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澜沧音

2、立春•生花

　　害怕是因为还不够坚强——璟萱

　　1.
　　认识璟萱是在那年九月下旬，秋老虎的尾巴。正午的阳光照在脚背上不一会儿便烫得发痒。
　　我远远的跟在一群欢笑的女孩后面。看着她们在校门口分手，璟萱向右拐去。我心中大喜：她真的和我走一条路！我得找个机会认识她。我就要有升入初中后的第一个朋友了！心里坠着满满的雀跃与一丝惶恐。要是她不愿意怎么办？不、不会的。有人愿意等她，愿意和她结伴回家不就够了吗。朋友就只是可以结伴回家的人，我们都只认路、不认人。
　　“咦！你也走这条路？”声音清脆，带着阳光少女特有的爽朗。
　　“恩。真巧！你家也住这边？”呵，她和我搭话了。
　　“是啊。如果我没记错，你叫吴芯吧？”
　　“没记错、没记错。没人和你一路吗，李璟萱？”
　　“你记得我名字！”大眼睛扑闪扑闪。
　　“那当然，我记性最好了。你忘了，开学时你和周雪彤她们坐我前面，我们还打招呼来着。”没有人可以和我比认人的本领，因为我常不自觉地对那些生疏的面孔抱有期望。
　　“没忘，没忘。你叫我璟萱就成。你也一个人回家？”
　　“是啊！”
　　“那以后我们一起走吧？”
　　“好啊！那当然好了。”浮云掠过炎夏，光影中吹过一丝凉爽，我突然瞥见一生未曾所见的那抹艳阳。
　　那年夏末，阳光消融在被窝里。未曾料想，这刻意的相识将为我带来怎样的晴朗。

　　2.
　　“喏，拿着这个瓶子。一会儿我开唱时你要给我和音。不准笑！特别是最后一个字要和好。哎呀，别笑了。”柳眉一挑，天然棕色的马尾荡漾着，璟萱那与发色相呼应的棕色瞳孔含着七分俏皮、三分佯怒。
　　“好好好，我不笑。不……呵……”
　　“都叫你别笑了！算了，今天我给你示范。以后你要照做啊！用瓶子敲着节奏。对！我开始唱了——你问我爱你到底有多深，深深深；月亮它可以代表我的心，心心心；没有人能告诉你，你你你；只是他们还不够单纯，纯纯纯……怎么样，我声音很像杨坤吧！”
　　“呵呵……像、很像。但是杨坤是谁啊？”
　　“笨蛋！杨坤都不知道。坤哥的声音这么有特色。”小嘴一扁，鄙视加委屈。
　　“你很喜欢他？”要是你喜欢，我就去听他的歌。
　　“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还要唱他的歌。”
　　“人家声音像他的，不行啊？”白眼一翻，得意加傲气。
　　“恩，是挺好听的。”
　　“是吧！”眼睛立马眯成缝，明媚晃花了我的眼。
　　“哎呀！过马路了。喂！你怎么还不过来？”
　　“你突然走这么快干嘛？你不回来接我，我怎么过去嘛？”
　　姑奶奶别嘟嘴，我马上过来：“怎么每次没车的时候你不走，有车的时候你才想到和它挤？”
　　“我不会过马路嘛！这里车那么多，又没有斑马线……”
　　终于轮到我翻白眼了，我豪气大发、大手一挥：“跟上我！算了，还是我牵着你吧！”
　　“呼，过来了！那条马路真危险！我们继续唱吧。”
　　我一个趔趄。哎哟！
　　“我决定了，这首歌就作为我们的坡歌了。以后，我们爬这坡时就唱这首歌。”
　　“啊？”
　　“不许不答应！”
　　“哦！”
　　“呵……”
　　歌声与笑声相拥，在空中长成一朵摇曳的花。亲爱的璟萱，在我忘记如何微笑的日子里，是你的笑声让我看见这短短十五分钟的回家道路里早已长满了盛开一世纪的花。
　　我不要做你的路友。可不可以也占着你的上学时间、放学时间，做一生的朋友？我、贪恋着你的笑容。

　　3.
　　“吴芯！周雪彤她们叫你！”
　　“哦！来了！”
　　“吴芯，这段时间我们见你和璟萱挺和得来的。我们搬家了，不与她同路。以后她就拜托你照顾了。”
　　“一定。”
　　“你知道她爸爸的事吗？”
　　摇头。
　　“想来，她也不会说。我们觉得你现在是她的好朋友，应该多了解她一些。她爸爸、她爸爸在她三岁时出车祸过世了。本来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小学登记户口时，我们才知道她原本不姓李、而是姓杨。也是在后来才知道他爸爸出了事故、妈妈与亲戚闹翻，最后随母亲搬回了娘家。这件事，你心里知道就行！要好好对她！”
　　震惊？无力？不、是懊悔！
　　亲爱的璟萱我如何可以以那种自私、肤浅的想法来接近你。你明媚的笑容下面隐藏着怎样的孤独与哀伤？你眼里的坚强埋葬了多少脆弱与迷惘？与你相比我是多么的不堪。亲爱的，从今天起请让我保护你、陪着你。在你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之前，请让我一直一直牵着你。

　　4.
　　初二，我的朋友圈子扩展为四个。托璟萱的福，我很满足，尝试着去相信别人。
　　也在那年盛夏，我收到了有生之年的第一封情书，我很惊讶，亦不再相信别人。
　　“吴芯，你的信。”
　　接过全黑的信封，看着上面没盖戳的邮票。心里像被猫爪挠了一般烧灼难忍：“这星期的第三封了。你们还想玩到多久？”
　　“嘶！”
　　“你这是做什么？”坐在前排的林萧“及时”的扭头制止。
　　“撕信！”
　　“我知道。我是说你怎么不拆开看看再撕。看看吧，没准是什么好东西。”
　　呵，你也是赵茹派来侦察的吧。你们全都是！写信的、送信的、观察我表情的！想拿我看完情书后的花痴表情来取悦自己？不可能！我早知道这是假的了！哈哈！
　　可是、可是为什么心会抽痛，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吴芯！听林萧说你收到一封信还把它撕了？是不是那个男的寄给你的？”
　　“嗯。”赵茹！你是演技派？
　　“你怎么把它撕了呢！上一封信不是说要寄照片吗？你好歹让我们看看长什么样才行！没准是个帅哥噢。大家朋友一场，给我看看吧！”赵茹一脸死党应有的八卦相，上面写满了良善。
　　“撕碎了。”
　　“没关系，我可以把它贴好。”
　　“垃圾桶里。”
　　“啊！你真丢了？”
　　赵茹用扫帚棍在垃圾桶里翻找了十几分钟：“没有啊！吴芯，你到底扔掉没？”
　　“怎么了？”白筠一脸诧异。
　　“白筠，你来得正好。吴芯把别人寄来的照片全扔了，你快来一起找找。”
　　“什么照片？”
　　“就是情书男孩的照片啊。”
　　盛夏的傍晚，火烧云将一切都烧得丢盔弃甲。世界忽然寂寥。我只听得见“簌簌”的翻找声和来自左胸越发强烈的“突突”声。
　　曾经因病休学的白筠比我们都要大一岁，不知是心智的成熟还是那与生俱来的气质，我从不敢直射那无框镜片里折射出来的光。她是优等生，却也有几个在道上混得很好的朋友。我不敢欺瞒她。
　　“算了，别找了。照片我没扔，还给你们！”从书包里摸出一叠照片递给错愕的赵茹。我总算也愚了你们一回。
　　“下次别寄照片了，打印费很贵的。”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依旧纯真的赵茹。

　　回家路上。
　　“你们今天在做什么？怎么我打扫完卫生时看见赵茹她们在翻垃圾啊？”
　　“璟萱，实话跟你说了吧。从第一封情书开始我就知道它是假的。虽然信的内容她们请别人写了，我看不出是谁的字迹。可我不知道是白筠不忍心还是怎么着，最后署名是她的字迹。庆幸，我认出来了。坦白说，第一次收到情书，我的确很雀跃。可是那封信在我看了第二遍之后我便认出了白筠署的假名。我没有拆穿你们，我想朋友之间开开玩笑没什么关系。可是没想到，一封接一封。甚至出现了照片，背景里竟然还有日文招牌。我不懂，为什么你们这么喜欢捉弄我。就因为我长得胖、长得丑，没人会喜欢。所以才想看我花痴的表情？”眼泪被生硬的束缚在眼眶里，急的跳不出来。
　　“不、不是的。谁说你长得丑了！胖点才可爱！对不起，吴芯。这事儿我知道一点儿，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不然我绝对不会帮着她们一起骗你的。对不起。”眼圈微红、纯净的百合想要哭泣。
　　可是璟萱、我该相信你吗？

　　我知道人的一生不可能只拥有一个朋友。我也不可能要求璟萱只能有我一个。
　　所以，我想我大概是要和你分开了。没了我，你还可以拥有另外三个朋友。至少，在这个倥偬仓皇的流年里，会一直有人陪着你。

　　“吴芯！”
　　“你怎么在这？”我不解。
　　“你这个该死的，自己单独走了。竟然还给白筠说什么和不和她们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
　　“璟萱，你平常和白筠聊得来。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你不知道我和你一样害怕白筠啊！再说了，我能让你一个人走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
　　璟萱的怀抱异常温暖，可是我却不敢回抱她。
　　“以后就剩我们俩了。我们要好好的，要永远在一起。”
　　亲爱的璟萱，我不知道永远有多远。我不敢许下这么郑重而缥缈的诺言。人一生有太多际遇，你会不断认识更多更优秀的人。她们会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更能够让你开心。可是我想，我依旧会在这儿等着你。只要你需要，我依旧可以牵着你走遍世界。
　　人生最黯淡的日子里谢谢你接纳了如此不堪的我。今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有一个女孩一直执着的等着我与她并肩踏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