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22、第二十二章

　　到了日渐西斜，她千推万推，终于阻止了三哥亲自送她回来的决定，在日沉西山的时候，回到了霍府。当然免不了被说几句，但这些关心之语听在耳里，却是万分开心的。
　　回到屋子里，她深深叹了口气，满屋子霍繁玉的痕迹，她忽然觉得，三哥说要将东西都换掉，也未尝不可。不过，她只是想想而已，断然不会去这么做。只是有必要新添个衣柜，因为三哥命宫里的裁缝做了许多新衣裳，看得她又是高兴又是生气。
　　她伸伸懒腰，看着有些昏暗的屋内，正要去点燃烛火，却在碰触到火折子的时候，感觉背后有一股气息，她心想，到底是跟来了。
　　“三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又恼又想笑。
　　“三哥？那是谁？！”
　　“……”她惊愕得转身，陌生的粗哑的声音并不是她的三哥，会是谁？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瞬间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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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头疼脑胀的难受中醒来，鼻端立刻吸进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脂粉气，浓郁得她简直要吐出来了。加上身子沉重，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稍稍缓过气之后，她用衣袖擦着嘴角，当面前的情景映入眼帘的时候，她差点儿从床上跌下去。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脂粉气重也就罢了，房间墙上挂着的，居然是露骨的春宫图！
　　她羞红了脸，立刻将视线垂地，随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之后，意识尖锐得立刻从床上滚了下来，背后如被针扎的感觉清晰得她浑身发抖。
　　妓院！
　　她，在妓院里？！
　　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场景，真实地展现在眼前，她本对这些民间描述十分好奇，而今看到实景，却只想赶紧逃离这里，哪里有好好欣赏的勇气！
　　以前长命阻止自己悄悄溜出宫来开眼界是对的！
　　“你要去哪儿？”
　　粗哑的声音唤醒了她被弄昏前的记忆，她猛地抬起头，借着明亮的烛火，看见前方桌子旁，端坐着一名胡子邋遢，长得彪悍的大汉，那露出臂膀的肌肉鼓鼓的，力道十足。
　　他的脸也是粗犷的，眉毛浓厚，鼻子大大的，嘴也大大的，此刻正用粗大的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拿着鸡腿，开啃。行为举止粗鲁极了，满身给人以粗俗的感觉。
　　她飞快手脚并用，退缩到墙角，抱紧了膝盖，吓得动也不敢动。
　　“你、你抓我到这里来干嘛？！”她的声音都发抖了。
　　大汉浓眉一挑，哈哈大笑道：“怎么？这是新玩意儿？”
　　听他这么一吼，奇异地是，她忽然感觉他并不是那么吓人了，虽然粗鲁，但这名大汉看来并不粗鄙。可是他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什么新玩意儿？你，你抓我到妓院干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进脑海，“该、该不会要把我卖在这里，然后好换酒钱吧？！”
　　大汉听她这么说，有些疑惑地瞪视她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拍拍手掌，站了起来，往她的方向走过来，走路姿势大咧咧，虎虎生风。
　　“你、你别过来！”她惊恐地嚷道，惧怕地看着他与三哥一般高，但是明显要壮实的身段，吓得发抖。他的手掌大而厚实，足足可以一掌拍死她了。
　　大汉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瞪大如铜铃，看着她，莫名其妙的道：“你是不是睡坏了脑袋？还是霍府最近饭菜里被人下了药？玉儿，你总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吧？”
　　玉儿？他叫她玉儿？！
　　这个信息迅速被她吸收，恐惧的心里分神地想了想，莫不是以前霍繁玉认识他？但现在她虽然长着霍繁玉的脸，可是并不认识眼前的大汉，更加害怕得要命！
　　“你是谁？！”
　　大汉听到这里，眼睛瞪得更大了，摸了摸脑袋，“嗯？”了一声，随后双手环胸，一脚勾起身后的凳子，甩到面前，在距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有好好跟她叙叙旧的打算！
　　“我说，玉儿，你不认识这张脸了吗？”他指着自己黝黑的面孔，露出两排白白地但是闪着油光的牙齿。
　　她只认识嵌在上排牙齿里那一条鸡肉丝呀！
　　“不认识，”她飞快地道。更加抱紧了膝盖。不过看大汉的样子，并没有要卖掉她的打算，也不会对她无礼。
　　大汉苦恼地摸了摸脖子，为难地啧啧两声，好像说给她听，又好像在自言自语道：“我是听说你前段时间掉下湖里差点死掉，不过没想到水吐出来了，连我你都吐掉了！”
　　不止他，整个霍繁玉的一切，都没有了。
　　她很想这么告诉他，可是也不能说出口。只好维持着失忆的状态，戒备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大汉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忘记了，那么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也可以，”他拍拍胸膛，嗓门大大地说，“我叫龙傲甲，以前是山贼，被设了陷阱抓了进去坐苦牢两年，前两天才刑满释放。”
　　她没料到，他竟然是山贼，起码以前是！不过他大方地如实以告，行为举止也没有半丝猥亵和恶意，她渐渐放松了下来：
　　“哦，你好。”
　　这一声，着实让龙傲甲呆住了，他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嚷嚷道：“你、你果然失忆了！”他“腾”地站起来，“玉儿，你以前可不会说你好，你只会说，‘龙大哥，你最好不要到处宣告自己是山贼，不然被抓进去了我可不会来看你！’这样的话。”
　　从龙傲甲口里听到霍繁玉的性子，好似与他是真心实意的朋友。
　　“我忘记了，抱歉……”抱歉，霍繁玉再也不是霍繁玉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龙傲甲转过身，大步走到敞开的窗口，外头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月色淡淡映照进窗子，但烛火太过明亮，将美好的景色给掩掉了。
　　他的叹气声，从窗口传来：“唉，失忆啊——那么你一定也不记得说过，等我出来，要跟我成亲这样的话吧。”
　　“什么？！”她惊嚷道！
　　龙傲甲听到她的声音，侧过头，咧嘴一笑：“这个当然是骗你的——”
　　她快要被吓死了，这人性子看来爽朗至极，并且还很会开玩笑。只不过，她小小的心可经不起这样的吓啊，自己才刚从圣旨赐婚中逃脱出来，可不要再度陷进什么婚约之中了。
　　“你吓到了吧？”龙傲甲有些遗憾地说，“其实成亲的事，是我一厢情愿，你只是把我当成好兄弟——不过你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他忽然又兴致勃勃地踏步走过来，凑到她面前，自信满满地道，“我们重新开始，你这一次喜欢上我，也不是不可能，对吧？”
　　她皱起鼻子，扑鼻的酒气有些难闻，不过更让她为难的，是他的话。
　　“不、不要，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什么？！”
　　他的大嗓门几乎掀破了屋顶，也引来别人的惊吓。
　　“喂喂，龙大侠，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叫人来？”门外头，一道娇柔的声音担心地喊道。
　　喘着气，胸膛起伏，居高临下瞪着她的龙傲甲气呼呼地闷声嚷道：“不用，没事，别管我！”
　　门外，才没了声音。
　　她没想到这件事对他打击这样大。
　　“你、你再说一遍，我刚才没听清。”龙傲甲眨巴眨巴眼睛，说道。
　　“我有心上人了。”她迅速地说，因为他仅仅是十分苦恼的样子，并没有凶神恶煞地对待她，一开始的害怕，如今已经消散了，只是仍有些不安。但是她想，他应当不会伤害自己。
　　听到她的重复，他“啪”地一掌拍上额头，“你，你居然有心上人了——”他沮丧地说，“我们才没见面多久……”
　　她几乎要觉得，他快哭出来了。
　　“不，不，一定是我喝酒喝多了，现在是在做梦——今天你先回去，我们改天再聊……”
　　聊什么啊？她不想再聊了！
　　可是，他听不到她的心声，打开门，带着她走出了房间。
　　走到外头，她顿时吓得缩起了脖子，眼前莺莺燕燕倒也罢了，到处是一派讪笑之声，还有混合着娇笑和□□的杂音也没有经过过滤地全部进了她的耳朵，令她满脸通红。
　　“奇怪了，你脸红什么？又不是没来过。”龙傲甲理所当然地说，然后，一掌拍上她的肩膀，将她推出了妓院——
　　他大大方方地送她回了霍府，在放门前，他再度提起了，要下次再聊，随后也不理她反对，跟着就走了。行踪迅速，分明是个有功夫的人。
　　她赶紧关上房门，点燃了烛火，跳上了床 ，紧紧拽着被子，却一点儿都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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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她因为一夜没睡，早上特别困，等到轻语叫醒她的时候，她更是睁不开眼。
　　“小姐，老爷等下要带小姐去喝早茶，所以让小姐赶紧起来洗漱。”
　　她揉揉眼睛，想起昨夜的惊奇遭遇，想起来道：“轻语，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姓龙的男子？”
　　轻语替她梳着黑发，想了想，摇头道：“不认识，怎么了小姐？”
　　“……没什么，”既然轻语不知道，那莫非是龙傲甲在编故事给她听？可是何必要编那样的谎话呢？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看来霍繁玉以前跟他的相处，完全是秘密进行的。
　　这其中又有什么故事呢？她有些好奇起来。
　　等到梳洗完毕，她跟着霍老爷出了门。
　　一早的京城，处处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因为要去的茶楼离霍府近，所以他们没有坐车，而是步行前往，因此也得以让她能够领略到京城平凡的百姓一早。
　　她养在深宫，自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的。热腾腾的蒸笼，吆喝的商贩，琳琅满目的物品，京城的大街上令她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给。每一样事物都新奇得让她想要去看一眼，碰触一下，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看。
　　因此，昨夜的遭遇，她暂时抛在了脑后，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了。
　　霍老爷在一旁，看着她好似一个孩子一样对什么东西都感兴趣，不由得笑眯眯看着：“繁玉，这些你从小看到大，怎么还看不厌？”
　　她一怔，才回答道：“爹，我好久没这么逛了，当然会兴奋一些的。”
　　霍老爷不以为意，也配合着她，放慢了脚步，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带着她，走上了早已预定好位置的茶楼。
　　昨日下午，跟妻子商量过之后，他立刻出发，前往廖府，借着谈生意这样的遮掩，顺便说了两家结亲这样的企图，没想到双方一拍即合，立刻相约今日喝早茶的机会，让两人相识。
　　不过这当然是各自瞒着各自的儿子女儿。
　　上了二楼，店小二殷勤地来招呼：“两位客官，可有定位子？”茶楼里人很多，二楼根本没有空位了。
　　霍老爷点点头：“廖老爷的包厢，在何处？”
　　店小二一听，赶紧弯腰引领：“这边请——廖老爷已经到了，正等着老爷您呢。”
　　她跟在后头，走进了雅致的包间，一进门，就看到一位年纪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正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发怔，面色有些生硬。
　　看到他们进来，里头另一位跟霍老爷年纪差不多，穿着一身素色锦袍的中年男人立刻站起来，笑脸相迎：“霍兄，你到了。”
　　“迟到了迟到了，廖兄见谅。”
　　两位大人相互打完招呼，便给他们介绍。
　　她微笑着见过了廖老爷，以及那位表情依旧生硬的廖公子，随后在他对面坐下了。等到茶点上来，两位大人开始谈着各自儿子女儿的喜好时，她才隐约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也开始明白，为何对面的人会连露出个笑容，都有些勉强。看来，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早茶。
　　爹和廖老爷，是带着自己家的孩子，出来给对方看的。
　　她当真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僵硬着，陪在一旁。
　　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霍夫人的主意，好让她早点嫁掉，以免跟三哥纠缠不清，是吗？她心里有点儿难过，可是从自己被带着出来，看对方公子的情况来看，又对二老的做法无法生气。
　　世上的婚事，多由父母做主，在洞房里才看到丈夫的长相，这几乎每一位女子都会经历过的难过的过程。至少，霍老爷霍夫人，还会让她先看一眼对方。
　　可是，明知道她和三哥的事，他们还要安排眼前这种事情，未免就太刻意了。
　　她理解宫门难进，可是，也不用这么急着让她嫁掉啊，昨天她进宫面圣，今日就安排了，这、这着实令她感到好难过，有些呼吸不顺。
　　“爹。”她忍不住出声道，“我有些难受，想先回去了。”
　　霍老爷一愣，这才没坐多久呢？夫人交代的任务，他可是只开了个头。
　　“繁玉，这里靠窗，空气流通，不如你跟爹换个位置？”霍老爷笑着提议。
　　她暗暗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这折磨人的事，看来是跑不掉了。
　　正当她打算放弃，任人摆布的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两位大人对望一眼，随后让人进来，来人的脸出现在门口，她扬眼看去，发现了秦元观笑呵呵的脸庞。
　　“两位世伯，小侄这里有礼了。”
　　霍老爷和廖老爷都是见过秦元观的人，因此也不惊讶，笑着欢迎他。
　　“不了，小侄跟人有约，所以不能陪两位世伯，还望恕罪。”他有礼地令人刮目相看。
　　“没事没事，你有约就去吧。”霍老爷说，本身也不过是偶遇罢了。
　　“多谢世伯，”秦元观说着，移过视线，对她道，“繁玉，走吧。”
　　这一声，让在场的其他三人吓一跳。
　　“繁玉，你跟他有约吗？”霍老爷瞪大眼睛。
　　她微笑着点头，谢过罪之后，飞快地跟着秦元观离开了，留下霍老爷尴尬地朝廖老爷笑着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