淡,字字如玉珠。
盗跖心疼的摸摸她的长发。
他知道的,那个笑靥如花的绿裙子少女总是那样的天真不识愁,甚至没有一点忧虑,不像是一个在江湖上混迹的人。而那个冷漠的明月,却又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直到全部答案的揭晓。
眼前这个少女,白色裙子上血迹斑斑,黑发如墨,脸色苍白,却偏偏带着让他心疼心悸的宁静和喜悦,如同初生的婴儿。
或许……他更愿意承认她是小蝶吧。
看着她手腕上青紫的痕迹,以及白皙脖颈上利器伤到的痕迹,忍了忍,终究没有忍住,还是开口道。
“嬴政他……”终于提及了那段惨烈的回忆,那日她孤身前往咸阳宫,继荆轲之后,又一个刺秦的人,不为六国,不为苍生,只为了还墨家的情。
只是……还是力量太薄弱。
那种被噬心咒刺中的切肤之痛,还分外清晰的残存在记忆里,不由往他怀中靠了靠,她才仿佛放下了一切重担,释然笑着开口:
“没有杀成,看来他早已不信我了……”
——语气还带着孩子气的遗憾和不服气。
“如果、如果还有下一次……”
——不可避免的哽咽。
“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他,盗跖……如果真的有下一次的话。”
——可是却成为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话,这般的惨烈,一字一泪,深深敲打在男子心中,宛如烧红的烙铁,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忘不了,忘不了她这个时候的语气。
她是有多么不愿意放手,才能在这种时候,忽然突破了心里最后的伪装,整座世界在眼前一点点坍塌了,恍若决堤的洪水,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乖,小丫头。”盗跖搂紧了她, “别想这个了,你……以后想去哪里?”
怀中的人身子一僵,半晌,才抬起头,笑容中有掩饰不了的凄然,以后,自己哪里……哪里还谈得上以后?说不难过是假的,她的生活,她所在乎的人们……叫她如何能放得下?
敛去的笑容,转为一个更大的弧度来代替,掩藏了所有伤痛。
“江南。”少女开口,看着那一轮即将沉入海中的红日,忍不住笑起来,“哎,你知不知道,我去过很多地方,去过最冷的漠河,去过平原,可是唯独没有去过江南,听说那里会下很细密的雨,还有莲花,我很想去看。”
“好啊。”盗跖笑着应允,“那边我去过,莲花很美,会开放一个夏天。”
一个……夏天么。
原来莲花只能盛开在夏天啊……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的心跳,混合着她的越来越迟缓的心跳,一同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用那样无奈悲凉的心情。
有过这样一段记忆,海边,红日,伙伴。
不会忘记的不会忘记的。
飞鸟骤然惊声鸣叫了起来——
再次剧烈地呛咳,那样猛烈到几乎惊动了飞鸟,端木蓉眼中划过痛色,奔了过来,这样大的声响,重重敲在人的心理,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即将泯灭的气息,那样强大到不可抗拒,让人绝望。
盗跖抱着那个痛到战栗的女子,一贯笑容满面的脸上,除了空白,再无其他神色,痛到了极致,他便觉得,笑,是种过错。
“小丫头。”宛如痛极了的叹息,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气去安抚她。
虽是咳的几乎喘不过来,她却依旧是笑着的,用那种几乎美到摄人心魄的笑容对他说,我不会有事,你别怕,盗跖,别怕。
她害怕看到盗跖眼中的神色,那样的苍白无力,任凭死神将自己最爱的人硬生生夺走的眼神,让在场每一个人看了都觉得无比心惊。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盗……盗跖……”她咬着唇,颤抖着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干,白裙染上大片大片的鲜血,如同她即将飘零的生气一样,可是却拼着咬牙说出他的名字,只是一遍一遍的重复。
语气越来越急。
恍若被雷劈中,盗跖重重一震,才惊痛地吼:“小丫头,我、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忘记这句话!
那样的眼神,让她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痛到视线几乎模糊的时候,颤抖着伸出手,咬着牙不发出任何声音,即便是深入骨髓的痛楚,几乎将她撕成两半的痛楚,那也可以忍,那也可以忍。
将手举起,他的话依旧再继续。
——“我想对你说……”
覆在他的眼上,别看我。她怕他看到她这幅样子,永生无法忘记,那该是怎样的残忍。雪白的衣袖从手臂上滑落下来,露出斑驳的手臂,体内蓄积的鲜血仿佛要通过皮肤渗透出来,青紫乌黑,让人不忍再看。
——“小丫头!”明白了她的意思,慌乱着想来抓她的手,感受她最后一刻的温暖。
可是……来不及啊。少女抿了抿唇,再没了力气。
——“我很喜欢你。”即将抓住她的手。
却——落下!
笑容安然。
来不及了。
在那句告白出口之前,她眼眸中的生气已然一丝丝退去,留下无边无际的空白,手无声地垂下,宛若折翼蝴蝶。
和他的手擦过。
谁和谁,到底拥有了什么,又错失了什么,遗憾了什么,一生都不能挽回了什么。总是觉得,还有执子之手的机会,却发现,早已在眨眼那一瞬间,还来不及睁开眼,早已瞬间错身而过,一辈子无法偿还。
保持着即将握住她清凉的手的动作,却发现她已经姿态决然的离开了他。
虚空的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最终不能。
“小丫头……”
“小蝶——!!”
离去来的那么突然,前前后后,片刻的时间,她还来不及做准备,来不及告别,甚至来不及听完他那一句告白,就在她最爱的那些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中,陷入了永恒而死寂的黑暗。
永不醒来。
她……终究是走了啊。
以那样的姿态,从此,参商永隔。
高渐离手指无力,水寒跌落在地上。
雪女眼眶中的泪水落下。
盖聂闭上眼不忍再看。
小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