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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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的记忆恢复的时候，吴邪正巧目睹了整个过程。
也不是不欣喜的。当他看到身穿蓝色卫衣的青年原本迷惘的眼神一点点澄澈，仿佛乌云遍布的苍穹回到了原本的洗练清明。吴邪把手伸到张起灵眼前晃了几下，漆黑的眼睛没有倒影。但是吴邪明白，他是恢复记忆了。没有什么理由，就是知道，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他总是可以清楚地猜出张起灵的想法。
他站在张起灵面前，看着平日里凌厉狠绝的男子绝望地闭上双眼，自甘断绝与这个世界最后一点光明的联系，在一瞬间丢弃了从前所有的果敢与坚定，颓然靠到冰冷的墙上，如同战败的末日将领。他刀片一样的惨白的嘴唇微微开阖，喃喃吐出两个字。吴邪没有听清，但是他又真切地明白它们是什么。他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难过。
张起灵说的是，“吴邪”。
第二天，张起灵又启程上路。吴邪并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在哪里，但是他又觉得是不是知道根本没关系。他只是单纯地想着自己总得跟着张起灵，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实体的灵魂根本不能跟着张起灵冲锋陷阵，不能帮他挡下一把致命的刀枪，甚至不能给他收尸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但是吴邪又想，起码如果这人哪天不小心死了变成鬼，睁开眼还能看到自己不怎么帅气的脸。吴邪觉得张起灵本来在人间就没什么朋友，他不能让他死了都孤独。可是他又想应该并不是所有人死后都能变成鬼，不然他走了这么多天，怎么一个同类都没看见？
有时候赶路的夜晚张起灵不休息，吴邪也只能跟着，幸而灵魂是不会感到疲倦的。吴邪时常边走边抬头看看天上如生前一般皎洁的月亮，嫉妒它散发着亘古以来就未变过的光芒。这种时候他就会突然很想念张起灵，即使他就在他的眼前。他想让他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说一句话，或者笑一笑，像是很久之前那样。多久之前呢？吴邪不记得了。似乎已经习惯了飘飘荡荡地走路，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漠视，习惯了刀枪来临时再也不去躲避，他甚至已经习惯了不再徒劳地呼吸。这种连身为人之本能都丧失的习惯是很可怕的，因为它代表了你再也不能作为一个活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算你复活了，也会立马死去。所以吴邪想念活着的时候，哪怕活着就要随时提防着死去。
可是冥冥之中吴邪又确实希望张起灵和他永远天人两隔——哪怕再也见不到他淡漠的微笑也好。他自知死亡没有什么可怕，可他就是不想让张起灵死去。他想起张起灵以前告诉过他，永生和死亡没什么两样。
不过大部分的晚上，张起灵还是要休息的。说是休息，其实也只是靠着墙角或者树墩，闭上眼小憩几个钟头。而且睡得极不安稳，稍有风吹草动就睁开漆黑的双眼，冷冷地注视着声音的来处，身体是全身戒备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但是也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吴邪才会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人并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他也会疲惫也会困顿也会筋疲力尽，他阖上眼睛的时候安静得如同天使。往往这时吴邪就会叹一口气，在他旁边紧挨着他坐下，即使他张起灵一点都不曾察觉吴邪的到来。
就这样赶路赶了几个星期，吴邪终于看到了有些眼熟的景色。他其实记性并不好，生前去过哪些地方也记不牢了，但是这里他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因为这里，是他死去的地方。
“喂……你来这里干嘛。”吴邪不自觉地问，然后突然记起张起灵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的。于是只好跟着前面那人进了斗。
也许是已经死了的缘故，他发现自己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斗内的情况，即使是探照灯照不到的地方。跟着张起灵弯弯曲曲走了一段之后，吴邪开始佩服他的记忆力。自己刚刚还在为能看到张起灵看不到的东西而沾沾自喜，现在却看着眼前这人如穿梭在自家走廊一样穿梭在狭窄逼仄的隧洞中，轻易地猜出每一个机关并闪身躲过。要知道，吴邪可是连自己到底死在了哪里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想，什么时候失忆的人变成自己了呢。
才腹诽着，张起灵却突然放慢了脚下的速度，一步一步好像前面有什么不得靠近的东西。吴邪正思索着不会有粽子吧，转角就看到了自己已腐烂成骨架的尸体。吴邪一瞬间把眼睛瞪得偌大，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跳——如果有的话——肯定能达到每秒钟两百。可是同时他又觉得眼前这副骨架真的是自己吗，虽然大家死了都这个脸，可是自己的骨架似乎格外难看。但是看了看四周，阴冷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已经变黑的血迹，一滩一滩洒在十几支断箭上，碎掉的眼镜掉落在一旁，又确实是自己死时的环境。他乱七八糟地想着真是天意弄人，自己的尸体都腐烂得只剩骨头了，可是眼镜却还没事儿，指不定拿出去修修还能用，又想如今站在自己的尸体面前其实挺搞笑的。
然后他就看见张起灵缓缓地走近那具尸骨，轻轻地、轻轻地伸出双臂环住它，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易碎的宝贝。
吴邪呆呆地看着他，突然觉得现在如果自己还能哭的话，一定早就泪流满面。
他才知道，原来张起灵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尸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自从死后就一直没有时间观念——张起灵终于慢慢站起来，刘海遮着脸，看不清表情。可是吴邪又分明看到张起灵朝自己站着的地方看过来，若有所思的，好像知道这儿有人似的。
不会这么夸张吧，他能看见鬼？吴邪想着，吓出一身冷汗。
可是他还来不及深究，就被远处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路。那是沿着墙壁一直蔓延到他脚下的齿轮镶嵌声，虽然轻微，却还是没有逃过吴邪的耳朵。这样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因为当初自己就死在它的手里。
这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小心——”巨石掉落的时候，吴邪条件性反射地喊道，同时冲到张起灵身边，想要推开他。然而——
他的手臂径自穿过了张起灵的肩膀，接着是整个身体。然后他想起来了，自己已经死了。
于是吴邪眼睁睁地看着张起灵失了血色的嘴角勾起一抹摄人的微笑，看着灰尘扬起蒙蔽了视线，看着漫天巨大的碎石穿透了自己看似坚实的身体。
“张起灵——！”吴邪望着张起灵原本站着的地方喊道，明知道没有用，可是声音却已经带了哭腔。
连续数日，吴邪一直在寻找着张起灵。他心想自己就算不能找到活着的他，但是起码要找到那人的尸体。其实吴邪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张起灵，就算他已经生命垂危了自己肯定也帮不上什么忙，八成是站在旁边干着急，说不定心疼得要死还没人搭理自己。可是他又拼命要自己乐观起来，心想张起灵那种强大到变态的人肯定能躲过这些机关，而且就算一不小心挂掉了，指不定他运气好的话就变成鬼了，还能给自己做个伴儿。
可是饶是他有火眼金睛也看不穿巨石下面压着的东西。徘徊了几天，吴邪终于决定去下斗的洞口等。他想反正就那一个出口，无论是人是鬼，要出斗的话总得经过那里。大不了他就一直等，反正自己已经死了，也不会再死一次。
于是他便坐在出口的花岗岩上，每日盯着斗里昏暗的洞穴度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眨了眼就漏掉了什么。
吴邪偶尔也会走神，回忆过去之类的，却全是跟那个穿着蓝色卫衣的人有关。第一次见面时给他取的外号，第一次被他救下，第一次他对自己表示关心，第一次握住他冰凉却坚定的手，第一次他冲着自己笑，第一次自己在斗里帮了他的忙，第一次与他一起过大年。还有……第一次与他一起去看花海。
吴邪抬头看了看正午强烈的阳光，眼睛并没有因为直视太阳而眯起来。他任凭灿烂的光芒洒在瞳孔中，一点一滴凝聚成最温暖的力量。
他突然感到有些绝望了，他已经等了一个星期，还要等多久呢？说是“一直”，但是“一直”是多长时间？
可是，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等着张起灵以外，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出口处的蓝色身影。
吴邪呆呆地看着张起灵一步步走出斗，他看起来很疲惫，低着头，每一步都虚浮地有些摇晃。黑金古刀已经不见了，头发也有些凌乱。
吴邪看不出来他是生是死，因为他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他犹豫了一下，踌躇着开口，“……张起灵？”
接着他就看着张起灵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朝吴邪的方向看过来，漆黑的眼睛平静似水。吴邪当即被定在原地，他想跑过去确认一下张起灵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可是他却发现自己被巨大的震惊束缚住了手脚。
他看着张起灵缓缓地朝自己走过来，与刚才不同，他如今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坚定。
他走到吴邪面前，张开双臂，轻轻环住他。
他说，“我回来了，吴邪。”
吴邪就那么傻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这次张起灵是真的回来了，连触碰到的皮肤都有了实体。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怒火从脚底升上来，直冲到打闹。他挣脱开张起灵，“你他妈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一个星期？你知不知道我一直跟着你就怕你死了变成鬼还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知道啊，”张起灵原本冷漠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所以我回来了。”
吴邪愣了一下，但也就是那么一下，接着他伸出手回抱住张起灵，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欢迎回来。张起灵。”
他不想知道在机关触动的时候张起灵嘴角那抹笑容的含义，不想知道为什么一向强大的张起灵会死在那种低级的机关下，不想知道这一个星期张起灵是在怎样黑暗的环境中看着自己的血液一点点流逝。
因为他知道，他回来了。这就够了。
灿烂千阳下，吴邪和张起灵终于牵起手。他们的身后已经没有了影子，可是那又怎样？就像是，他们的心中已经没有了阴霾。
他们向着阳光走去，再无所惧。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