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28、第二十八章

　　有时候，梦是不容易醒的，尤其是甜美的梦。做梦的人怎么也不愿意从梦境中醒过来，可是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一股外力迫使这个梦提早结束——

　　“啊！”她惊叫一声，冰冷的感觉穿透了身体，慢慢张开眼，惊恐地发现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而在对面，一盆水当面泼了过来。水呛进了鼻子，令她咳嗽起来，难过异常。

　　这就是她度过一个美梦之后，所迎接到的。
　　抹干了脸上的水迹，她有些困难地张开眼，印入眼帘的，是太子妃愤怒涨红的脸。她正命宫女再去准备几盆水。

　　“你醒了？”这道声音，带着浓浓的嫉恨与咬牙切齿，伴随着太子妃那瞪大眼眸的模样，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在禁卫军的牢房中了。

　　可是，她可以看到延寿阁自己房间内的摆设，身下也是自己的床没错，只不过现在只有她一人而已，一个人，面对太子妃。

　　“你竟敢睡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太子妃严厉地质问她，声音里有着控诉。

　　控诉什么呢？她还没从梦中醒来，思绪有些混乱。甩了甩头，坐起了身，无言地与太子妃面对面。对面的人，一身火红宫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好似她侵占了太子妃的地盘。

　　“这里，是延寿阁，并非是启承宫吧？”她将眼睫毛上的水擦干，轻轻咳嗽两声，才抬起头道，“既然是延寿阁，那并不是太子妃该来的地方。”

　　看到太子妃紧绷着脸，她知道自己的话更加重了对方对她的憎怒，可是一大早不明不白地被冷水泼醒，她虽然地位不如太子妃，可是也是堂堂公主，哪里曾被这么对待？

　　当意识越来越清醒的时候，她前头想着的，顿时化为了乌有，可是话说出了口，自然如泼向自己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草民参见太子妃，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太子妃恕罪。”她生硬地跪下了，在宫里，礼数等级的重要性，根深蒂固地深入她的思想里。

　　只不过她没想到，太子妃居然还有如此激烈的一面，她以为她都是温婉有加，贤惠照人的。自从因为她与三哥的事，而遭遇到的一连串事情以来，她慢慢发觉，宫里，人人都有一副伪装。只要瞧多了见多了，自然有机会认清真面目。

　　好比眼前就有一例。她忽然替三哥感到难过。
　　太子妃见她乖乖地跪下了，一时稍楞，但随后看到床榻之时，愤怒之火再度燃起，喝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因为爬上太子的床就可以飞上枝头了么？你别妄想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休想踏进启承宫半步！”

　　爬上，太子的床吗？
　　她心里涌出一阵难过，道：“启禀太子妃，我并没有如此想过，如果太子妃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无可奈何。只不过庸人自扰，还请太子妃明鉴。”

　　“你说我是庸人？！“太子妃恨恨道，”如果我是庸人，那你就是贱人！一个不要脸的贱人！”
　　一连串恶言从顶上落在她的身上，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忍着，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可以用如此恶毒的话，来说另外一个人呢？

　　“……”她无言以对，只能咬着唇，忍着，可是忍不住眼里的水，那是泼向自己的水，还是心里留下的泪？她分不清。只感觉到湿透的身体异常寒冷。

　　“说话，你怎么不说话？！”
　　要她说什么呢？她已经被如此贬低，要她再说什么？

　　室内一阵静默，只听得到太子妃浓烈地呼吸之声，还没解气吗？只不过是在延寿阁里，她睡在自己的房间里，难以想象如果有个姑娘在启承宫的床榻上，被太子妃抓到，是不是会当即赐死。

　　嫉妒是可怕的毒药，而情是药引。她希望此生都不要产生这样的情！
　　“太子妃！”远远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长命从外头奔了进来。

　　太子妃转身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跑的气喘吁吁的人，冷眼望道：“你不在书房伺候，来这里做什么？”

　　长命回道：“启禀太子妃，奴婢奉命带霍姑娘去见皇上。”
　　“皇上？”太子妃冷笑一声，“该死的奴才，皇上今日出宫了，你带她到哪里去见皇上！”说完，居然抬起一脚踹向长命，后者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长命！”她惊呼一声，顾不得自己还跪着，跑过去扶起她，“你没事吧？”
　　长命摇摇头：“霍姑娘，我没事……”

　　她分明瞧见长命脸颊旁有一道淤青，嘴角还挂着一条血丝。这血让她原本压抑着的恼火顿时发作出来，她猛地站起来，面对着太子妃大声道：“你太霸道了，怎么可以随便踢别人？！”

　　太子妃起初对她突然的反抗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一冷，扬手就打了她一个耳光：“你算什么东西！”
　　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生平第一次，被人打的滋味太难受了，难受到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被打！

　　“你打我，父皇都没打过我！”她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抓住太子妃的肩膀，就要推她，太子妃反抗，然后身旁两名泼她水的宫女一左一右抓住了她，“放开我——”

　　随后，她还没瞧清发生了什么事，耳旁就听得一声呻吟，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太子妃不知道为什么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宫女急忙蹲下身，关切地问道：“太子妃，你怎么了？”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太子妃如此嚷道。
　　她呆楞着捂着发红的脸颊，看向前方，然后连呼吸都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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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呛啷”一声，她三度被关进了禁卫军的牢房，这一回，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那是谋杀一条生命的罪！尽管，她明明记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碰她，可是在她的面前，太子妃倒了下去，本在她腹中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

　　她当时感觉到天好像要塌下来了！
　　这是三哥的孩子，她弄死了三哥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直缠绕着她，尽管长命替她求情，也作证她从未碰过太子妃，可是人人都认定了她就是凶手，然后将她关进了牢门。

　　皇后娘娘来到延寿阁，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听到太医回答孩子保不住时，那份几乎要用眼神杀死她给三哥孩子陪葬的那一刻，她当真觉得，自己被杀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她不敢去想，不能去想，若是三哥知道是她害了他的孩子，他又会如何？这个结果，她也无法去想。

　　这座牢门她已经熟悉了，前两度她离开了，这一次呢？这一次，她还能平安无事地出去吗？

　　她用双手抱着发冷的身子，抖抖索索地缩在角落里，看着地上，脑海中什么都无法想，她希望时间最好在这一刻停住，那么，她或许还会好好地活着。

　　“霍姑娘——公主，这不是你的错，我看得很清楚，你一根手指都没有碰到太子妃，真的，所以你不用自责，是太子妃她，她故意倒了地，想要造成你推她的假象。”哪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

　　斜对面，长命拼命开解的声音，在耳旁响着。
　　她慢慢抬起眼，看着长命趴在牢门上，焦急地望着她。

　　“我知道，可是都怪我……”她若是一早就走就好了，她如果没有留下来，直接回霍府就好了。现在，自己被关进了牢里，太子妃的孩子没了，霍家也一定发现了她人不见了。至此之后，她感觉不到一个可以看得到的未来。

　　“公主！”长命大声道，“你怎么能这么想，虽然孩子没有了很可怕，可是不是你做的你怎么可以拦在自己身上？你现在不是公主的身份，出了这样的事，是要杀头的！”
　　她猛地一震：“杀头？”

　　长命叹口气：“公主，你难道忘记了吗？刘妃也曾经被一个宫女害得没了孩子，她就是被皇上下令杀了的。”
　　她仿佛看到眼前放着一杯毒酒，而太子妃正眼含着泪，看着她喝下去——

　　“太子殿下！”长命喊道。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牢房门打开了，三哥走了进来，而赵英依然如影随形。她赶紧低下头，现在，自己怎么有脸见他呢？哪怕他再也不要看到她，她也觉得委屈却理解。

　　赵英拿了钥匙，将她的牢门打开，随后守在一旁。
　　她听到三哥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接近自己，她不敢抬头，只能抱着双脚，将脸埋在膝盖上。可是下一刻，她就被环抱住了，这是她眷恋的怀抱，可是现在，却只觉得身子更加冷。

　　“对不起，三哥，对不起……”她仅能以此，来面对。
　　晋无庸深深吸了口气，感受到手臂下她的身子在颤抖。

　　“不是你的错……”他感受到她的害怕，感受到她的愧疚，可是这一切怎能怪她呢？他从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口中挖出了真相，哀伤与愤怒之情同时在他体内流窜。若是他一早还留在延寿阁，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若要说错是谁起的头，那应当是他吧。

　　她听着这句话，好似救赎，可是，她还是不敢将手环上他的背，还是不敢抬头看他的眼。她怕看见那份哀痛，她怕看见，他眼里，哪怕一丁点对自己的怨怼。

　　“殿下。”一旁，赵英提醒似地喊道。
　　“嗯。”他应了声，最后再用力抱了抱她，在她耳边用最坚定的声音道，“记住，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随后，他站了起来，留恋地看她一眼，走出了牢门。

　　赵英轻轻将牢门关上了，随后走到对面，将钥匙交给了长命：“如果有人对她不利，就来通知我。”

　　长命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接下钥匙，目送两人离开。再转向霍繁玉的牢房，看到她双手掩面，呜咽声在牢房内，轻轻地响起，她不禁要问老天，在这个世上，善良的人为何总是要遭受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