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泪》卿城

2、泅水山庄

　　“泅水山庄”，她仰头看着四个镏金大字，只觉得日光刺得眼都睁不开。
　　门童也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听到她的脚步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咳，我是来守灵的。”误卿出声提醒，门童一激灵就站直了，看到她两手空空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恭敬地将她带进了庄。
　　误卿此刻是一身男装，头发扎做小髻盘在脑后，再加上她鼻子本就生得高挺，俨然一个小生模样，额上却有长约一寸的疤，显得有些狰狞。
　　一路走着，穿过花园长廊，美不胜收。对于这次第一山庄请她来守灵，她丝毫不感到惊讶。“归”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义庄，她作为那里的守庄人被人知道也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
　　来这里之前，成老三就和自己说过了，老庄主刚刚去世，灵堂却不太平，弄得一干女眷心神不定，不敢为老爷守夜，只好从庄外请人代劳。
　　门童停在一扇门前，恭敬地弯下身子，敲了敲门，从里面传出声音：“进来。”他这才推开了门。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墨香，混着窗外的梅香，清清冷冷。坐在书桌边的人抬起眼来，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门童就自觉地退了出去，并且带上了门。
　　看起来这里是书房，因为窗子开得大大的，也并不显昏暗。坐在那里的人一身白衣，手中的毛笔一刻未停地在纸上画着，从误卿这里看过去，也能看到纸上行云流水的字迹。这一幕略微的眼熟，刺得她眼眶直跳。水絮，也是这般飘忽般的人物。
　　她做了个揖：“在下误卿。”
　　男子停了笔，细细地看她，眸中诸多打量。误卿也这才看清他长什么样子，眉眼清淡，如远山，肌肤有种莹莹的透白，如同丹青中走出来的妙人。
　　“你就是来帮我爹守灵的？”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同山中的清泉，带了些怀疑与不确定。
　　她点了点头，并不在意，自己这个样子的确是没有什么说服力，世人皆以为能守住“归”的必然是个凶悍的壮年男子才是，却原来是个瘸腿的丑姑娘。
　　“你是五姑娘？”苏昶想起归的东家给自己寄过来的消息，形象倒是很符合，真难相信眼前这个瘦小的家伙每天住在义庄里。
　　又是这个称呼，她知道姓误的不多，索性也就不澄清了，任他们叫吧，她点了点头。
　　但苏昶的疑惑也只是一瞬间，他不会为了多余的事情费神，便淡淡地说：“那好，我让人带你去灵堂，从今天起你便住在那里直到我爹的七七过了，钱方面我不会亏待你的。”
　　等的就是这句话，误卿点点头，打开了门，跟着还守在门前的门童向灵堂走去，一路上皆是各种含义的目光，她不甚在意，慢条斯理地跟。
　　其实，“归”里面是真的有鬼的。那是客死异乡的流浪人等不到家人怨恨与不甘的灵魂，徘徊在人间，固执得很。刚开始，她也是极怕的，但是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便思索着左右都是死，总要做个饱死鬼。她当时揭了榜，然后看着大门慢慢关上，把最后一丝光隔绝，心里是从未有的惶惑，却还记得从怀里掏出刚才领她进来的人递给她的两个馒头，狼吞虎咽起来，嗯，要做个饱死鬼。
　　她吃得很快，生怕来不及，因为空气中真的有种阴嗖嗖的味道，令人毛骨悚然。
　　吞了一个后，她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吞咽都忘记了，嘴里包的鼓鼓的。
　　然后她好像听见咽口水的声音，一个怯怯的声音便响起来：“姐姐，我好饿…”
　　黑暗中，她也能想象出这是个有渴望眼神的男孩，肚子饿的感觉真的不好受是吧？她把剩下的一个馒头递了出去，却没有人来接，馒头也因此掉到了地上，然后就听到细小的抽泣声。
　　她试探着站起来，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虽只一豆灯光，却能让她看个清楚。的确是个五六岁的男孩，身体透明，看着地上的馒头不断地哭泣：“好…好饿，可是…吃不到…”地上，并没有他的影子。
　　周围突然有越来越多的人影浮现出来，都是透明的姿态。有的是书生模样，有的是年迈的老妪，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她。
　　鬼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看不到。现在清楚地看到了，她反而不是那么怕了，忙不迭地开口：“我不是坏人啊，我也是没办法了才…”
　　…
　　后来，竟然慢慢地和这群鬼混熟了。误卿知道那个小男孩叫阿勇，是被和家人走散后被饿死的，但怎么也吃不到东西了。还有那个书生，进京赶考，怀揣大志为国效力，却在半途被贼人抢了财物，砍死在山林里；那个头上簪朵红花的叫做花儿，被卖到很远的地方冲喜，结果第二天丈夫就死了，被婆家浸猪笼，顺着河流飘到这里。
　　其实，义庄，就像一座伤心地。
　　这群鬼平时都聚在一起闲聊，自然不希望有人来打扰，遇到守庄人自然就多戏弄一番，她好奇问为什么没有吓她时，阿勇冲着她笑了笑，露出豁了的门牙，说是没有人把食物带进来过，还有，她身上，有种和他们极为相似的气息。
　　她就突然想到，是不是现代时在太平间呆了十几年，身上也沾了尸气？那这么说来，那些日子还真值得感谢。
　　从此之后，她买食物一定会买两份，不能吃闻闻味也好。看着缠了白布的灵堂，她叹了口气，不知道阿勇饿了没。
　　灵堂到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守着，害怕到这种境界？那门童也瑟瑟发抖：“公子…小的就先退下了。”声音里满是颤抖，看到她点头后，才匆匆离去，走了两步后，又停下来望她，恳切地说：“公子小心点，前几个守灵人都死得不明不白。”然后便加快脚步走了。
　　她心头一暖，不由地绽开个笑。顿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看来她不是第一个守灵人，前几个还死于非命？难道这次真是是恶灵？天啊，她只不过是运气好，碰到一群比较善良的鬼，才得以正常生活下去，恶灵的话，她真没办法啊！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看看吧。她推开了门，慢慢跨入，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