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Maryanna

59、6

　　孔雀仿佛失去神智一样向着孙府的方向前进，甚至越来越快，最后化作了一团光直冲孙府的大门。光团却“轰”一声砸在包围着孙府的结界上，初一夜晚的结界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肉眼可见。孔雀趴在地上，突然脑中清醒了一些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他仰起头，看见结界如同水波一样流动，红宝石一样鲜艳的色泽还萦绕着他的双眼无法退却。

　　他的妖性蠢蠢欲动的受着结界内某种感觉的引诱，想要进去，想要得到，血液像是要沸腾，燃烧全身。

　　许多小妖和幽魂流星一样穿过结界直扑被笼罩在红光下的孙府，孔雀伸出手，试探的想要探进结界之内。结界柔软的包裹住他的手，无限的延展，无法被破开。

　　孔雀很是懊恼。

　　一只手突然拍在他的肩膀上，他受惊的跳起来，然后看见了身边两只妖物。与他一样已经是修成了人形的妖物，一只狐妖和一只梅精。此刻他们同孔雀一般，无法压抑妖性，显出妖物的本相来。那狐妖的耳朵和尾巴无法掩藏，梅精的下半身已经化作树干树根深入了土地。

　　孔雀戒备的看着他们，狐妖的耳朵动了动，对他说，“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们是居住在此附近的妖，这十几年来，每个月的初一孙府都会开启此阵。但像我们这样修炼高深的妖怪和那些杀气过盛的鬼魂，是进不去的。每个月我们都会无法克制自己的被吸引过来，但总是只能在结界外徘徊。”

　　孔雀看了看他，又转头看向孙府结界之内，一双血红的阴阳双鱼越燃越盛，孔雀心口凛然一惊，“这……九邪阵？”

　　那狐妖甩甩尾巴走到他身边，“自然是九邪阵，这世上除了九邪阵，还有什么能让山精妖鬼如此无法自已呢？何况……这个九邪阵里，还有非常诱人的，血的味道……”

　　孔雀也闻到了那血味，而且他清楚那是谁的血，于是他恶狠狠的回头瞪了那妖狐一眼，仿佛非常厌恶他竟敢觊觎这血味。

　　“那你知道，这些进去的妖鬼都如何了么？”

　　狐妖虽不解他为何如此生气，还是解答，“有去无回。”

　　孔雀低着头，喃喃道，“孙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很忧心，为身陷孙府内的律香川和白展堂。

　　狐妖笑起来，“小美人，难道你不知道，九邪阵的另一个名字么？”

　　“什么？”

　　狐妖眯起眼睛，用神秘的脸色道，“九邪锻妖阵。”

　　……

　　唯一看见所有事情发展的人，只有白展堂。

　　初一子时的半个时辰之前，他跟随在孙玉伯和律香川的背后，在孙府复杂而弯绕的道路上前进，身边一切像是笼在带着香气的烟雾里，如梦似幻，非真非假。

　　这香气的迷雾一直到他们走进地下的冰窖才止息，冰窖内的寒冷让白展堂心神凛然，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在他前头的孙玉伯和律香川的身影，也变得更为清晰和真实。他们快速的穿过了冰窖，白展堂没有看到机关所在，只看见一扇巨大的青石大门在眼前缓缓开启。随即，意外的却也在意料之内的，门的另一边，他看见了已经身在其内的高寄萍。

　　高老大正手掌一盏油灯，点亮密室内四处的灯火。

　　白展堂跟在律香川身后走进密室，他觉得脚下凹凸不平，低头去看，黑乎乎的一片，也看不出所以然。高老大在缓慢的点起灯，室内还显得昏暗一片。

　　密室最东面的墙前有一张石床，老伯一言不发的走向那石床，盘腿坐在了上头。然后他脱去了上身衣物，赤/裸出身体。

　　他的身体干黑，不像是人的□□，反而像是干枯的焦木，仿佛随时会崩裂粉碎。

　　律香川走到孙玉伯跟前，白展堂显得有些担心，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无法阻止，他只能稳定心神继续看下去。

　　律香川从袖中滑出银叶子，然后锋利的刀刃在孙玉伯干枯的身体上游走，白展堂只看到那银色的刀刃轻巧的划过枯木一样的身体，却看不出律香川究竟是干什么。刀刃在孙玉伯身上留下不可辨别的刻印，孙玉伯的脸色毫无一点变化，像是没有任何的感觉。

　　刀刃最终停下，孙玉伯双手捧起了放在石床另一边的一只琉璃海碗，捧奉的动作显得很虔诚也很认真。

　　那只碗的色泽，像是成熟的石榴籽。

　　银色的刀刃掠过律香川的左腕，白展堂来不及出声，就看见律香川已经捏紧了拳头在那海碗上，新鲜的血液还带着热气流淌而下。

　　绛色的琉璃碗色泽越发鲜亮深浓，律香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直到血液与碗口相平，律香川终于松开了拳头，点住自己左肩上的穴道，阻止伤口继续流血。

　　白展堂因为担忧始终看着他，并没有注意到密室里的灯火已经全部点燃，变得透亮起来。律香川转身从老伯面前离开，老伯始终用相同的姿势捧着那琉璃碗不动，仿佛已经化作了不会动的石像。

　　律香川走到密室的中央，白展堂的视线也跟随到那里，这时候，他终于发现密室的中央耸立着怎样一座巨大的东西。那像是一副野兽的骨架，但是白展堂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副普通的动物骨架，因为他从没见过什么动物的骨头，会像是大内珍藏的蓝宝石一样璀璨而纯净。

　　这副骨架如此巨大，但它却已经是低伏的模样，这像是一只巨大的虎的骨架，但老虎不会有一双巨大的翅骨，老虎的头骨也不会更像牛的头骨，还是一只生有三角的牛的头骨。

　　白展堂的声音里带有赞叹，“这……这究竟是什么？”

　　他本并不指望得到回答，但律香川却真的回答了他，“穷奇的骨架，孙府所开的九邪阵的基石。”

　　“穷奇？”白展堂只在说书人的故事里才听过这种东西，他从没想过它会真的存在，“传说中四大凶兽之一？”

　　“没错。”律香川朝他微笑，“不过这是一只刚出生的幼兽，但即便如此，捕获它也让我们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用数百条人命的牺牲，才能换来这一副骨架。”

　　“那九邪阵是什么玩意儿？”

　　律香川抬起手，指向南面的墙，“在这个密室南、西、北三面墙上，各有三个阵眼，放置九大邪物。苗疆的金蚕蛊王，南海深海里的黑色珍珠，东南密林里金色的蝙蝠脚，丝绸之路上白色燕子的燕窝，北海火山口里生长的血色莲花，西南岩石壁里游动的鲤鱼，北地雪原上奔跑的紫色羚羊的角，长白山深山里青色蝮蛇的眼睛，蓬莱岛上思凡仙女的心脏。”

　　这些东西听上去如此的匪夷所思，“你说笑么？”

　　“我像么？”

　　当然不像。

　　白展堂突然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然后有股寒气在密室里蔓延开来，他朝着水流的声音低下头，这才发现原来觉得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是因为地上有许多连接的凹槽。如今流水从冰窖那一头流入密室，注入地上的凹槽，在灯火的映照下形成了遍布于地面的一幅巨大画作。或者说，更像是某种阵法的图案。上面的字符，白展堂一点都看不懂，图画也都光怪陆离，无法辨识。

　　“那是冰窖中冰髓化成的水，都是塞外千年冰原上采回的冰髓。”律香川这么说着的时候，他执起穷奇长长的尾骨，将尖端放入了孙玉伯捧着的琉璃海碗里。白展堂差点儿以为那里头律香川的血会溢出，但并没有，那蓝宝石一样的骨头竟然吸收了血液，海碗里的鲜血转瞬就被吸空。

　　整副海蓝色的骨架，隐隐晕出一片血色。

　　律香川爬上了穷奇骨架面前的长梯，他登上顶端，站在穷奇巨大的头颅边，他伸出双手，在穷奇双分弯曲的尖锐角上刺破手掌。

　　子时更鼓一响，就在同一时刻，沾满血的双掌，紧紧的握住了穷奇脑袋正中的那根笔直耸立的角。

　　一瞬间，地面上凹槽里的水翻腾起来，穷奇骨架散发出一片迷蒙血色。火一样燃烧的阴阳双鱼自律香川握着的尖角中绽放，慢慢向上飘升，变得越来越大，燃烧的越来越烈。

　　白展堂在一片耀目的血色红光里，看见律香川的眼睛覆上白翳，那血色中央的人仿佛失去了神智和意识，僵在那处一动不动。

　　白展堂喊着他的名字想要靠近，突然被高寄萍的厉喝声所打断，“白展堂，站住，不要惊动他！”

　　白展堂惊讶的看向高寄萍，然后突然发现她的身体往下软倒，接着第一次，他用肉眼看见了高寄萍的生魂。

　　他想，这应该是阵法的影响，才让他能看见高寄萍离体的灵魂。

　　高老大从腰中解下缠着金丝的九节银鞭，魂体中的银鞭被细细的蓝色电光所笼罩，应是法器。她的眼睛紧张的注视着密室的门口，“白展堂，九邪阵已经开启，你此刻不能惊动他，不然我们都会有性命之忧。接下来不管看见什么，你站在一边，一声都不要出，呼吸也一定要放到最轻。”

　　“为什么？”

　　高老大走到了密室门口。

　　“我是魂体，老伯本就不是活人，律香川此刻被穷奇妖力所覆盖，这个密室里，还有生人气的，就只有你。”

　　白展堂还想问什么，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容不得他再多一句。还未能修成人形的妖怪山精和飘荡的幽魂厉鬼张牙舞爪的从门内扑进，带着铺天盖地的阴暗邪气，妖邪的凄厉低吼盈满整个密室，撕心裂肺。随后大多数涌入的妖物都惨叫着被穷奇额头正中的角上散开的血红光芒所吸入，少数挣脱开红光束缚的也都被高寄萍用九节鞭缠绕着重新扔向红光之内，根本无所逃遁。

　　白展堂睁大眼睛，看着妖物被吸入穷奇骨架，黑色的邪气挣扎着在整副巨大的骨架里流窜游走，最终，都汇聚到骨架正中的中空腹部，化作一个不断变形涌动的黑色球体。

　　这样不停歇的过了一刻时，白展堂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妖物鬼魂被吸收，笼罩着穷奇骨架的红光倏然消失。巨大的阴阳双鱼从空中重新降落，碎裂消失在半空，律香川猛然睁开眼睛松开抓牢住穷奇尖角的手，仿佛刚刚经历了窒息的人一样拼命的喘息呼吸。

　　黑色的光球重新隐入穷奇骨架，流转一周，最后经由尾骨，深黑色的浓稠液体一点一点注满了石榴籽般浓红的琉璃碗。

　　本来已经化作雕塑一样的孙玉伯眼珠子突然活动起来，他捧起海碗，一口气饮尽了碗中散发着恶臭的液体。然后他干枯的身体里突然有黑色的光芒穿透出来，白展堂惊觉，那光芒透出形成的纹路，竟与地面上那巨大的法阵图案一模一样。

　　他终于意识到，最开始，律香川用银叶子在孙玉伯身上划下的究竟是什么。

　　黑色的光芒隐去，孙玉伯的手一松，绛红色的琉璃碗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孙玉伯闭上眼睛，脑袋下垂的仿佛突然真的死去，他身体表层枯黄的皮肤缓慢的剥离，里头露出正常人类的皮肤颜色，非常缓慢的。

　　白展堂简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梦，眼前发生的所有事都太不真实。这时，他听见了律香川的声音，虚弱，却也坚定。

　　“展堂，先离开这里。”

　　白展堂回过头，看见律香川已经从长梯上爬下，他站在那里，手仍扶着长梯。白展堂冲过去扶住他的胳膊，替他支撑，然后听见律香川在耳边说。

　　“现在，是我们唯一能避过老伯耳目的时候，也只有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