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步步惊心》亲亲123

15、永别

　　马车缓慢地朝着王府行进着,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和弘时的呼吸,心里闷得慌,掀开帘子把头伸出了车外,一旁的房屋缓缓地后退着.

　　“哒…哒…哒”循着声音望去，一群人马气势磅礴地迎面而来，忍不住好奇地多瞧了两眼，未待看清，弘时却把我的头扶了进来，“有灰尘，小心呛着。”我埋着头，心里的酸楚自是不必说了，他的这一番情意今生是没办法报答了，错就错在相遇的时间，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身子无力地任由他抱着，正要闭眼，传来“欤——”的一声，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爷，是恂郡王十四爷。”小桂子探进了脑袋。

　　允禵——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还是郡王，可是好像离他被圈禁的日子也不远了，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遇见故人的欢欣马上被满心的担心取代，我开始焦虑不安起来，弘时只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转头对小桂子吩咐下车见礼。我被弘时冷清的眼神震得回过理智来，刚刚他的眼神——我太熟悉了，从前的四爷也是这样的神情，仿若不经心，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是不是……心里一个机灵，不敢再往下想。

　　“十四叔，怎么行色冲冲的，要去哪呢！”弘时扬着声调问道。

　　隔着帘子，觑着缝隙往外瞧着，弘时正背对着，十四刚下了马，六瓣缝合而成的半圆形小帽，正前面缀有璧玺和翡翠，一身圆领米黄色的袍子，外套一件蓝色马褂，衬得格外的意气风发，他笑呵呵地说：“哦！也没什么，正想去城外溜达溜达呢，瞧！带着猎具，看看这几年的射术有没退步！”指了指马背又亲切地继续道：“贤侄，你是去哪呢，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咱叔侄俩一块去乐乎乐乎如何？”

　　“侄儿找隆科多老舅舅有些事，今儿个恐怕没法去一览十四叔的英姿了，改日一定奉陪。”弘时恭谦地回答。隆科多，佟佳氏，胤禛公开以“舅舅”相称，与年庚尧并称为雍正的左膀右臂。

　　弘时并未据实相告，史上说八爷、十四爷和弘时结成一党，这么看来弘他对这个十四叔还是有所防备的。

　　“那十四叔就先走一步了啊！”说话间已经上了马。

　　“咳——”一股暖风夹杂着灰尘从缝隙里直灌喉咙，我忍不住咳了一声，十四刚要拉缰绳的手一顿，诧异地望向马车，我闪躲不及撞入他的眸子里，忙低了眼。弘时转过头看了看帘子笑着道：“对了，忘了跟十四叔介绍了。”说着掀开帘子来扶我下马车，略略挣扎了一下，不想让十四看到我和弘时亲昵的样子，可是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好顺从地下了车，站定。

　　“她是张小文，张吉的孙女。最近在年伯伯家里，侄儿决定……”

　　我一个趔趄，接着猛烈地咳起嗽来，打断了弘时接下来的话。

　　十四已经收起了惊诧，眼里只剩平静，“姑娘的身体好像不怎么好，贤侄就给她找个大夫吧！十四叔先走一步。”说着紧拉了一下缰绳，马儿朝天嘶叫了一声，一蹬腿离了我们身旁。

　　“上车吧！”弘时扶着我的肩说道。

　　转身的瞬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十四的背影，正碰上他回望的眸子，心突然狠狠地疼了起来，他的眼里有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似怀念，似痛苦，似压抑……

　　坐上马车后，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无力地靠着车背脑海里满是十四的眼神，这一次也许就是永别了。

　　弘时什么也没说，只是伸过手来揽着我的肩，抬眼望了望他，眸子里仍是水波不兴。无力再去猜他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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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折腾，终于到了王府，马车停下的瞬间我突然感觉全身都有了力气，有时候想想人的潜力真的是不可估量。

　　走到门口，我却久久地停站着，突然没了进去的勇气，不过两个月没来的地方却让我如此的陌生，害怕进去以后会面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景象。

　　弘时走了过来，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我转头看了看他，拉着脸皮勉强朝他笑笑。举步走了进去，门口的侍卫认识我，更重要的是认识弘时，所以未作阻拦。

　　王府的人个个脸色发白，行色匆匆，偏又没有半点声响，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只有几个家奴看到弘时忙上来请安，弘时挥了挥手示意免了。

　　强作镇定，抬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十三的寝房走去，我知道弘时就在我身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让我安心。

　　“小文，小姐她……呜呜…”玉淳跑了上来哽咽得说不上话来。

　　我的心咚地直往下落，压制着恐惧问：“小姐怎么拉！她很好吧，在哪，我去找她。”玉淳只顾哭并不回答。我一急用力地推开她发疯似的朝十三的房间跑去，大声地叫道：“小姐，小姐。”屏风被我撞倒了，绿芜苍白毫无生气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一座完美的雕塑，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大夫在床畔一边把脉一边摇头，十三像是没感觉似的站在旁边，上嘴唇发白，下嘴唇却咬得渗出了血，手里还紧攥着几张纸。

　　大夫站了起来遗憾地说：“王爷，老夫无能为力了，福晋服的是鹤顶红，半个时辰封喉，如今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准备后事吧……唉！”说完摇着头收拾东西出了房门。

　　我感觉眼前突然一黑，滑坐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望着十三，他缓缓地走到床边，像是怕惊醒绿芜似的，轻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喃：“睡吧！好好睡吧！我知道你也累了，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的，放心吧！”说着还把被子提了上来。然后埋头于绿芜的颈项之间，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能看到他一耸一耸的肩，他手中的纸在空中划了完美的圈晃晃悠悠地滑落下来，刚瞥到“允祥”的字样，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忙把纸捡了起来，收进了袖口。尤佳氏富察氏等人鱼贯而入，恐是刚收到消息就赶来了吧！望着这群女人虚伪的脸我扬起一抹嘲笑，在人潮中悄悄地退了出去。

　　走出屋外，转头见弘时正在人群中急急地找什么，我趁他没注意一口气跑进了竹林，寻了个草木很深的丛子蹲了下去，仔细瞧了瞧四周才敢拿出纸：

　　允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了，很抱歉不能履行与你天长地久的承诺了，原谅我好吗？

　　昨天我见了皇上，他委婉地把情况告诉了我，我才知道原来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步了，而你却只字未提，独自承受着外来的压力，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为我遮风挡雨。

　　其实从我答应回到你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个答案我以前不会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得甚至连见承欢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我也怨过，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我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吧，谁让我们的身份有云泥之别呢？我怪过自己出身不好，可是你不能怪自己的身份，因为没有你的身份我们之间就不会有故事。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是在万花楼里，我刚入妓院，卖艺不卖身，老鸨见我年龄尚幼并未勉强，有次一位客人意欲轻薄，是你义正严词地救了我，可是那一刻我的心里没有半点开心，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悲哀，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在那个地方呆多久，那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还要发生多少次，有人可以救我一次，那以后的千次万次呢？难道我都能躲得过吗？于是我开始处心积虑地物色人选为我赎身，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我会有如此的心机吧！环境使然。

　　后来知道你竟然是当朝皇帝的第十三子，我的心对自己说就是你了，知道你善良，我于是声泪俱下加油添醋地诉说自己的身世，而你竟然相信了，当日便回宫拿了银两来为我赎身，后来知道你虽贵为皇子却没多少私房钱，赎身的钱是你当了你额娘送你的坠子换来的，还被人坑了，更后来知道你和额娘几乎没见过面，那是你们唯一的信物。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地震撼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深深地爱上了你，最开始是因为你的善良，后来你的宽容，你的豁达，你偶尔的难过，你的笑容，你的一切一切都让我如此地着迷，可是一想到我们的身份我又怯然了，于是把那份情絮悄悄收了起来，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独自品尝那份爱恋的甜蜜和苦涩。

　　当我知道你被圈禁了，心几乎死去，于是开始整夜整夜的无眠，担心你吃不饱，担心你睡不好，担心你会着凉，梦里总是浮现你憔悴的容颜，然后从梦里惊醒，接着安慰自己只是个梦，只是个梦。

　　终于上天垂怜，我们见面了，你的确比记忆里的人瘦了许多，你满脸的惊讶，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可是你却变成了刺猬，你认为我是可怜你，开始悲观、失落甚至自残，那段日子我简直生不如死，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指责你的自私，指责你的懦弱，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吗？

　　我痛心地说：“你既然有时间去堕落，为什么就不能振作？你这个样子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想想你四哥，想想你的福晋，还有……你的孩子。”其实我顿住的地方是想说还有我。

　　你开始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而我也不再掩饰自己的一番深情，那个十年只属于我们，只属于我们俩，虽然我们的吃穿用度远远比不上现在，但是我们相互鼓励，一起吟诗赏月，一起把酒言欢，一起游湖作乐，有时候也拌拌嘴，可是我们会很快拥抱言和……

　　还记得我们一起栽下的合欢树吗，还有我们在树下许下的誓言，昨日我去看了它，已经很高很大了，而那些誓言也早已经铭刻在我们的心上，谁也擦不去了。

　　知道为什么之前的那次为什么会离开吗？这次发生的事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最大的原因却是我怀孕了。

　　那一阵子我总是腹痛，府里的大夫不敢将实情相告，只是嘱咐我少吃太补的东西，还开了养胎的药。知道事有蹊跷，于是就借还神的机会找来大夫把脉，大夫责备我已经怀孕了还乱吃东西，幸好要及时服用了保胎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听了大夫的话我怔了神，连我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怀孕就已经有人要害我的孩子了，王府又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啊，回去以后我变得神经，甚至不敢出房门，见人就会觉得他会害我，就这样在恐惧中过了一些日子，思量再三，我决定离府把孩子生下来，于是当夜收拾了细软离开了。

　　怕你追上来，我一路上不敢让车夫停车，直抵了江南。后来发现自己竟然忘带你送我的镯子，虽懊恼也无奈。知道你在找我，我藏得愈加隐秘了。

　　孩子提前出世，我没有任何准备，路过的一对商人夫妇请来了接生婆，孩子顺利生产，是个男孩，胖嘟嘟的，很可爱，我取下你送的吊坠挂在孩子的项间，可是当我沉沉地睡着的时候，那对商人夫妇竟然带走了我们的孩子，我醒来的时候无助绝望到了极点，那一刻我想到了死。

　　在湖边徘徊了很久，可是当我一触到冰冷的水，脑海里飘过了你和承欢的影子就再也没有下水的勇气。

　　第二天传来河边发现女尸的消息，我觉得纳闷，因湖并不大，而前一天晚上我还没看到有人要做傻事，怎么就多了具女尸？好奇地跑去看，那具女尸的手腕上竟然戴着你送我的手镯，我如遭雷击，迅速地瞟了一眼她的面容，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血肉模糊，瞬间我的手脚变得冰冷，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那一刹那，我又一次领会到这种斗争的无情，我还能回到王府去面对一切吗？

　　这个时候十三岁玉淳来到我身边，看她的身世可怜，我就收留了她，可是没想到她深藏不露，竟然会武功，岸边手指一弹，水里的鱼就浮上了水面。震惊之后我对她有了防备，可是她丝毫没有伤害我的行动，我就猜想是你派来的，后来的事也确实证实了我的想法。于是我知道了你是在等我回去。可是我迟迟提不起勇气。

　　后来机缘巧合的，儿子来到了我身边，他就是高福，长得很像你对吗？我之所以一直不愿认回高福，其一是因为亏欠他的太多，从来没尽过做额娘的责任，还让他一个孩子承受了那么多苦难，其二是不想把他也牵扯到你们的斗争去，他还是一个孩子，怎么忍心啊！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能力照顾他了，只能请你好好照顾他，连同我那一份一起补偿。

　　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太多的情要诉，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可是允祥，你看，我经历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有离开你的保护，这次，就换我来保护你吧！

　　最后一次说一遍：“我爱你，允祥。”

　　芜儿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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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上信，脑海放映了信里的一幕幕，和十三纵情山水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绿芜，为了孩子丈夫坚强活下去的绿芜，为了爱情飞蛾扑火的绿芜……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就这样香消玉陨了。是我的错，我的错，要不是我执着的话，绿芜还好好地活着，古人尚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却痴了，傻了，偏偏要朝朝暮暮。

　　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最后终于大声哭嚎起来，这一切，够了，都够了……

　　渐渐地，哭声变成抽咽，一只手把我的头扶进了他的怀里，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好好哭了这一回，以后我保证再也不让你哭了。”像触电一般，我开始浑身颤抖起来，胤禛……也说过这句话，可是虽然他努力了，却始终没有做到。

　　整了整头发跳出草丛，弘时也跟着走了出来，我咚的一声跪在他面前，正正经经地磕了个响头，“恭贝勒，小文承蒙错爱，请贝勒收回成命。”

　　弘时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做，等了很久终于开口道：“罢了，我不再逼你。”说完径自走了，我抬头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心莫名地□□，不想伤害任何人的……真的不想……可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