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泪》卿城

3、前尘

　　时值春分，还有些寒意。这间房却格外的冷，无数白绫无风自动。她关上门。
　　越是靠近灵柩，怀里的东西跳动得越厉害，热乎乎的，和心脏的频率一致。
　　她从怀里摸出瓶子，静静地凝视。其实她觉得这个叫做瓶子的东西更像个迷你的装饰品——青铜的瓶身上有藤蔓缠绕的精巧花纹，摸起来手感分外的好。可是这个东西，现在却在发光，发出一种暖暖的红红的的光芒，一下子驱走了所有寒冷。
　　说起来啊，这个东西还是从安息的皇宫里带出来的，感觉怎么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冒名的皇妃呢，风息…
　　正出神地想那邪魅的面孔，那花纹却仿佛活了似的，爬到她的手上，酥酥的痒。正诧怪着，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极亮的光，她反射性地闭眼，再睁开时，面前已经多了个人。
　　是个女子。头发上没有任何的装饰，笔直地垂到腰间，发丝是极纯的白色，末端却偏偏生出妖艳的红色，一双金色的瞳中还带着浓浓的困倦，如同刚从一场无边无际的梦中醒过来。
　　灵异事件？误卿倒也没有非常害怕，美女嘛…女子看向误卿，懒洋洋地开口：“你就是那个破烂瓶子的主人？”
　　主人？严格来说，也不是这样。只不过，这一幕有点熟悉啊，阿拉丁神灯？
　　她决定以实情相告：“不是，其实我是无意中…..”还没说完，那女子一挥衣袖，打断了她：“算了算了，不要说了，不是主人的话，我是不会被召唤出来的。我叫熙，勉强来说是这破烂玩意的守护神。”
　　她好奇地问：“这个瓶子到底有什么用？我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非把它带走不可。”是啊，有种极为稔熟的感觉，流在每一根血管中。像是在呼唤。
　　“这玩意叫缺，可以帮助主人弥补自身的缺陷。说吧，你有什么缺陷？我好帮你。”
　　可以弥补缺陷…么？真的什么都可以么？误卿的眸中情不自禁地溢出喜色，像是一汪满的了清泉。
　　她人生最大的缺陷，…是什么啊。
　　如果那算是一个缺陷的话。她静静地回忆。
　　那一年她七岁，七月流火的时候，就到了她的生日。她穿着极漂亮的白裙子，牵着妈妈的手下楼吃早餐。楼梯是极高的，象牙白的扶手蜿蜒直下，令她没由来地对这段走了无数次的楼梯产生了恐惧，她重重地猝不及防地摔下去，还记得睁开眼看妈妈脸上的焦急一眼。裙子破了，但其实，也不是那么疼的，她哭了。
　　哭的还挺伤心的。现在想起来，悔到肠子里去了。
　　刚哭几声，就再也流不出眼泪了。因为她看见，她的妈妈也从那楼梯上滚下来，躺到了她的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也不动了，有鲜血慢慢地流出来，染红了雪白的地毯，好像开了无数的花。
　　她慢慢地爬起来，去摇不会动的人，一声声地唤妈妈，带了从未有过的张皇失措。
　　血，温温热的，像是会蠕动一样。
　　“喂，我时间有限，不要耽误我，快点说你的缺陷，不然我又要回瓶子里去了，我的美容觉啊。”有些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误卿从回忆中拔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面上惨白一片。
　　笑容，好勉强。熙眯起眼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又摇了摇头，不，一点都不像她，长得这么丑，可是，那个笑，她很久以前也见过。明明就快要哭出来了吧。
　　误卿低下头，嘴角的弧度仍未放下，轻声地说：“其实，要说缺陷的话，大概就是不能哭吧。”她抬起头来，双目紧紧地锁住白发的女子，带了全部地希冀地问道：“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要再忍受了！只要能让我…”安静地，一个人哭一场也好啊。
　　熙收了面上漫不禁心的笑，变得认真起来：“你说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哭？是身体出问题了吗？”
　　误卿摇摇头：“其实，我是可以哭的，但是我不能。在我出生之前，父亲就死了，妈妈一直把我带大，然后我七岁生日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然后…就哭了，然后，然后，妈妈也从楼梯上摔下来，就…死了。然后，就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出现在我家里，告诉我以后要是再流一滴眼泪的话，所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就会死去。我没有相信，后来又哭了，但是家里的其他人也…都死了。”
　　她说得很慢，像是用生命来诉说一样，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只是眼眶里干干净净地，一滴泪都没有。
　　“拜托了，我不想每天活在这种担心受怕里了。”甚至连风息用刀刺进腿里，水絮掉下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因为，都已经这么悲惨了，再悲惨一点的话可如何是好。
　　熙皱了皱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奇怪的诅咒？是，她敢断定这一定是个诅咒。但是，连哭泣都不能做到，这诅咒还真是恶毒，就连她这般的妖也不能做到不在动情时流泪。她突然很想知道，这这么多年，这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平常人的话，早就精神失常而死了吧？她却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微笑地看她。真是讨厌啊，那种虚假的笑容。
　　她问：“那你平时想哭的时候怎么做呢？”
　　“那个很奇怪的人告诉我，想哭的话，就用血换，流够了血的话，就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熙觉得关键就该是在那个人身上了，用血换泪？刚想问，却又听到细小的声音：“而且，我的体质很奇怪，不管是什么伤口，很快就痊愈了。就像这样——”这个丑丑的女孩子从袖管里掏出刀，毫不留情地对着手臂割下去，血液呈水状喷出来，而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熙猜测着，难道她连痛觉都没有？
　　有的哦。非常非常的痛啊。可是不这么做的话，就要哭了，又会有人因为她而死去吗？不要啊，不要啊。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存不存在，但是，她都要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他。
　　熙平复了下心绪，说要进瓶子里问问，便又消失在了面前。
　　不可以吗？算了，本来就不该抱着什么希望的。
　　其实，不用这么痛苦的方法很简单的哦，只要不爱就好了，只要不被爱就好了，只要不活在这个世上就好了。可是，舍不得啊。就是想要，想等到有那么一天，等到那个人，白首不相离。
　　她多么自私啊。可是，好想去爱，好想被爱。她抱住自己，缓缓地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