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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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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1月21日,日本驻沪总领事向上海市政府提出抗议与四项要求:市长向总领事道歉,逮捕处罚凶手,赔偿医疗费用及抚慰金,取缔排日活动并解散上海抗日救国会等各种抗日团体。
上海政府未作正式答复,仅口头表示前三项可商议,第四项碍难同意,系全沪人民自发之爱国行为故而。并与日方努力交涉,希冀其能撤回该项条款。
然22日,日本第一遣外舰队司令官盐泽幸一少将发表声明,要求中国方面“反省”,并威胁如不接受日方要求,将采取适当手段,以“保护帝国权益”。
袁朗就在此时,从天津返回了上海。
“——袁朗!”爱思公寓内,许三多转身看见推门进来的人,惊喜地扑过去。
袁朗一把接住他,狠狠一搂。
二人抱了好一会儿,许三多仰起脸来,目光细细描摹他眉眼:“怎么突然从天津回来了?”
袁朗不语,只忽然扯开他长衫。许三多下意识想遮,却拗不过。
向来雪白的地方,如今一片青紫淤痕。袁朗扯着长衫的手,倏地一紧。
“你都知道了。”许三多说的是肯定句,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日僧事件闹这么大,我正是当日见证人。”
“其实那天,我是觉得他们有些不对的。但是我犹豫了。”许三多看着袁朗,见他目光不错地注视着自己腹上的伤,“如果当时我能坚持己见,不让他们去就好了。三友实业社毛巾厂,那里常有工人运动,我早该想到的。”
“袁朗……”许三多望着他,“我错了。”
袁朗终于将目光移上来,带着痛和不忍,声音微哑:“不用急于认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一个人来,未必比你强。”
温热手掌贴上那淤青,许三多龇了龇牙,碰到还有点疼,却想起正事儿:“你突然回来,是不是因为……现在上海比天津更要紧?”
袁朗动作一顿,看向许三多,青年很认真地望着他。
“如今时局日臻严重,日方限我们四十八小时答复。”袁朗重新给许三多系好长衫,“今晚市政府将召集工商界领袖商议最终决定。”
想到这两天听到的消息,许三多忍不住问:“我们教育社已经责停整改了,抗日救国会也要解散吗?”
“说是与工商界商议,其实是为了劝说他们。”袁朗沉了眉眼:“如今上海中方听命于国民政府,那边仍旧坚持采取缓和态度,要求召集各界委婉劝解,万不能发生冲突,致使上海被暴力夺取。”
国家积弱,委曲求全至此。许三多攥紧了拳:“……从沈阳到上海,我们的政府,究竟还要退到何时?”
袁朗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你我夫妻在家说说就是,在外勿轻易谈论,留人话柄。”
“如今刚好教育社责停,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多呆在咱们家里吧。”袁朗像往常那样,亲昵地摩挲许三多后颈:“租界是上海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内有各国领事馆,日方不敢在此轻易乱来。?”
许三多明白袁朗的良苦用心,但自己享受着避风港,其他百姓仍在风雨中飘摇,着实令他心中不安。
二人早早吃过晚饭,袁朗便匆匆出门,赶往上海驻军处。
如今上海驻防的国民革命军,主力正是十九路军——北伐时期,粤军第一师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四军,以骁勇善战著称,被誉为“铁军”。后其所属的第十师扩编为第十一军。又于1929年改编为第三师和独立第二旅,这两支部队在中原大战中助蒋氏击败冯玉祥与阎锡山,随后合编为第十九路军,蒋光鼐任总指挥,蔡廷锴为军长。十九路军展现出强悍战斗力,被誉为当时中国最强军队之一。
夜色如墨,上海驻军处的会议室里却灯火通明。窗外寒风呼啸,仿佛预示风暴即将来到。
“蔡军长,百姓皆道十九路军英勇无畏,是上海的守护神。”袁朗握着国民政府发来的电报,环视众人,“如今蒋主席虽主张不抵抗,可我们难道真要撤防,将上海拱手让给日寇?”
蔡廷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苦笑道:“前几日,张静江奉蒋委员长之命,在杜月笙家中对我与蒋光鼐总指挥晓以利害,希望我们能暂时撤退至南翔一带,避免直接与日军冲突。我们也只能……遵照政府命令办事。”
坐在一旁的蒋光鼐缓缓抬起头,眉头紧锁:“蔡军长,袁顾问说得有道理。日本人从日僧事件到如今逼迫政府答应四项条件,步步紧逼,显然不怀好意。我们若此时撤防,无异于将上海拱手相让。十九路军自成立以来,便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岂能因一纸命令而退缩?”
袁朗见总指挥蒋光鼐开口,心中稍安:“蒋总指所言极是。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日之局势,已非内斗,而是外敌当前,关乎百姓生死存亡。若我们此刻撤防,上海将无险可守,百姓何安?”
蔡廷锴手指无声地点着桌面,似在权衡。
现场默然片刻,淞沪警备司令戴戟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成败何足计,生死何足论!我们军人,守土御侮是天职,岂能坐视倭寇横行?必与之一决死战,方能对得起这身军装,对得起上海百万黎民!”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被点燃,会议室内众军官们纷纷附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蔡廷锴与蒋光鼐身上。
袁朗紧盯着蔡廷锴,语气更加坚决:“蔡军长,日本人步步紧逼,哪怕政府答应了四项条件,他们也绝不可能收手,看看沈阳的前车之鉴吧。若连我们都退了,上海将沦为日军囊中之物!”
蔡廷锴终于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袁朗脸上,眼神逐渐坚定,:“……日本人处处寻衅,步步紧逼,我们已退无可退。大不了丢了这顶乌纱帽,脖子上这颗脑袋也不要了!”
总指挥蒋光鼐与蔡廷锴对视一眼,颔首,复向众人大喝:“我十九路军,誓与日军血战到底!”
会议室内一片肃然,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袁朗如释重负,同众人一起致敬总指挥与军长的决定。
当夜,驻军处秘密会议商定了紧急应变措施,并向十九路军各部发出密令,通报日军意图,宣布抗日决心,部署守备阵地。翌日,袁朗随蔡廷锴赶往苏州,在花园饭店召集驻苏高级将领举行紧急会议。会议室内,将领们神情肃穆,听完密令后,纷纷表态拥护团结抗日。
“各部立即布防,严阵以待!”蔡廷锴一声令下,众将领齐声应诺。
生死之战,军人无路可退,也绝不可退!
另一方面,如袁朗所说,如今召集上海工商各界代表,说是商议,其实是劝解并要求同意解散抗日救国会,避免现在的冲突事态再扩大。日本已经陆续调遣军舰军队来沪,长江口一带停军舰37艘,铁甲车数十辆,陆战队6000余人,并携大量武器弹药。
1月27日,一纸政令终于从市政府传出,由上海公安局发布给全沪人民——
“慨自吾国蒙难以来,本市人民爱国心切,乃有各界抗日救国会之组织。不幸措施失当,责难纷来,而本市民众团体又复呈政府,吁请救济。本市长深思痛意,不得不奋谋国之忠,毅然制止。为此令仰该局即便遵照,会同社会局迅将该会即予取销。”
28日凌晨,市公安局局长温应星、市社会局局长麦朝枢,奉市政府之令,取消各界抗日会,查封各处,将办事人员悉数迁出,锁了前后大门,贴上了上海市公安局的封条……抗日会解散之前,正是先召集会议,说服了工商两界,由他们出面,主动联合呈请政府,要求另筹救亡之策,才平稳推行了此政令。
完成查封后,当日下午1时45分,市长吴铁城答复日本领事,同意日方所提全部四项要求。全沪同悲,隐忍不发。
下午3时,国民政府更是再三电令十九路军从闸北撤防,由宪兵第六团来接防。袁朗始终守在上海革命军驻军处,他跟随段祺瑞斡旋政局多年,论作战不敢自诩高明,但比起蔡廷锴等人,更善于同蒋氏之说客虚与委蛇,拖延撤离,防备日军发难。
窗外飘落几分雪花,许三多望着浓墨般的天,此时已是深夜,时针过了11点。袁朗在驻军处未归,他也无甚睡意。袁朗连段祺瑞都顾不上,特意从天津赶回来,说明上海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如今政府刚答应了日方的四项要求,会换来暂时的宁静吗……
许三多正这么想着,忽闻远处传来模糊却无法忽视的军号声。
——当夜十一点,日方再次发难,致函上海市长,勒令中方军队立即退出闸北,并拆除防御工事。然而,未等市长答复,日军突然悍然进攻闸北!
日海军陆战队三百五十人,并有退伍日侨一千人,登陆上海后,迅速分散在虹口北四川路、施高塔路一带。与此同时,闸北方面另派大队约三千人,如潮水般涌向宝兴路、虬江路,设下重重岗哨。便衣队更是穿梭于街巷,四处袭击,制造混乱。
枪声骤起,撕裂夜的沉寂。上海军警闻讯,立即展开布防。东宝兴路口、虬江路一带,成为自卫反击的中心。而驻防闸北的,正是十九路军七十八师一五六旅第六团。总部接到日军进攻的报告后,袁朗与蒋光鼐、蔡廷锴、戴戟星夜疾行,赶至真如车站,设立临时指挥部。
蒋光鼐一踏入指挥部,便迅速展开地图,冷静分析敌我态势:“蔡军长,日军来势汹汹,我们必须迅速布防,绝不能让他们突破闸北!”
蔡廷锴沉声道:“我已命第一二营由北车站至青云路一带布防,兵力近千人。但日军火力凶猛,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袁朗紧随其后:“我亦令后方部队迅速向上海推进,增援前线。我们必须顶住日军的首波进攻,绝不能让他们站稳脚跟。”
戴戟更是坚定:“我十九路军誓与闸北共存亡!”
午夜十二点,上海驻军尚未布防完毕,日军陆战队即倾全力来攻。十余辆铁甲车、炸弹及机关枪队,分五六次向我军防线猛冲,火力凶猛,压迫殊为危急!
然十九路军早已誓师,决心死战到底。袁朗等诸位高级指挥官亲赴前线,督战指挥。枪林弹雨中,我军伤亡三百余人,而日军死伤更为惨重,铁甲车被缴获,枪械被夺,俘虏被擒。
十九路军的长官们身先士卒,第一营副营长陆彬、机关枪第一连连长张金山、第三营九连长林玉等人英勇阵亡。一营班主潘得彰,头部中弹,鲜血淋漓,他却解下腿上绑带,缠住伤口,继续冲锋杀敌,毫无惧色。第二、第三营的士兵们,手脚受伤者十余人,袁朗命营长安排救护,他们却异口同声道:“不击毙日军满十人,绝不返营!”
当夜,士气如虹,奋勇激愤,前所未有!
自28日深夜十一点起,十九路军通宵鏖战,直至翌日早晨五点。忽然,大雨倾盆,日军趁机派出四架轰炸机,在闸北上空狂轰滥炸,屋宇倒塌,平民伤亡。我方指挥官震怒不已,立即调来数尊高射炮,将敌机击落。
面对日军投下的百余枚硫磺炸弹,我军毫无惧色,反而更加勇猛,杀敌之志愈发坚定。
抱着必死之心,十九路军以少胜多,击败日军三千人。天通庵站、淞沪路、天通庵路、江湾路等处的日军,被我军一一击退。29日下午一时许,进犯闸北的日军全线溃败,黄陆路附近的日本海军陆战队本部也被我军占领。
日军设在北四川路日本小学内的临时本部,听闻我军在福生路大胜,吓得仓皇撤退,沿虬江路逃窜,最终退至四川路桥。我军乘胜追击,进至北四川路大德里暂驻,旋即与虬江路我军汇合。傍晚时分,我军阵线在北四川路、北河南路、虬江路、宝山路已连成一片,28日夜里日军所占之地,全被我军收复!
袁朗带人清点战果,共虏获铁甲车四辆,击落飞机四架,敌军死伤约一千余人。日军走投无路,只得向公共租界逃窜。
1月31日,英美出面调停,蔡廷锴军长作为代表,表示尊重英美要求,双方约定停战三日,再行协商。
停战的消息传来时,许三多已在家中焦急等待数日未能安眠,偶尔困了睡下,不知何时忽又惊醒。直到停战那晚袁朗回来将他紧紧抱入怀中,许三多才涌出眼泪,确认真实般用力搂住袁朗。
“是不是吓到你了?”袁朗轻轻抚着怀中青年瘦弱的背脊,“放心,这是法租界内的高级公寓,足够安全。你只需在这里等我回来。”
许三多摇摇头,抬起眼来看他:“我不是害怕。而是……在这种时候,我很想也能为你,为上海做点什么。但是我力量微薄,连教育社舆论阵地也被关停,我想不到我能做些什么。”
袁朗叹息一笑:“那你是否知道……只要我一想到你在安全的地方,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更能全副心神投入作战,无后顾之忧。”
这话说得许三多一下就心软了。二人坐在沙发上,互相靠着对方,听袁朗说起这几日的惊心动魄,听到最后英美司令官出面调停,许三多很是疑惑:“28日就开打了,为什么31号英国和美国才出来调解?”
袁朗冷笑一声,语带讥诮:“他们坐山观虎斗,乐见我们与日本互相消耗,削弱彼此实力。这样一来,他们在远东的利益就能更加稳固。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我们十九路军能打得这么硬气,把日兵逼得走投无路,最后租界成了他们的避难所。”
“一旦租界失控,英美的利益就会受到严重损害。”袁朗分析给许三多听,“国际政治向来是利益至上。他们出面调停,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战火烧到了他们在上海的家门口。如此情势下,他们若再对这场战争坐视不管,也会引来国际舆论压力。所以,英国和美国才不得不站出来。”
许三多一直注视着袁朗,听到此处,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下:“也就是说……租界是战火中,其他各国不得不管的地方?”
袁朗颔首:“是。”
许三多听完,陷入沉思。
“怎么了?”袁朗指腹挑了挑他下巴,“想到什么呢,突然不说话了?”
许三多皱着眉头犹豫半晌,才缓缓开口:“袁朗,我有一个想法……我怕说出来你担心,可如果瞒着你,我更觉得不应该。因为你都对我开诚布公,咱们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
袁朗坐正,神色也认真起来:“三多,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想法,你能想到绝不瞒着我,已经是对我最真诚的回馈。接下来,无论你要说什么,只要是合理的、我能托底的,我都会支持。”
许三多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
“——如果再次开战,我想把平民引入租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