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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黑眼镜(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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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语花后来曾经问过黑瞎子,你是怎么认识哑巴张的。
那是在又一天的忙碌结束后,一帮人疲惫地回到营地,秀秀和云彩两个女孩子忙着烧饭,大老爷们们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不能去添乱,于是除了胖子一个劲向云彩身边凑乎外一个个都很有自觉地自己找地方等着开饭。黑眼镜正研究自己那个水壶觉得它看起来已经快要报销,考虑着要不要跟外面供应点的人说送一批新的进来,全然没在乎是不是有人在不远处已经若有所思地瞅了自己好久。最后还是解语花自己走了过来,粉红手机挂坠在傍晚不甚分明的暮色里依然晶莹生光,朝自己一伸手,手里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个新水壶:“给。”
于是这场景倒有点好笑了,黑瞎子懒洋洋坐在地上,顺手把旧水壶撂在一边,却也没有伸手去接新水壶的意思。似笑非笑:“花儿爷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解语花耸耸肩,神情很轻松,“我就是看瞎子兄那个旧壶快用不了了特意给你换个新的,不要就算了。”
“白给怎么能不要。”趁对方手还没有收回去之前黑瞎子已经把水壶拿在了手里,细瞧,不错不错,是上等货,果然是解家的手笔,水壶都是军用型的,却又摇摇头失笑,“无功不受禄,花儿爷想问什么?”
“哦,”解语花很干脆地应了一声,都没问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问题,“我就是想问问,你是怎么认识那哑巴张的?”
“奥谢特!”黑眼镜直直仰面躺了下去直接倒在了沙地上,他动作极快解语花几乎没听清他在这瞬间轻声说的一句什么话,好像是“我靠你们这是闹哪样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他的但他是他的原来我搞错了你竟然喜欢的是他但他还是他的么,真他妈反转!”好笑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看那人懒洋洋转过头来,两片黑漆漆的镜片却直直向自己身后望过去就突地一愣,下意识也跟着回头,身后却并没什么异样,“怎么了?”
“没怎么。”黑瞎子把目光收回来停在了他诧异的表情上,又带出一个微笑,“花儿爷,你的人生,绷得太紧了。”
解语花顿了一秒,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这些日子压力过大神经紧绷,现在甚至看见同伴露出一个意料之外的表情都能直接判断为有危险。他晃了晃头,突然想起在四姑娘山那晚,自己帮吴邪处理伤口时曾逗他说我把你血管挑断了,那时吴邪也曾露出过非常迷茫和不解的神情,看到最后自己只能失笑地告诉他这是个笑话,以及你的人生一定很枯燥。时过境迁,如今居然会有别人对自己露出含蓄无奈的笑容说自己的人生太紧张,这让他有点预料不到,直觉意外,却也不怎么生气。最后只是露出个笑容,在黑瞎子身边坐了下来,“大概吧,解家做事从来留后路,出现一点意外的情况总能让人不自觉的警醒,这也是个习惯。”
“哦。”黑眼镜点点头,好像也不怎么关心,直接转了个话题,“刚才你问我的问题,还要听吗?”
于是那天晚上在晚饭时吴邪叫一圈人过来吃饭后神色非常怪异地回到张起灵身边坐下,后者没做声,只是几不可见地往他那个方向移动了一下,最后还是小老板捧着饭碗带着点茫然的表情转头问他:“小哥,是不是我看错了?”
谁能告诉我,小花跟那黑瞎子前几天都跟彼此不认识一样现在在湖边搞二人世界似的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样子是要闹哪样啊!!
黑眼镜那天晚上跟解语花说了好些事,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有关自身的信息而只围着张吴二人打转。他说和哑巴张在塔里木一次合作并非第一次,但却是最意外的一次,“那时宁的公司分别找到我们俩,派宁来和我们谈条件,我再见到哑巴张的时候觉得他变了,说不上来是哪儿,总觉得和我以前见到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他悠悠然点起一支烟,“我那时还奇怪,直到后来见到吴邪,才发现原来问题出在他身上。”
“……说实话,那两人之间,我很难下个定义评判,”漆黑不见底的镜片上蓦地闪过一道光,“只是花儿爷可以放心,”这句话是直接冲着解语花说的,“我对吴小三爷的了解,可能不如你多,但至少他对哑巴张来说是特别的——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所以,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吗?
解语花有点无语地看着他,看了半晌,终于撑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我好像没问这个。”
“那是我说多了。”黑瞎子了然地点点头,一弹烟灰,“花爷可以当我没说。”
“没,你说的也很好,”解语花悠然站起来,他本来瘦,此时纤长身形在夜色里火光下异常显眼,右手还是习惯性地紧握了下手机,“谢谢你。”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已经一脉清明。我知道了。
也放心了。
终于还是走到了最后。
“没有时间了”,这或许是句谶语,损失惨重后剩下的这批人选择分开组队,吴邪和张起灵一组,去探查妖湖下古楼的最后一部分,那大概是所有迷雾的终极。黑瞎子意外地被分到了解语花的队伍,出发前解语花看他在那边晃晃悠悠地拎着那个水壶,本来想笑一笑,最后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让人诧异的是霍秀秀从队伍出发开始就一直眉头深锁忧心忡忡,像是在担心什么,整个行程中解语花好几次跟她说话她都没理睬,直到队伍差不多走过三分之二路途的时候她忽然从队伍的中间跑到前面来,一把拽住解语花的衣服,整张脸瞬间煞白:“我们退回去,不能走这里,这里不对劲,可能有……!”
“内鬼”两个字没有说完,她的身子就在解语花身前软了下去,解语花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她,几乎是震惊地看向队伍最末尾,那里有个人正悠然弹了下手,不同的是他手中不再是烟,而是一把上好的MP5:“花儿爷,对不起了。”黑瞎子晃了晃手中的枪,顺脚踢开一个已经倒下去的伙计,一步步走近:“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不是什么好人。
解语花在最后一只队伍已经被撂倒了七七八八只剩他和黑眼镜两个人对峙的时候其实是很清醒的——他妈的是从来没这么清醒过!对面那瞎子依然笑得一派懒洋洋,“花儿爷,”他说,耸耸肩作了个很可惜的表情,“怎么办,我没子弹了。”
“是吗?”解语花不疾不徐把手里的枪上膛,稳稳举起,和目光平齐,“那你就该死了。”手毫不迟疑地按下扳机,轰然一声巨响后对面竟没了人,不知何时那黑色人影已经到了自己身前,一只手猛地搭上了自己的肩,整个人就不由得顺着他的势堪堪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好枪口直指向了原来位于自己身后的黑漆漆的洞口,那里一点幽绿的光已然不远。“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听声音那瞎子居然在叹气,“我是说,我没子弹了,就不能打死你身后这只大家伙了。”
解语花忽地一怔,扳机不知何时已被这家伙夺去,磅然两声巨响后那幽绿的光停了步,渐次低下来,发出一声疯了样沉重的哀嚎,其惨无比。黑眼镜的笑容却不知何时隐了下去,一把拽过解语花的枪,顺手把倒在一边的霍秀秀就向他怀里一塞:“走!”他的语气难得正经了一次,“有多远走多远,赶紧走!”
解语花不等他说第二遍就直接抱着霍秀秀向来路冲了回去,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再去问很多东西。他想他明白了,那是在刚才,黑眼镜开那两枪的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个人,的确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可他并无意害死自己,他想做的只是拖延时间——拖延谁的时间?谁现在最需要救援?不用想也知道,是吴邪和张起灵,吴邪和张起灵才最危险!
解语花后来想他真的很难形容自己眼睁睁看着吴邪几乎有出气没进气遍体鳞伤地被人从湖底救出来而救援的伙计来报告说其他人已无生还可能那一瞬的心情。他想伸手,碰碰吴邪惨白的仿佛下一秒就会真死去的脸,却发现平素能轻松握紧手机的右手居然抖得不成样子,伸了好几次都终于作罢。最后是一只手忽地按上了他的肩,悚然一惊抬头,却是那个也伤得不轻的胖子。他在自己身边勉强站直,表情凝固了也似:“解语花,”难得地没有戏称花姑娘而唤出了自己的全名,“你看好他,用什么手段也要让他活下来,我要再下去,管那小哥怎么样,把他带上来见天真。”最后一个句子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跟你一起下去。”解语花的手忽然奇迹般地不抖了,他站了起来,表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这时候谁看着他已经没意义了,如果那哑巴张救不上来,他大概,”他转头望了眼吴邪的脸,发出了声不知道是痛极了的笑还是叹息,“也不会想活着了吧?”
不是每个人都会为了别人改变。解语花在三天没日没夜的救援中曾想到过这个命题。那是他和黑眼镜那晚在湖边谈话的末尾,黑瞎子笑着问他:“花爷,我说过,哑巴那样子,是为了吴小三爷有了变化。那花爷,可曾为了谁改变过?”
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却也并不说破:“自然有,恰好同样的话我也想问你,瞎子兄呢?”
“我很不幸,没有。”黑眼镜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语气都是轻快的调子,丝毫看不出来哪里“不幸”,“不过,”他偏头望了望聚在那边吃晚饭的一群人,目光渐次掠过每个人,最后收回到面前的解语花身上,“不过我想我可以试试,为了别人改变,未必不失为一桩好事。”
而他到最后也终于没有改变。解语花脑中闪过最后自己带着秀秀离开时那个站在黑漆漆洞口独面未知的危险的黑墨镜男人。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所谓改变,就是认输。他毁了队伍,拖延了自己救吴邪他们的时间,而最后却把自己推出了危险。这桩桩件件看似矛盾,但其实任何一件,皆凭他自己心意而来,从来不在乎对方是谁。他做的只是他选择的,和任何其他人没有关系。
一点都没有关系。
所以这大概是最好的一种活法了。解语花看着帐篷中还在昏睡却无论怎样脸色已经有了起色的吴邪,听他睡不安稳时轻轻呢喃“小哥”,而一直在另外一个睡袋中的秀秀经过几天调理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此时正捧着碗水站在自己身后——忽地就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他回头接过了秀秀手中的水碗,忽地向她一笑:“好多了?再等几天我们就回北京,还有,回去之后……去西山公墓多立一座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