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巡按]恨无媒》鱼丸粗面

5、阵

　　（九）
　　吴见岭同那些执事牵扯了一阵，便脱身向李陌川，恭敬道，“不知以大长老之意，此事当如何处置？”
　　“今天大家都累了，就先散去吧，容后再议。”
　　吴见岭心道，果然，你还是会偏袒。那就不能怪我对你不敬。今日出殡，各管事的都没有带多余的人来，又正好沙横天自己提出要让慕风去寻人。调走了这人……若此时不动，又更待何时。
　　李陌川撑着扶手欲起身，却被站在一旁的吴见岭拦下：“大长老，此事万万不可拖延。如此欺上瞒下之作为，将帮众置于何地，而若是传出去，又于关中帮威名是大大不利。”
　　“那你想怎样？”李陌川心中不悦。
　　“来人啊，将少庄主请至后山佛堂。我看，他需要先好生面壁思过一番了。”
　　“谁敢。”看眼前这人开始自说自话，李陌川方知事有不妙。待他转头而顾，却又唤不来人，便想着自己带来的人怕是遇袭。
　　李陌川双拳紧握，指甲直掐进肉里，心中恨道：“我怎生如此大意……现下之情形，以我之力尚能自保脱困，但若要将横天一齐救走，却是不逮。
　　一念至此，李陌川赶紧箭步上前，将沙横天护住，心中想着就算出不去这厅，也要拼力撑到慕风归来。
　　眼见这突发的变数，其余人等皆是大骇。

　　——却也有几人心中巍然未动，脸上是装也装不像的诧然。

　　沙横天冷眼旁观屋内这百形百相。混乱之下，倒也无人注意到他那不合时宜的镇定。
　　十余个缁衣武人破门而入，四长老中的其余二位见势不好，一瞬之间也拍椅而起，攻向厅堂当中的吴见岭。却还没接近，已被诸多刀剑气浪掀开，这两位于武功方面并无十分造诣，很快，便被制下。
　　余下虽也有些家丁执事相阻，但毕竟悬殊太过。差的不单是武力装备，最为要紧的是，缺了心力。这瞻前顾后的平常属下，又怎及得上，那来势汹汹的心腹死士。

　　四方来攻，刀影凌乱却又有志一同。李陌川毕竟已不似壮年时候，那般所向披靡。更兼要护着沙横天，百招之后，已见颓势。好几次避闪不及，利刃便在身上抹过，瞬间便是血痕，鲜红渗出，慢慢在衣衫之上晕出刺目的斑驳。
　　眼见又是一刀直劈而来，就听得铮铮之声急喝道：“住手。绑我可以，放了太师父。”
　　那刀锋在李陌川头上堪堪顿住。
　　吴见岭略一挥手，那几个人便即收势退下了。
　　“带大长老去内苑疗伤。”吴见岭对着几个灰衣手下吩咐道。

　　沙横天看着太师父被那几人潦草拖下，眼中喷薄而出的怒意似要将人灼尽。但眼神对上吴见岭之时，又变为桀骜，凌厉之气甚为慑人。
　　几个拿了绳子想要绑人的灰衣便生生被这阵仗逼退。
　　吴见岭不禁想到，这个后生，果然小觑不得……也留他不得。
　　夺过绳子，吴见岭亲身上前，装作无奈之色，叹口气道：“少庄主精贵，还是由属下来吧。”
　　“你还知道你是属下？”一个被缁衣死士制住的执事，豹头虬髯，怒目圆睁，往前挣扎着喝道。
　　并没有五花大绑，吴见岭只是在沙横天手脚系上结扣。一边系，一边仍然不死心的问道，“少庄主都落到这般田地了，怎的还无人前来相救，就算真的无人追随，三两朋友总应有的吧。”
　　“不劳你费心。吴长老所用之人武功之高、装备之精，令人望洋兴叹。若是刚才太师父与我侥幸脱出，门外也还有弓箭手候着，将我等万箭穿心吧。”沙横天微微侧头，挑目扫了吴见岭一眼。
　　“少庄主多虑了。”
　　沙家新主撤回目光，兀自又道，“与其出去变刺猬，还不如好好的坐在这里。反正，你暂时也不会杀我，要杀，怕早就下手了。你该是有事要问我？”沙横天冷笑道，继而敛目，“那就问吧。”
　　“果然聪明。”吴见岭收起伪装，弯下腰，低头在沙横天耳边言道：“告诉我关中帮的密室在何处。”
　　“我若不说呢？”这么近的距离，让沙横天感到嫌恶，他下意识将身体挪开，仰头看着房梁。
　　“不说的话……”吴见岭转身，面对着那些或被绑起、或被压制的帮众，扬声道：“这里的人，包括你的太师父，都会没命。”
　　“你的言下之意，我说与不说，都会丧命。不同的，只是有无他人陪葬？”沙横天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喊，皱眉看向自己目前的那些属下。有人向吴见岭求饶，表示归顺之意；有人劝他别信那老贼，千万不要说出秘密；还有人，虽被绑，却愈来愈显出一种，有恃无恐。
　　“正是。少庄主灵慧，一点就透。”虽是恭维，却明摆着讥诮。
　　“这种时候听到这种话，我一点也不欣喜。”顿了一顿，沙横天又道，“吴长老你虽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但好歹，也是武林中有些脸面的人物，说过的话，切莫食言。”
　　沙横天偏头，好似想了一想，“你过来。……不要离我太近，”待人到了跟前，便轻声道，“你还记得，我父亲说过的，暗夜之虎，有四利么。你在我身后那幅画上，依次序将这四处敲一遍。然后……你将我发冠上这只碧玉簪，嵌入画的右下角，一个小孔之中。密室，便开了。”

　　（十）
　　吴见岭听完，将信将疑地看了沙横天一瞬，抽出玉簪，便拂袖往那壁画而去。又一把取过案头的洒金玳瑁折扇，快速朝画中老虎的眼、口、爪、尾处点去。末了，却又想到什么，招手唤过一旁的灰衣，将玉簪塞给他，道：“你去。”
　　那灰衣哆哆嗦嗦地拿过簪子，好不容易嵌入孔中。但见那幅壁画便如一道门般缓缓而开，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黏在那洞开的黑暗中。猝不及防，三只羽箭并无数牛毫针接踵而至，正正插入开启机关的灰衣身上。
　　吴见岭倒吸一口冷气，忖道，果然不是那么简单。还好，未中此招……
　　过了此阵，吴见岭仍是没有放心。又扯过另一个灰衣，令道：“你且先行进去探路。”
　　那灰衣已是吓崩，被推搡着爬进那密室，摸索着点燃壁上的铜灯，吴见岭才紧接着踏入。
　　密室并不大，两盏铜灯一点，已足以照亮整室。吴见岭要找的，是关中帮所有机密的文件与账目。他很快被室中一个巨大的石台吸引，那石台上镌刻着繁复的花纹，与梵咒纠缠在一处，甚是诡丽。
　　石台正中铆上了一个枕头大小颇为精巧的乌木架子，架子上搁着象牙匣子，半镂空的缠枝牡丹纹刻于其上，似隐非隐，让人对匣子中盛放之物浮想联翩。
　　怕那乌木架子会触动什么机簧，吴见岭一只手扣着那灰衣的颈项脉门，喝道，“将匣子拿下来，交给我。”
　　灰衣颤颤巍巍伸手，闭眼不敢看，摸准了位置，一把捧起匣子，抬得高高。又一瞬，发现好好的并无事。灰衣便赶紧将匣子递给吴见岭，而后仓皇逃出。
　　众人眼见着灰衣逃出，片刻，吴见岭也出现在密室洞口，将手中匣子狠狠摔落，“你敢耍我！”
　　细看，被摔开的盒子里空无一物。

　　——此时，正是吴老贼全不戒备的时刻了。

　　沙横天无意识的扭了一下被捆紧的手腕。
　　怒不可遏的吴见岭正要大步上前，问罪于沙横天，意外注意到有声音破空而来。回身，见是银光数点逼近，慌忙躲闪，已是不及。五只袖箭夹住两只，剩下三只，分别打在手上腿上。他也被这力道冲击，撞在那雕花漆案上，滑落在地。

　　吴见岭咬牙将袖箭一支支拔出，箭长四寸六分，精铁铸成，细看箭头，上面有一道刻痕。
　　“不用看了，我不是你，不会下作到在箭上喂毒。”中气十足的声音，吴见岭觉得十分熟悉。
　　抬头，这才注意到那暗算他之人，已踏出密室，至他面前。
　　“果真是你，韩升，你还活着。”
　　“你……”吴见岭按着伤处，扶着案沿勉力站起，又挣扎着转身，瞪着那背对着他的年轻人，“你竟然找到了他来帮你？”
　　那被缚之人端坐着，看不清他此时神情，只听得冷冽的声音响起在厅内，“啊，抱歉了，吴长老。”沙横天并没打算回答他关于韩升的问题，“你没说明，是什么密室。关中帮的密室，又何止一个。更何况……”
　　此时又有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吴见岭再次回头，发现密室中那巨大的石台正在一寸寸自己挪开，惊异之下，沙横天的话语又至：“密室之内，也许还有密室。”
　　有两个缁衣死士已赶过来将吴见岭搀扶，闻此声，也盯着那挪动的石台不敢有怠，“主人，这下面……！”
　　石台之下跃出了几个驼色人影，那衣衫颜色，似与密室的昏黄融为一体，而越来越多的驼色挤入视线，充填了那狭小密室的空无，吴见岭立刻意识到，这是韩升的人马到了。
　　他赶忙吩咐面前的缁衣，“拿我符令，再去调人。”
　　韩升已将缚着沙横天的绳子解开。
　　庄主抚着他被勒红的手腕，睨着左手边被吴见岭绑着的一干人等，开口道：“韩升，请你的弟兄，将最左列中第二个陇州执事、第六个沂州执事，以及……”
　　众人听他将一串名字报来，不知缘由。
　　“将他们拿下。”肃杀之色凛然。
　　韩升一挥手，十几个驼色武人瞬至，与缁衣缠斗在一起。
　　听着耳旁锵锵兵械之声，执事多半一阵茫然，也有细致之人，突然想到，这几人……好像便是那几个阵前倒戈的，还有那，从头至尾不动声色的……
　　沙横天看着那些刀剑往来，长长叹道，“害群之马，总是要在悬崖峭壁之前，才可试炼出来。”

　　——立场不定者，留之无用。那些早已同流合污之人，更是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