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定》江水迢迢

4、题外话

　　姥爷的亲生大哥去世了，这么多年他只来我们这边一次。按理说他来的那次我应该是记得的，可是去宜兴奔丧的路上我反复回忆，却怎么也找不到关于他的一丝记忆。

　　舅舅，我，我妈，还有我姥姥和姥爷是开一辆车去的，舅舅和妈上次来宜兴也都30多年了，宜兴的变化真的很大。在他们的印象中，宜兴的河是很多很多很多的，可是这次来，河只剩寥寥的那么几条了。曾经正对着河当作家门的地方，现在也变成了后院，搭上架子，种上葡萄，河里已经没有船的踪迹了，曾经也是满河的鱼虾，现在也只剩政府放进去的一些鱼苗了。

　　去的路上我在脑海中反复勾勒着死者的样子，尽管反复作了各种心理建设可我还是觉得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突然想到了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我就淡定了，那里的风俗和我们的大不相同，也不需要我们怎么插手。高速公路上一路下大雨下暴雨，GPS还总是捣乱，硬是指使我们走弯路，尽管很赶，仍让我们预计6个小时的车程变成了7个小时。到宜兴的时候没有下雨，我们联系上了那边的亲人，找到了他们的家。

　　他们住在宜兴所剩不多的老房子里，青砖碧瓦，河也环绕在周围，可依然没有船。遗体被安排在冷冻棺材里，放在堂屋，一进门就看到了。他的女儿站在棺材旁，拿着一条毛巾，掀开棺材上面的布，让我们看死者最后一眼。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她，再看看她手里干透了的毛巾，原本还很严肃的心情忽然就变得难以言喻了起来。亲生女儿都没有眼泪，其他人是直接连样子都没有做，我只能感觉到同情。

　　听说他是肺气肿突发死掉的，没有受到什么痛苦，甚至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就走了。所以棺材里的他和睡着了是一样的，很安详。可能是跟他没有什么感情吧，我心里只有悲哀，没有伤心。

　　按辈分我的袖子上应该别上一个黑色的布条，布条中间贴的是一块圆形蓝色的布。比我高一辈的就没有这块蓝布了，比我低一辈的中间的是红色的布。别好布条，站到棺材的一端，正对遗体的头部，郑重地对他鞠了一躬就出去了。

　　到了晚上，吃完饭以后，突然下起了大雨，站在饭店门外面，能见度不足1米，我们只好在饭店里等一等了。他生前信基督教，晚上会有教友去他们家帮他唱歌，希望他的灵魂能够安息。我们不信基督教，只能在外面等着。

　　因为事出突然，我们没来得及联系旅馆就直接来了，幸亏舅妈的弟弟就在宜兴当狱警，他帮我们联系了监狱旅馆，这才住下来。10点多才把东西都弄妥当了，晚睡的我10点多钟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挣扎到了凌晨1点多才睡着，4点20又被喊了起来，要赶在5点钟之前再去他们家，送他去火葬场。一路上合唱团的人和喇叭唢呐那个算乐队吧，交替着发出声音，中间夹杂着孙媳妇一个人的哭声，每到一个路口就要放的炮声。

　　到了火葬场，遗体放在大厅中间，来的人围成一圈，合唱团的人又是唱歌又是祷告的，等他们结束了以后大家围着遗体转了三圈才把人送进去火葬。在送进去的那一小段路程里，儿子和儿媳终于哭了出来。那里的习俗是没有遗照的，也许是突然意识到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吧，儿子哭得格外伤心。

　　在后院等了好久，终于结束了，骨灰就放在一个缩小版的棺材里，由儿子捧了出来，后面跟的是乐队，再后面就是我们这些亲戚们了。坐上了来时的大巴，把骨灰送去山上，老太婆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老头子终于来陪她了。然后我们回了家。大巴在巷口停了，我们步行进去，在蜿蜒的路上不知是谁，弄了一小堆稻草点燃，每个人都要在火上跨过去才可以继续走，顺便把别在身上的布条扔进火堆里。这时丧事就算办完了。在堂屋看着空落落的原本放着棺材的地方，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人到了94岁是不是特别容易死，我姥姥的妈在我初中的时候就是94岁死的，如今姥爷的哥哥也是94岁死。姥爷还有个弟弟，多年前就死掉了，是酗酒成性，硬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死的时候也才70多岁。这一下兄弟三人连同家属六个人，只有我姥姥和姥爷还好好地活着了。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老两口的表情很是复杂。曾经偶尔还是有些联系的仅剩的亲人一夕之间就不在人世了，还年轻的我们是不会理解他们的感受的。

　　人这一生，闹腾也好，消停也罢，怎么过都是一生。死了就是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活着的人却被他们抛弃在这世上，继续过着这艰难的生活。以前对于麻脸突发式的怕死，说实在的，我真的很不理解，不过现在我也开始怕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怕自己死了，也许是怕别人死了自己被抛弃了，总之就是突然怕了。今天死的是姥爷的大哥，或许要不了几年姥爷也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姥爷也已经80多了，身体再好又有什么用，不是每个人都是病死的啊。

　　这一趟奔丧下来，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滋味。说伤心也并不伤心，可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洒脱。

　　这心里，真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