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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章 天枪雪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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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赶得及还是赶不及,你总要循着线索赶往恶人谷的。”裴元淡淡说道,“只不过如今事情闹得太大,静虚门下恐怕都成了众矢之的,更遑论刀宗门下……”
洛风手握成拳,重重砸在桌上。
裴元瞥了他一眼,递过一个茶杯,住口不语。
十数日前江湖上便已传遍了于睿不敌剑魔谢云流,为他所杀,尸身坠落悬崖不知所终的消息。
自那之后江湖中人纷纷出动打探刀宗以及静虚弟子和剑魔的下落,都想要分一杯羹,夺下秘籍,诛杀剑魔。
这一来洛风的处境堪虞,连带裴元也免不了跟着躲躲藏藏,不能光明正大地行事。
这段时间来他们二人已不知并肩打发了多少宵小之辈的偷袭,其中更有不少六大门派的后辈弟子,此事若然传扬出去,裴元的处境也将变得极为尴尬。
洛风迟疑了一下,松了松紧绷的肩,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
裴元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如今接近昆仑山,我只怕会有更多人不肯放过你,你倒不如易容变装,好过这般躲躲藏藏……倘若当真闹出了人命,冤冤相报,到时候反而不美。”
洛风抬头看看裴元风尘仆仆的模样,突然道:“你何必陪我至此?”
“我不是陪你。”裴元轻轻哼了一声,“只是我也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而已。”
洛风默然片刻。
突然有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洛风下意识抓起旁边的长剑。裴元皱了皱眉,向他摆了摆手,以眼神示意他到内室暂避,这才开口道:“什么人?”
“请问房间里的可是万花谷裴元裴先生么?”门外传来声音。
裴元沉吟了一下,起身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三个天策弟子,为首的弟子看了他一眼,当即一拱手道:“裴先生。”
裴元回礼淡淡说道:“敢问有何贵干?”
“我等听闻先生云游至此……”那天策弟子的视线将房内扫视一遍,“特来邀请先生过府一叙。”
裴元皱眉道:“不知阁下是哪位将军座下?”
“天枪杨宁杨将军麾下,奉命镇守长安北冲。”来人答道,语气中有一丝倨傲,“听说先生与一位友人有意北行,想必先生也正烦恼难以通过玉门关卡吧?”
裴元心下不喜,不动声色地说道:“杨将军好大的架子,还恕裴某困乏,就不去叨扰了。”说着便要关门。
来人忙以脚顶住房门,道:“裴先生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若没有我们的帮助,您那位友人可否无恙出关?”
“不劳费心。”裴元冷冰冰地说道。
“裴先生!”来人唤了一声,迟疑许久终于说道,“人命关天,我等有事相求!”
裴元冷着一张脸,却没有再关门。
那天策弟子说完那句话又沉默了许久,眼眶几乎都急得红了,低声道:“请裴先生与我们去一趟营地,此地实在不宜说话。”
裴元挑眉道:“天策府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今日作何这般扭扭捏捏?”
“事关重大,在下不敢胡言乱语。”来人长揖到地,终于一改方才倨傲威胁的语气。
裴元轻轻一哼,道:“我随你们走一趟便是了。”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摇了两下,洛风本想现身与他同去,转念间又收回了脚步。
此去难料吉凶,与其两人同去,不如一明一暗,许还能收到攻其不备的效果。
***
天策府驻扎在龙门附近的军士约有千人,人数并不算多,却是天策门下精锐中的精锐,多年来与玉门关、楼兰古城内城两地的狼牙军以及盘踞楼兰古城外荒漠之中的大批马贼呈现短暂的三足鼎立之势。
天策府的营寨在离官道不远的一处绿洲里,周围以木质栅栏围住,马匹嘶鸣,显出一种北方边□□特的粗犷气息来。
裴元随着引路的军士直入大帐。
杨宁看来精神尚好,斜靠在虎皮椅上看着手中的竹简,左手写写画画,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将军,裴先生到了。”领路的军士拱手说道。
裴元虽然素来自傲,却并非无礼,当下跟着拱手道:“杨将军,别来无恙。”
杨宁闻言抬头,朗声大笑道:“裴先生,久违久违,上一次相见,可有十年了吧?小子无状跑去万花谷强夺药材,倒叫先生好一顿收拾。”说着忙从座上起身,“先生请坐。”
裴元微微一笑谢了座,不多时便有军士用粗碗倒了水送上来。裴元笑道:“多年不见,将军风采如昔,裴某好生记挂。”
“这边疆风餐露宿的,比不得在中原时候了。”杨宁哈哈一笑,“此地条件简陋,先生还请见谅了。”
裴元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笑道:“别有滋味。”
一番客套完毕,两人突然都沉默了。杨宁蹙眉不语,裴元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粗瓷大碗,也不说话。
隔了良久杨宁才道:“不知他们同你说到什么地步?”
“只说将军身体不适。”裴元淡淡说道。
杨宁挑眉,笑道:“这样么?”
“将军倘若有所隐瞒,医者难有作为。”裴元说道,“倘若是寻常伤寒擦伤,想必不需要找我活人不医,将军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实不相瞒。”杨宁轻轻一叹,“当日与明教一战,我虽大败明教法王,这些日子却深为当日所受暗伤所苦……”
裴元挑眉道:“我明白了。”
“不愧是裴先生。”杨宁笑笑。
***
天色晴好。
裴元诊过脉,微微皱眉道:“杨将军,事已至此,裴某也只能略尽人事但凭天命而已了。”
杨宁倒是豁达,听了这几乎宣判死刑的话语,只是哈哈一笑道:“得裴先生出手相救,杨某荣幸。”
“明人不说暗话,否则倒显得裴某扭捏了。”裴元闻言淡淡说道,“杨将军,此间之事还当早作打算,不然恐怕于大局有碍。”
杨宁点点头,道:“裴先生请先回去吧,我自会安排。”
裴元点头。
两人相对无言,又是很尴尬的沉默。
杨宁突然开口问道:“裴先生的身体无恙么?”
“何出此言?”裴元一时有些跟不上思路。
“方才先生诊脉,指尖冰凉,此地地气干热……”杨宁斟酌着措辞,“先生很冷么?”
裴元顿了一下,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外面忽然传来骚乱喝骂的声音,似乎有人闯营。
杨宁一皱眉头,随手提起长枪大踏步便往帐外走去。
裴元略一思索,转身随杨宁出帐。
只听有人在营前大声道:“杨将军!久违了!”
杨宁微微咬牙,哼了一声道:“果然来了。”
裴元在旁问道:“是什么人?”
“说来话长,他日必将与先生说个明白,此刻却不是时候。此事原与先生无干,倘若先生觉得麻烦,不妨回避,若有心倒也不妨去看个热闹。”杨宁说罢便迎着那声音向营外走去。
***
“杨将军。”来人哈哈大笑,看起来甚是愉悦,拍着杨宁的肩,看起来似乎很是熟稔,“久违久违,这段时间我被派去南疆,倒有许久不曾与你把酒言欢,这好不容易才争取了机会回来,我可是专程上门,杨将军不会薄我面子吧?”
“辜统领客气了。”杨宁不动声色,冷淡地说道,“我天策府与阁下所率狼牙军素来互为犄角,却也少有交往,各有防区,今日竟然劳动统领亲自前来,莫非前线有军情紧急么?”
辜洗凡闻言哈哈一笑道:“杨将军这可就伤人了,老友许久不见,怎么这么冷淡?”
“你我不过点头之交,何来老友之说。”杨宁说道。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微微咳了两声,脸色有些涨红,“辜统领此来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辜洗凡离他最近,将他的反应看了个一清二楚。虽说目的达到,但他连吃了两记闭门羹,脸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嘿嘿讪笑道:“杨将军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不过是特地摆了一桌宴席,想邀请杨将军前去楼兰古城一叙……”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杨宁一眼,假意长叹一口气说道,“杨将军恐怕还有所不知吧?前些日子一直盘踞于楼兰古城外城废墟中的那些马贼刚刚劫掠了商会运来的大批粮食……”
杨宁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
辜洗凡目的达到,哈哈一笑道:“节度使大人听说之后也非常震怒,这帮不长眼的毛贼实在不知天高地厚,敢动你我的军粮,故而特遣我来与将军一叙,合你我二人之力,必要给这群毛贼一个教训才是。”
杨宁重重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如此……三日之后,吾等在楼兰古城静候将军大驾光临。”辜洗凡微微一笑,长揖到地。
***
大漠之上残阳如血。
一缕苍凉雄壮的哀笳长音远远地响起。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拍了几下手,裴元缓步走近。斜阳将孤立沙丘的两人的影子拖得极长。
“裴先生。”杨宁放下手中哀笳,微一拱手。
“将军好高的兴致。”裴元淡淡一笑,走上几步与杨宁并肩而立,向下看去。此处沙丘地处要冲,正面隐隐可见稍远的楼兰古城,右侧则是炊烟袅袅的龙门客栈,行人往来不绝,后面则是天策府的军营,骏马嘶鸣之声不断。
“吾镇守西北十余载。”杨宁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看多少天策儿郎抛头颅洒热血,看这江山血染,山河变色……”微微一顿,杨宁轻轻咳了几声,“只可惜,天不我与,时不我待。”
“将军高义。”裴元悠悠说到,“只是此地风急,以将军之躯,实不该孤身来此,更不该流连黄汤美酒,将军还该为国珍重才是。”说着裴元突然劈手夺过杨宁握在手中的皮制酒囊,捻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杨宁出其不意被裴元一招夺走手中酒袋,一声长笑,右掌斜劈,斩向裴元右腕想要夺回酒袋,裴元身法奇诡,进退如电,突然之间错步向后掠开,跟着一记蹑云逐月掠向前方,并指点向杨宁腰间。
杨宁兴起,左手虚晃一掌逼开裴元,右手却实打实的一拳虎虎生风,直逼裴元面门,口中喝道:“看拳!”
裴元微微一笑,头向左一偏,反身点他肋下。
杨宁嘿了一声,被迫撤拳,但右手拳将收未收之际左掌一晃,已然主客易位,本是虚招的左掌呼的一声拍向裴元胸口,右手虽然变招成爪作势要去抓裴元手中酒袋,却反成了虚招。
裴元手中酒袋一晃,杨宁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酒袋竟迎面飞到,他一愣,以手接住,裴元却趁机一招反客为主,并指点他左肩肩井大穴。
杨宁凌空后翻,险险避开,那酒袋却终是叫裴元夺了回去。裴元哈哈一笑,执起酒袋仰头又喝了几口。杨宁左掌右拳,猱身再上,大有不夺下酒袋誓不罢休之意。
两人再过几招,都杀得兴起,只听砰的一声大响,两人双掌相交,同时退后两三步。
风卷着沙尘飘过。
杨宁突然仰面躺在沙地之上,手脚张开,仰面望天,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活人不医,单单这份内力,也足以傲视武林了……我只道万花武技多以奇巧取胜,哪知却也是这般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我小看你了。”
裴元看了他一眼,在峰顶坐下身来,摇摇手中酒袋道:“美酒已尽,将军便是夺了回去,也没有用了。”
“此地难有如此好酒,就当我杨宁招待你了。”杨宁不在意地挥手。
“将军气闷之感可舒缓了?”裴元微微一笑,随手将那酒袋放在一边。
“啊,好久没有这么爽快的感觉了。”杨宁眯起眼睛看天。
“如此便是最好了,可惜裴某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倘若早半年遇到将军,或许还有希望。”喝过烈酒之后裴元两颊泛着红晕,轻叹一声。
“生死有命,管他作甚。”杨宁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裴元微微一笑,停顿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道:“将军,三日之后可有打算了?”
“打算?”杨宁冷笑,“要什么打算,我只管带人,去搅他个天翻地覆便是。”
裴元沉吟片刻,悠悠说道:“恕我僭越。倘若裴某所猜不错,将军虽镇守此地,但兵将不足,如今又被人断了粮道,进退维谷。”
杨宁冷哼一声,不语。
裴元只当他默认,目光望着远远的楼兰古城,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道:“然则多年来那人始终不敢有所动作,为何今日突然图穷匕见?”
“自是已将本将当成了个死人。”杨宁冷笑着说道。
“那为何不将计就计?”裴元突然问道。
杨宁腾地一下坐起身来,眼神一亮,若有所悟地问道:“将计就计?”
“那人布置已久,万花谷亦早有耳闻。”裴元淡淡一笑,扭头看着杨宁,“生灵涂炭绝非医者所愿,我不能让他这般胡作非为。这一趟,便由裴元代将军前往吧。”
“裴先生你……”杨宁闻言一愣。
“这么多年来天策府镇守此关,他一直按兵不动,想是准备未毕不敢动手。而今突然邀杨将军赴宴,也许正是为了求证将军是否病重……”裴元微微皱眉,“如此看来,只怕他举事已迫在眉睫,倘若不能一战而胜,收屈兵之效,则那人便可挥军直下,进攻潼关……”
杨宁深深看了裴元一眼,突然哈哈一笑道:“想不到素来离尘绝俗的万花谷也会卷入这等是非来。”
“你以为,那人若是得了天下,便会放过青岩万花门下么?”裴元淡淡一笑。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杨宁一笑,伸出手来。
“君子一言。”裴元微微一笑,伸手与杨宁互击。
“快马一鞭。”杨宁说道,“倘若先生有所不测,此地便是我天策儿郎埋骨之所,绝不教先生黄泉路上孤单一人!”
“承蒙将军厚爱。”裴元起身,拍拍身上沙土,“接下来三日里我会耽在龙门客栈,将军可随时找我。”
“先生当小心谨慎。”杨宁也站起身来,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恕我多嘴,先生身边那人……”
“此乃裴某私事,不劳将军挂心。”裴元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杨宁闻言挑眉,摸了摸鼻子,道:“我倒是自讨没趣了。裴先生信得过的人品格自然不必担心,只不过此人身份复杂,裴先生与他同行日久,难免会有些许流言蜚语。”
裴元嘿嘿冷笑道:“关于裴某的流言还少了么?不多他这一个。”
“言尽于此,告辞。”杨宁也是爽朗之人,点到即止,拱手转身。
走了两步,他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此事倘若放在十年之前,我必可胜你。”
裴元闻言莞尔一笑道:“今日若将军有枪在手,一样胜过裴某。”
杨宁哈哈大笑道:“也罢,这场架我记下了,来日你我终有一战。”
裴元道:“奉陪到底。”
霞光渐衰,夜色缓缓笼罩了大地。
那孤单高挑的影子渐渐没入黑暗之中,再不可见。
遥遥传来孤远的胡笛之音,吹的却是一首苍凉悲怆的塞上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