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方物》宇宙月

4、难以忘记 初次见你

　　在回家的航班上，他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连一向疼爱的图图都没有吸引住他的注意力，陆可风安置好图图，担忧的看着丈夫，他最近总是这样子出神，眼里面是她从不曾见过的迷惑。她把手放在他膝盖上，他抬起头看看他，淡淡的笑，还是心不在焉。
　　“公司有什么事情吗？”可风试探性的问。
　　“不是，你别乱想，照顾好图图和自己就好。”他说。
　　“嗯。”可风应答着，心里面有种对未知的恐惧，她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发生，那件事可能会摧毁她的生活。处于女人的本能，她暗暗的竖起了警告的旗帜，与生俱来的保护欲弥漫在心底，尽管她都不知道想保护什么。

　　他们的生活波澜不惊，甚至接下来的也一览无余。努力地工作，养大孩子，平凡的老去，死去。一切都像是一条笔直的道路，顺着走下去就是了。
　　不过，如果人生真的只是一条看得到终点的道路，世界怎么会精彩呢？

　　陆可风这一学期负责教大一新生的健美操课程，十八九岁的孩子，刚摆脱了繁重的压力，初到大学，对什么都感兴趣，叽叽喳喳，自由散漫。
　　“你们在看什么呢？”休息时间，一群人都对着各自的手机看着，讨论着。陆可风素来对电子产品不甚感兴趣，可身为一个80后的老师，如果这么早就和学生有代沟也太逊了点，她只好装作一副好学上进的样子。
　　“是贴吧，有人总结的M大历届校花，老师，你看，你认得她吗？”
　　“我们觉得她最好看。”另一个女生补充着。
　　可风细细的端详着，的确是很脱尘的女子。那边的男生也在说，“这个女的身材太好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啊。”“说不定早就嫁人了呀，女人一嫁人，再漂亮也就那样了。”另一个男孩说，“谁说的，你看赵雅芝，现在还是那么美••••••”学校的体育课是男女分着上的，只是这一会儿都在石椅这边休息，大家都在看学校贴吧的帖子，一条附有图片的帖子被大家热烈的讨论着。
　　“老师不认得她，老师在学校工作才三年而已。”可风把手机还给学生，笑着说。
　　“她是02级的，听说在毕业前失踪了耶，后来再没有人见过她。”一个女生压低了声音读贴吧里的内容。
　　“不是吧？那她••••••”
　　“好了，我们开始练习吧。”可风招呼着学生，心里被他们说的毛毛的，看了看表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于是招呼着学生过来，男生也被他们的老师叫走了。

　　而可风的丈夫，尹远南同志这两天像是丢了魂似的，你叫他，他茫然的看着你，就好像一个，一个什么呢？呃，行尸走肉。
　　参加完之洲婚礼的第三天，他终于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五年前未竟的事情，他决定查个清楚。
　　就从苏州开始吧。他想着。

　　尹远南自小在苏州成长，见得都是小楼阁、深庭院、青石路，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别人看不到的风景，他自小就看在眼里，看得多了听的多了自然就会归纳总结，就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后来上大学的时候会选一个冷僻的园林设计专业其实也算是自小的环境影响的。他自小都画的一手好画，无论是官方比赛还是阿公阿婆眼里，都是得到赞赏和认可的。直到他十六岁那一年，高二的他被老师告知学校新一届的绘画比赛第一名第二名均被高一新转来的一个女生拿走了，他成了第三。他是心高气傲的，虽然素来表现的谦逊有礼，可心里面也是觉得自己是无人可以竟左的。于是他去看了那两幅画，看到那一刻，他认输了。
　　绘画比赛的内容是“爱”，他画的是一组，少男少女亲吻，母亲灯下缝纫，兄弟共饮等。画面上人物面容鲜活而可亲。而那位女生画的是硝烟弥漫里的一位美军战士丢下了枪械，小心翼翼的抱着当地一个婴儿。第二名那个作品据说争议极大，画中，一个母狼在哺乳一个小女孩，正是“狼孩”的故事。负责比赛的老师说，他们后来才知道两幅画是一个人画的，有人提出这对其他人不公平，可是比赛前并无规定说一个人不可以同时投两幅作品。他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这些题材，一个十五岁的女生是怎么想到的，她的笔触并不如他，甚至一看就没有进行过专业的训练，画面稍显粗糙，可是配上本就粗犷的内容，竟是格外吸引人。
　　“真温暖。”他身旁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带着三分惆怅三分向往六分出尘的声音，他扭过头，对方在专心的看着他的画，注意到他的眼光，转过头冲他笑，他一下子就愣了。他自小见到的美女并不少，可像眼前这样看的他晃神的却是第一个。
　　“很温暖的画，对不对？不过，作者的心里一定还有着别人看不到的痛楚吧，这么亲切的画面，底调却是灰暗的，他不是为了衬托人物，只是因为，••••••”她顿了顿，“那灰暗中间的光亮也是他所追寻的。”
　　他再次顿住，她竟看的懂？她竟然明白他的心。
　　“远南，你来了，我给你介绍，这是井天饶，就是抢了你第一，还把你挤到第三的那个高一的小孩。”负责这次比赛的老师走过来向他们介绍着彼此。
　　“天饶，这个就是被你抢走荣誉的师兄，尹远南，不过，你可不要小看他啊，过去的那些年，可是很少有人可以和他站在一起的。他可是优秀的紧啊。”
　　他谦虚的说，“老师过奖了。”
　　她看着他笑，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跟他打招呼，还为刚才自己对他作品的评点道歉，“我都是随口说说的。”
　　他不动声色的回应，并不接受她的道歉。

　　再后来也见过她，和女伴们一起在校园里笑着闹着，难得的是那么出色的女孩却没有任何倨傲。还是个小孩子吧？离了人群终是怕寂寞的，他默默的想着，可是那么温暖的笑容怎么能画出那么深刻的画面，冷峻陡峭却给人以希望。
　　后来听说她的文笔也是极好的，竟是新一届学生里少有的才貌双全。A中学生八卦说高一的井天饶和高二的尹远南，就好像白日里的太阳和黑夜的月亮，各自璀璨各自灿烂，日月同辉的事情偶尔也是有的，却不是时常能见到的场景。说天饶是太阳是因为她素来是个爱笑的可人儿，时而夺目，时而温和。而远南却是个话不多，永远是月亮冷冷却又明亮着的样子。远南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的时候，暗暗的笑，学校的八卦倒是传的越来越有文采了呢。
　　她的家境似是不错，每逢放学总是有司机开车来接，却又装作一副低调模样。他每次放学推着单车走出校门的时候总能见到她和女伴道别，一个人走了好远，走到转角处，一辆黑色的车慢慢驶出来，她迅速的进去，关上门，车子消无声息的驶走。他看到身手敏捷的她，情不自禁就笑了，身子轻巧的，真像是只猫啊。
　　也听说她是高一下半学期转过来的，她来的时候，正逢下课，来往的学生都好奇的看着她，明着或暗着，斜着眼或是在身子错过她的一刹那回头去看。据说A中那段时间医务室出现很多鼻子被撞伤的学生，有的撞的是电线杆有的是和跟在她后面的人撞上的。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么漂亮的人呢，就连同性都无法去讨厌的那种漂亮。她微笑着冲来往的人打招呼，不管认识不认识，于是很快大家就知道有个叫井天饶的女孩子来了。
　　而他也是听过的，只是未曾放在心上，谁知道两个星期不到，他就不得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真是难以让人忽略的人啊。
　　他骑着车子掠过行道树的树影，少年深刻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颇为吸引人。
　　而2011年的他站在昔日的家乡，举目四望，感叹果然是习惯了把他乡当故乡，真到了故乡了倒像是喝了琼浆，晕晕乎乎的。他自上大学后就极少回苏州，因为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去了□□父亲主持大局，姐姐又和他同在一个城市，毕业后他的事业也在D市，立业成家都在他乡，自然是和家乡生疏了。其实严格的说他该是上海人，只是，唉，他轻轻的叹气，自己终究是个没根的浮萍。即使在D市住了那么些年，娶妻生子，还是觉得心无所皈依。
　　可是曾经他的心是有归宿的，只是那个人，给了他最美好的一切，却又消失的一干二净，干净到像是从未存在过。过去的六年里，很多次，他都觉得那是梦，所有的一切都是年少孤寂的他臆造出来的人物，来替他分担疼痛赶走人世的寒冷。他看过一本叫做《24重人格》的书，那个人体内分裂出很多个自己，来帮自己面对自己无法面对的伤害，抗拒无法忍受的肮脏过往。也许，也许天饶她也是自己人格的分裂，她其实是另一个自己。他那么对自己说着，就这样，过了六年。他即便那样自欺欺人，心底也是存了一丝希望的，她说过，“你以后敢不要我，敢娶别的女人，我就、我就••••••”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最终话没说出口，眼却红了。他赶紧去哄，她马上就又笑了，委实是小孩子心性。只是说，“你要是娶了别人，我一定会找上门来，把你抢过来。”可是直到他都有了小孩，她也没有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