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守宫砂 ...
-
玉枳阁的夜晚是镇上最美的。院墙角落里长满了灯曳草,暮色四合时,这些草会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等到了稍晚时,它们就明亮的好比梦里桥的玉灯笼。每当清风笼和,一盏盏绿灯便随风飘转,就像摇曳的明灯。
当然,玉枳阁不只是因为灯曳草的夜而闻名于四围,最美的当然还要属那这儿的金花浪蝶,当灯曳草的光芒同玉灯笼一般耀眼时,她们就随着暮色出现于玉枳阁的旮旮旯旯,姣好的面容,明眸皓齿。不少的姑娘纤白的手腕上,还有一点朱红,名为守宫砂,以示处女之躯。
只要是玉枳阁的姑娘,头顶上都会簪一支流苏络,这流苏的颜色也显示着这位姑娘的身份和等级。没有服侍过客人的少女的流苏往往是粉里透红,而歌女女舞的流苏又是别致的湘绿色……
花魁头上的流苏络已经变成了价值连城凤凰鸳。因为画娘说了,男人都是好面子的,自己的女人值钱,那么就更能体现出自己的身价。我对此很是认同,因为来这的大人们在选姑娘时,第一个瞧的不是她的容颜,而是头上的簪。
“蝎你这家伙阴险着呢,最好的都给你挑去了。”我跟在晓的大人们身后,不时听见蝎大人同伴的埋怨。我抬起头轻瞥前方行路的蝎大人,他只是闭着双眼,嘴角依旧荡漾着玩世不恭的笑魇。脖子上的咬痕还隐隐透着疼痛,我想他肯定是个可怕的家伙。
行行复行行,很快就来到了舍间。我的那间屋子是顶头的,隔壁是那个一直嚷嚷着“执行仪式”的家伙。他对女人倒是很有经验,选了最受客人们欢迎,也是长得最成熟的银浇。
还没坐下,隔壁就传来了阵阵令人脸红的声音。虽说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我还是不能很习惯。我又轻瞥下蝎,他半躺在珠红椅上,仍是闭着眼,似睡非睡。长长密密的睫毛搭在眼窝下,形成了一抹扇形的阴影。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了娘。
“刚才干吗偷看我,嗯?”低沉的磁音。
刚才?我疑惑的抬起眼瞧他,而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双眼里布满玩弄。我这才记起刚才是看他是何表情来着,可他是那时是闭着眼的啊……于是,我打算打死也不承认。
“我、我才没有!”我红着脸看着他,又记起画娘说要对客人用敬语,便慌忙补上一句,“大人!”而这一举动却引得那红发男子一阵笑。
“呐,撒谎,可是有惩罚的。”
低沉而的男低音再次响起,话音刚落,那精致的五官突然与我只离咫尺。
天,又是瞬身之术!我倒吸一口凉气,而面前的人儿更是变本加厉,右手撩起我的一缕发丝随意拨弄着。
“请、请不要这样!”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在这位客人面前我的八面玲珑几乎消逝殆尽。而这家伙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继续着刚才的动作。“我说了,不要这样,大人!”我再次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哦?那你,想要怎么样呢……”蝎低喃着,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回答。我的脸早已红透到耳根,结结巴巴地不知所谓。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从头上迅速的拿下凤凰鸳,犀利了自己的眼神,“告诉你,你在动手动脚的,我对你不客气喔!”之后又慌忙的补了句“大人”,正在我暗自告诉自己这时候还用什么敬语时,蝎又扬起了他那招牌笑容。
“呐,那老女人就教你这么服侍客人,嗯?”
语音刚落,事情好像就像重演一般,蝎突然就向我的脖颈埋去,但是这次不是另人钻心的疼痛,而是两片柔软的触感!蝎他在干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阵猛烈的眩晕使我昏睡过去。
玉枳阁的早晨是很清静的,这时候房屋里的男男女女还沉浸在各自的缠绵梦乡,偶尔也有几个妇人上门叫嗓,最后多半揪着鼻青脸肿的夫君回家去了。
我艰难地睁开眼,余光落在四周,发现我已身着里衣躺在床上,蝎正倚着窗栏,看着窗外那一大片茫茫的灯曳草。我像疯了般坐起来,褪去袖管,露出手臂,出乎意料的,一点朱红醒目的映入眼帘。咦?我奇怪的咕哝起来,难道他没有……我又瞄向蝎,他还是继续着自己的观赏,突然,他回过头,向我像孩子般的叫道,“抓住了。”他勾起嘴角,“你在偷看我。”
我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却先一步发现我手臂上那赫目的守宫砂。
“什么,那个?”他努了努嘴。
“没、没什么……”我慌忙的掩下袖管,挤出一个笑容。这种事让他知道让我多难堪……
他也像明白了似的,不再多问,回过头,像是在望着那片灯曳草,又像是在想着别的什么。我按照画娘平时所嘱帮客人梳洗,可只在我取水的一会儿功夫,蝎就不见了。
真是奇怪的客人,我嗔怪着。
梅花镜
着妆后,我便去给画娘请安,踱到梦里桥那儿时,远远望见了蹲在桥栏上金发男子,是昨日坐在蝎旁边的那个大人。他也发现了我,一下子又出现在离我最近的那个桥坝上。
“哟,早上好啊,嗯。”他抬起手向我问好,那只碧眸眯成了一条缝,左边如瀑布的发丝自如的垂了下来,留下几丝贴在额头。嘴角的笑魇如此深刻,与身后天极的日出之光连成一线。
我又愣在了一边。没想到像晓这样整日沐浴在血雨腥风之中的无情之人,也会这样的干净纯粹。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他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更深了些,“我是迪达拉,你呢,嗯?”
我?我回过神来,像他请了请安。
小女荏苒。
这次愣的换做是他了,不过很快他又拉大了嘴角。
“以前我记得在哪也听过这个名字,好像从那个别着鸳鸯戳的女人知道的……真是巧呢,嗯。”
鸳鸯戳?!那是爹送给娘的信物!我的脑内仿佛被一阵轰雷充斥。
“迪达拉大人……你还、还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吗?”
“名字?嗯……任务说是汇泉路的什么枫的……是旦那的任务,荏苒你可以去问问他,嗯!”
五代枫,那是我娘的名字。
娘说她出生的那天正值家门外枫树落叶的日子,所以取名单字一个枫。
“谢谢大人,荏苒先告辞了。”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迪达拉像刚才蝎一样也愣了。
荏苒走后许久,迪达拉才惊呼,“那个笑容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而且女人死前说的女儿荏苒莫非就是她!糟糕,旦那可是手刃了她啊……”
玉枳阁的黎明还是朦朦胧胧的,所以梦里桥的玉灯笼还依旧亮着,大片的灯曳草还依稀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我移步到我房前的那裸草丛,我想他就在那儿。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就站在那儿,一头招摇的红发,就像邪魅的妖怪一样。
“蝎大人,我的母亲……”
“是我杀的。”他回答得如此干脆,让我心碎。为什么我会心碎?笑话……
“还有。”蝎顿了顿,“你爹……也是我杀的,杀你娘不过是为了除根。”
是吗?我低喃着,依旧笑着,那么处变不惊,因为画娘说过,做这行的必须喜怒不形于色。
一阵风移过,卷起满地的灯曳草在空中飞舞,像一只只萤火虫,栖息在他的身上,发丝,指尖。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眼神,黎明的出雾之光笼罩着他,在墙边形成厚厚的阴影。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这么的无所谓,为什么他说这些时连一点的悲悯之心都没有!他知不知道我娘等了我爹十几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他太残酷,太冰凉了!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我能感受到我浑身发抖,慢慢提起颤巍的双手取下头顶的凤凰鸳,一步步的向他走去,一步步的,一步步。没想到这么沉重。我绝望的看着他的背影,你不要转头,千万不要!在离他仅一步之遥的时候,他还是转过了身子,我用我手中的凤凰鸳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胸脯。抬起头,第三次那么近距离的看着他的眼睛,像以往那样,琥珀色的瞳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有着浓浓的阴影。但为什么这次,为什么这次就看到了那么一点点抱歉和怜惜?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泪水夺眶而出,我跪在地上,发疯似的喃着为什么,手的力道一下子就松了。我还是杀不了你……
蝎俯下身,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伸进袍内,拿出了一柄铜镜。浅浅的花纹,坠饰着一朵朵梅花,透亮的镜面,被刺穿了一个小洞。
瞳眸一阵紧缩,我看到了另一半的梅花镜。
“再杀我一次吧……”蝎在我耳边说着,富有磁性的低音将我心底仅存的刚硬彻底融化,没
有留下一丝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赤砂之蝎!这个杀我至亲的仇人!老天,你要玩弄我到何时才够尽兴!
哀则天哀,悲则地悲,梅花垂眸生泪。孩子啊,你这一生必将风雨飘摇,这另一柄梅花镜的主人,你可千万别去相识,否则就雪上加霜,更挽救不了自己。
我顿时想起秸婆婆的这段话,我苦笑,只可惜太晚了,我早已相识了他,名为赤砂之蝎的他。
也许,这就是天意,也许,这就是命运。
但是我为什么不恨,为什么不恨呢……
我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得抽噎着。他的手温柔的拭去我的眼泪,第一次发觉他傀儡制成的手有着丝丝温热,一寸寸沁入我的肌肤。
蝎,我早已深深记住了你。
蝎,我早已把你放在了心底……
日光愈来愈艳,绛红色的铺满了整个院落。
灯曳草的光芒终被掩盖,消逝殆尽。
连一丝回忆,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