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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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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嬷嬷是看着胤禛胤佑从小长到大的,掰指算着,也有十余年了。”柔和的语气掩不去其中的怀念与伤感,轻抚着趟在榻上幼女稚嫩的脸庞,“人都说,兄弟姐妹,再亲只不过这一代,寻常人家已是如此,更何况身在这阴谋算计中,我是真的怕......”怕他们会走到自相残杀的那一步。
许嬷嬷微攒着眉,心里略有不满,无论如何,她都从未想过,也无法想象自己亲手带大的几个孩子会落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天,这不是再往她这个老婆子心窝子上捅刀吗。抬眼看了下看着半倚在榻上,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素色宫装,轻蹙的眉眼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与忧愁,其实,现下这幅局面,主子她才是那个心里最痛的人吧。
即使身处后宫,许嬷嬷对朝堂上的事情也有着大致的了解,尤其是近这一年来的暗涛汹涌,早已让景仁宫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四阿哥替太子爷办事。而如一颗炸药投入朝堂,被无数人轻视的七皇子,而后凭因着治潮建坝有功,抗旱救灾亦因他的出谋划策而使得今年受灾的情形远好过与往年,听说,才仅仅一年的时间却能从不被看好的孤身一人到朝中风生水起的重要人物。
甚至前头几个皇子都黯然失色不少。
然而,眼下的情形让她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几位阿哥打小就亲近,又是极孝顺的,主子该当放心他们才是。”
像是怕如筠不信,白嬷嬷举例证明着胤禛他们的孝顺,“是啊,主子这些日子总是把两位阿哥挡在门外,可把他们急坏了,总是一日往宫里跑好几次的来给主子请安。”就当是冲着这份孝心,主子也该宽心才是。
“你们也觉得我做错了?”才一个慌神的功夫,女儿圆滚滚的身子早已滚到了凉席的另一头,再过去就要摔下炕了,吓得如筠赶忙站起来,将她一把捞了回来。安舜,是这个女儿的小名,格格不比皇子,即使再不受宠的皇子皇孙长只要是能养得大的,都会赐名,而格格,即使是康熙那几个已经长大出嫁的女儿,除了当年最受宠爱的皇三女固伦荣宪公主之外,其他的至今也都没有名字。
心里明白指望不上康熙的如筠,在周岁的那个晚上,特意给这个于风雨中出生的幼女取名
——安舜,即使连胤禛他们都以为是‘安顺’,平安和顺的安顺,确实这个名字代表了她一个为人母亲者对膝下所有儿女终生也是唯一的期盼,唯安顺尔。可,‘舜’虽与‘顺’同音,却意大不相同。这是她在看了尧舜禹的故事后,特意定下的,舜虽于二十四孝之中感天动地,但却并不为她所喜,只因太过于愚孝,若是胤禛他们对康熙其他那些心怀鬼胎的儿子都视之如亲人,对康熙无论大大小小的女人都视如亲娘,她怕是要气死不可。
然而几番踌躇之后,如筠依然定下了这个名字,只因为她希望,无论何时,无论时局到了何种境地,即使要不可避免的正面交锋时,都不要忘记他们是亲兄弟。
“胤禛胤佑明白的......”明白她这个做额娘的在做些什么。
即使胤佑腿脚不便,即使她的十四阿哥年幼,景仁宫的三个皇子依旧被不少的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愣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他们三人走上不同的道路,这点她懂,而胤禛他们更是有着深刻的体悟。
“额娘,儿子也想大干一场呢,恁它海水再深,我亦能搅的它天翻地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里有着前所未有的神采,当时就震塌了她半边的心坎。
“额娘,这戏台子上唱的正热闹,儿子入局演上一出于额娘你观看可好,保证比他们那点子计量耍的好看。”玩世不恭的预期下,那抹渴求揪的她的心生疼生疼。
“额娘,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要是日后四哥靠不住了,额娘你可该如何是好?”这是这辈子头一次,她被这个肩膀瘦弱的儿子拥入怀里,那时她才发现,原来她的小七已经不在是那个因惧怕耻笑而偷偷哭泣的孩子了。“儿子护你,儿子不比四哥差。”
从前她一直庆幸着,幸好胤佑天生腿脚不便,这样的他无论日后是谁登基都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比起九龙夺嫡中其他皇子的结局,已然是再好不过了。更何况,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她更是清楚,未来登基的会是胤禛,胤佑即使什么都不做,凭着从小到大那份深切的兄弟情分,也能保他一世荣华富贵。
可没想到,就是这个从小到大为他流了多少泪的儿子,居然会出现在朝堂上,居然会与他四哥争锋相对。
转身将娟帕放在装着凉水的脸盆中搅了几下,挤干,轻柔的擦拭着只身着一件大红色小肚兜却依旧不断冒汗的小手小脚,安舜在怕酷热方面到与胤禛极像。每每躺在席子上睡觉,总是捂热一块,然后就换个地方,热了,再换地方,每每一觉睡下来,整个炕都被她滚遍了。
自打生完这孩子,她也一年没承宠了,夏日送来的冰更是比不上往年,而今年又尤其的酷热难耐。每次,胤禛她们来请安了,她才让人把冰拿出来放着,但却也没断了安舜的冰,只这孩子有冰在还好,那一回宫里的冰正好用完,去内务府领那些奴才便推脱说没有,仅一个下午的功夫,安舜就手脚发凉的直喊着喘不上气。当时就把她吓坏了,太医来看了之后,才知道是中暑了,而她又正好有土法子治中暑的,这才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安舜恢复了下来。
后来,康熙像是知道了,听说内务府被发作了一顿,打了不少人,而她宫里的冰再也没缺过,甚至胤禛和胤佑还时不时让人那一些过来补贴他们的宝贝妹妹。
才一触及藕断般嫩白圆滑的手臂,小丫头闭着眼睛往她怀里滚,嘴里还模糊不清的嘟囔着这几天刚学会的‘额良,额良’。
如筠一阵好笑,快速的将安舜上上下下都擦了个遍,这才安抚着小丫头再次进入梦乡。
“这满宫里我能相信的也只有嬷嬷你们了,桌上放着的两个匣子,左边的白嬷嬷收起来,右边的许嬷嬷你收着,切记一定要小心放好,日后除非到了紧要关头,否则就不用拿出来给胤禛他们。”这段时间如筠费劲心思的在想着前世所知道的的那些九龙夺嫡所发生的事件与那些皇子的结局,可因为来到清朝的时间太长了,能依稀记起来的事情也只有两废两立皇太子,十三阿哥遭圈禁,其余的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无法得知未来发生会发生什么,而胤禛胤佑和十四的命运也与历史上迥然不同,最终,几番思量后,如筠明白,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努力护着他们几个,即使这宛如螳臂当车一般的可笑。
“你们能替我护着我的两个儿子吗?”抬起头,视线直直的落在两位年岁已大的嬷嬷身上。
“还请主子示下。”两位嬷嬷‘噗通’一声直直的跪在了地上,没有举着手发毒誓以求谋得如筠的信任,而是以最简单明了的方氏告诉如筠她们的态度。
走到两位嬷嬷跟前,如筠蹲了下去,只以她们三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像我一样护着他们,不,比我还要尽心,我有四个子女,而嬷嬷你们日后只有一个主子,若他荣耀,必福及与尔,若他落魄,尔必以命护之。”
她想过了,四个孩子,她会陪着胤禛走过荆棘,直到他达成所愿;她会享受胤佑为她献上的荣耀辉煌,一同与他走向万劫不复;十四,她只愿这个年幼的儿子能带着他两位兄长都不曾有的平安快乐的度过一生;而安舜,这个在腹中时康熙千盼万盼,出生后却只见过三面的女儿,她这个当额娘的怕是注定要对这唯一的女儿亏欠一生了。
两位嬷嬷很是震惊,深深的看了眼如筠消瘦的面庞,只坚定的答了句:“是,主子。”她们不知道为什么主子会这么安排,即使现在宫里朝堂不太平,可皇上还在,一切便不会闹起来。可现在的她们却不知道,几年后再回头想起这日的事情时,从心底里感叹,主子的拳拳爱子之心。
“白嬷嬷你素来对后院的事情看的通透,就去胤禛府上吧,你在我身旁伺候了这么长的时日,家里也没什么亲戚,我会同胤禛说说,让他给你养老送终的。”与宫里的太监相同,这些进宫一辈子却从未嫁人的老嬷嬷,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年岁大了之后,能膝下有人养老送终。可能让皇子养老送终的,都只有奶大皇子的乳母们。胤禛本就是几岁之后才来的景仁宫,当时的乳母也被如筠用了些手段给弄走了,而白嬷嬷除了没有奶过胤禛之外,可是实打实的手把手把那孩子带大的。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大喜事,白嬷嬷红着眼眶,颤抖着嘴唇给如筠磕头谢恩。近些年来,年龄越发的大了,她也深感力不从心,从当年进宫一个最低的洒扫宫女走到今天一宫之主身旁得力的嬷嬷之一,带大三位皇子,她已然知足。渐渐的也有了想法,私下曾托采买太监去宫外寻她几十年不曾见过的兄长家人,原想着能过继一个子侄辈,以后出宫也算是有个依靠。可终究,大半辈子是不曾见过的家人,怕是只比陌生人多个亲戚名分,贪图的也不过是她那点身后财,她肚子里门清,却又无可奈何。
没成想主子竟然给了这么大一个恩典,荣养于四贝勒府中,“老奴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主子所托。”
“我自然信的过你。”轻笑着,揉了揉酸疼的小腿,如筠接着说道:“他那后院只怕会更乱,我也不求别的,再怎么闹也不能伤及子嗣才是,嬷嬷你说呢?”
“老奴明白。”白嬷嬷知道这是主子在提点她,以什么态度对待处理四贝勒府里的事情,只管子嗣,其他的绝不插手。
“嗯,我自是放心。”略带欣慰的点了点头,脚尖一转,落到了安安静静在一旁呆着的许嬷嬷视线中,只见许嬷嬷浑身一振,抬起头看着如筠,“当年胤佑出生的时候,嬷嬷是世间第一个抱他的人。一转眼,那小子都要娶妻开府了,他性子倔的很,否则也不会..........”停了停,抿着略显干涩的嘴唇,“日后,嬷嬷还是多担待些,以后他开府,你也到他府上去安享晚年。
比起与白嬷嬷说的那些话,如筠对许嬷嬷的交代只有寥寥几句,而直到两位嬷嬷将各自的匣子小心收好走出屋子后,许嬷嬷的脑子里还在回响着那段话:“那孩子生来就苦,我从没指望他能成就什么大事业,可现在......还是请嬷嬷替我多担待些,多担待些。”
现在的许嬷嬷只脑海里深深刻印着如筠面色憔悴,一心一意未子筹谋的场景,而几年后的她却永远记住了那句,‘多担待些’,担待他的任性,担待他任性之后的.......
“喜豆,你去跟敬事房说,把我的绿头牌放上去。”既然宫里的人那么想看景仁宫的戏,她不出场岂不是平白让看戏的少了几分乐趣。
沉寂了一年,也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
原本她不想亦不敢面对眼下的场景,可她儿子在向她证明自己的能力与天赋,在朝堂上舌辩群雄,即使连太子也不得不避其锋芒;仅仅一年的时间,却能抓住并运用每一次的机遇让所有人都记得,大清朝有这么一个七皇子。
有儿如此,母该欣喜之。
不管前路如何,这是属于她儿子的荣耀,她愿一同共享这盛名与荣华。
而不久之后,看着太监端上来放有各位妃嫔姓名的绿头牌时,像是心有灵犀,康熙竟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写着‘戴佳氏’的牌子,拿着狼毫笔的大手一颤,漆黑的墨水滴到衣服上都不自知,直到面前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求饶时,他才发现,明黄的龙袍上点点墨色如花般盛开,不由得苦闷一笑,“退下吧,今晚景仁宫侍寝。”
直到那小太监走出了南书房,康熙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思绪里,“朕真是愈发的看不懂你了。”这一年,如筠的身影总是在他脑海里愈发清晰,其实这么宠着胤佑无法无天,很多时候是看在那张肖似如筠的脸蛋上。
一想到胤佑,康熙心里说不出的怪异,这孩子太过聪慧,他这个当皇阿玛的却欣喜不起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筠儿,希望那时你不要怪朕。”
而此时毓庆宫里——
太子胤礽正与索额图讨论着现下朝中的情形,“幸好孤那七弟是个天生腿瘸的,即使再有本事又如何,日后.......也轮不到他。”
“慧极必伤,他这闹的怕是都没把皇上看在眼中,殿下只管放心,他长久不了。”老狐狸索额图转念一想,“不过把他先暂时留着也好,直郡王和诚郡王心越发大了,有个七皇子在其中搅和着,也省得我们出手,让皇上不高兴。”话虽这么说,可七皇子这一年里让他们损失了不少人,这笔账,索额图想着日后一定要找回来。
“不,孤留着他是对付我那四弟用的。”他就是要借着这个胆大的七弟来试探四弟到底是不是可信之人。
而这一点,太子却不知道,在四贝勒府中的胤禛与在阿哥所的胤佑心里非常清楚。
“福晋,日后进宫请安的时候可以多在皇贵妃与德妃那里呆些时辰,额娘身子不爽利,还是少些叨扰的好。”不是要他的态度吗,不是一个个都等着看他与七弟的对手戏吗,这就是他的态度。
思及胤佑,已经数日冷着张脸的胤禛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里暗骂着:这小子........
自打一年前的那日之后,他渐渐想通了,既然这是胤佑想要的,他这个做兄长的自会竭力成全.......只怕是让额娘伤透了心。
而人在宫里的胤佑看着桌上的一张半卷着的纸条,俊朗的脸庞勾起笑容竟让天地为之失色,动容,不是因为绝美的容貌,而是那义无反顾的决绝,“我倒是看看,你们多少人才能把我拉下马!”好玩,与人斗,确实好玩的要紧。
‘而你们’,视线划过纸条,上面隐隐约约的写着几个人名,若再仔细看看,江南六省中最有分量的人全在这上面,‘就当是我给额娘的贺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