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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   那日段祺瑞急召袁朗去天津,只语“速来”二字。到了天津,袁朗才知事态严重——张。学良三妹张怀瞳已有七个月身孕,与夫家赵老太太躲在东北大学秘书长宁恩承家中。宁恩承住在校长官舍,若日军闯入,首当其冲便是那里。更棘手的是,张学良的五弟张学森一家也在沈阳大帅府,五姨太寿懿夫人虽素有胆识,却也如困兽般焦灼。

      “日本人若拿住他们……”段祺瑞低声道,“张学良必受大阻。”

      张学良家人若在沈阳被抓,日本将有更多砝码威胁其就范。是以国难之时,任何前嫌都应尽弃。只是皖系倒台后,手中并无实际兵权,是以只能暗中接应。

      袁朗神色凝重地望向窗外。天津秋日总是灰蒙,像覆了一层纱,一直延绵千里至沈阳,这纱后正藏着刀光剑影。

      沈阳城内电话线还通着,路灯也亮着,可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南满、北宁两铁路仍在运行,但车站路警、车警早已不见踪影。难民如潮水般涌向车站,张家妇孺若想混在其中,无异于自投罗网。

      东北大学秘书长宁恩承与袁朗通了数次电话商议对策。坐日本人的火车南下大连?太险。北上哈尔滨绕道苏联?更不可行,每个方案都有问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最终还是敲定,接张家人去天津——沈阳一事后,天津相对稳定,未直接受战火波及。且张学良本人在天津也有多处房产和亲友。此外,张学良曾有意与段祺瑞之子段宏业结拜为兄弟,在被软禁期间,也曾住在段祺瑞的别墅中。

      此事原该由段宏业操办,可其北伐前未像袁朗积极求变,早已离开政界,投身商业,时任山西正丰井陉矿区总经理。于是段祺瑞只得把袁朗叫来。

      随后宁恩承联系到北宁路局车务处长胡训忱,其临难不苟,仍守岗位。

      他们决定冒险一搏——将一节车厢悄悄拨到岔道上,避开正站。段祺瑞将自己的亲卫交给袁朗调遣,袁朗将这一干人等严格培训后,作为防卫员潜入沈阳车站接应,又请来东北大学德国体育教练布希陪同张家出逃。

      那日清晨,布希一头象征洋人的金发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正是最好的通行证。寿懿夫人则将众人乔装改扮:张怀瞳挺着大肚子,裹在一件宽大棉袍里;赵老太太扮作佣人,手里提着个破旧藤箱;孩子们被打扮成小贩模样,脸上抹了煤灰。布希走在最前面,亲卫们分散在四周,如无形之网随护左右。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日军巡逻队不时经过,皮靴踏地声更令人心惊。布希故意用德语找日军军官攀谈,亲卫们则巧妙挡住巡逻队视线,张家人赶紧一个接一个钻进那节停在岔道上的车厢。

      如此这般,张家人才乘火车一路逃至天津。袁朗在火车站接了他们,安顿下来,又向少帅急电汇报,商议后续事宜。

      许三多听得心惊肉跳,想起近日的舆论,忍不住问:“这都欺负到头上了,国民政府为何不抵抗?”

      袁朗顿了下,随后一声低叹:“有很多复杂的原因。”

      许三多定定望着他,眼神清澈而执着:“我尽量去理解。”

      “我们是大国。”袁朗忍不住摸了摸他脸颊,斟酌着开口,“但现在也是弱国。一百年的清末问题,再加上这三十年的内乱......”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思绪,“民穷财尽,病根顽固。武器、训练、改革进步程度都比不上日本。”

      许三多想起自己东亚佛教大会时期见过的日本,确实更加西化和井然有序。

      “甲午之战,大败丢了台湾,也几乎丢了辽东半岛,割地赔款,各国都要来瓜分。”袁朗望着窗外夜色,“再加上两年前,蒋公支持少帅武力夺取中俄合办却实际由苏控制的中东铁路。苏军出动大量飞机、军舰和步兵与之激战,最终奉军遭受重创,多个旅全军覆没,大量士兵被俘……少帅被迫与苏签订《伯力会议议定书》。”

      许三多恍惚之间想起那年在会客室,熊希龄和袁朗俱在,他们说到西伯利亚□□,袁朗问,国与国之间除了互助,也存在着竞争。如果我们对他国的支援,成为了我们以后的障碍,那么我们现在该不该迈出这一步呢?当时他以佛教提婆达多论与苏联合作,没想到数年过去,果然应验。

      “与苏军战败一事,暴露了东北军的真正实力,这可能也是为何日本敢大胆发动沈阳之事的原因之一。”袁朗沉声道,“宣战之后的次次败绩,蒋公不敢忘,少帅也不敢忘,对他们来说,如果向日军开战,大败无疑。大败之后割。地。赔。款,更是奇耻大辱,更多的损伤。”

      许三多眸中哀戚:“所以他们选择……对日本躲避、容忍、逆来顺受,是吗?”

      “不止如此。还有张作霖被日军炸死一事,也留给少帅太大的影响。”袁朗摇了摇头,“当时日本打的主意,就是张作霖若死,东北将立即混乱,日本便可借口保护日本军民安全和帝国利益,乘机占据东北。”

      许三多听得入神,连呼吸都放轻了。

      “奉军臧式毅留守沈阳,与寿夫人一起掩盖张作霖之死,密不发丧。”袁朗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用的就是不抵抗方略,推诿拖延。日本不知张作霖已死,不敢轻易挑起争端。这一拖就是十九天,直到少帅秘密回沈阳主持军政,沈阳也就此躲过一场危机。”

      房间里一时寂静,只剩座钟微不可闻地走针之声。

      “后来少帅坐镇北京,臧式毅任辽宁主席,负责对日外交。”袁朗与许三多面对面躺着,手指轻轻点在中间,“他是不抵抗的老手,鉴于三年前张。作。霖一事不抵抗的成功先例,和东。北。军与日军的实力悬殊,所以这次沈阳之事他们仍旧选择不抵抗,不足为奇。”

      说完之后,二人安静下来。许三多想了很久,轻声开口:“躲避退让,唾面自干,可能会少挨几次打,但是这样也不能得胜,日本更不会就此收手啊。”

      袁朗颔首,摸了摸他短短的发荏:“恐怕这之后……将不得不打。只是除了敢打,我们更需要会打的人。”这么说着,竟不期然地想起在蒋氏大围剿中出奇制胜、以少胜多的红军,领军的叫毛氏,他对战术的灵活运用在军政界也引起了一定瞩目。

      “那你呢?”许三多握住他的手,“可以留在上海了吗?”

      袁朗默然一瞬:“三多,我……恐怕要在天津呆上一段时间了。”

      许三多怔然。

      “舅舅最近身体不太好……本来下野之后打算在天津安度晚年,可日本人最近却频频来骚扰,或有异动。”袁朗轻声道,“堂哥已经远离政界,这个时候舅舅需要我。”

      日本企图控制华北地区,谋划另一个傀儡政权,在京津物色合适人选,其中最主要的争取对象之一就是段祺瑞,毕竟段祺瑞在野时曾是亲日派,退隐后虽看似无权无势,但若能在傀。儡。政。权中挂名任职,也将有惊人的影响力。

      “这不仅是为了袁家,或者段家。”袁朗深深注视着许三多,“如今局势牵一发而动全局。皖系虽已是昨日黄花,没了实际兵权,但对日本的利用价值不可估量。我和舅舅都决意不能让我们一族成为同胞的负累。”

      许三多久久望着袁朗,最终点了点头。

      “或者……你想和我一起去天津吗?”袁朗建议,“我们可以在天津住一段时间,你不必担心,有我在,没人敢说什么。”

      其实他这么问时,心里已经猜到答案,果不其然,许三多握着他的手,说出自己的选择:“我要留在上海。”

      “听你讲了这段时间的事,每个人不管能力大小,做出的决定是否足够有智慧,起码都在尽自己所能去努力。”许三多轻声道,“在天津,我可能只能住在你的后宅里。但在上海,这里有我可以努力的阵地。”

      袁朗缓缓勾起唇角,将许三多揽入怀中。二人在月色为寝中紧紧相拥。

      两日后,袁朗又去了天津。而许三多仍投身于全亚佛化教育社的抗。日。宣。传中。

      沈阳一事果然只是一个开端,日本正式宣布成立伪满洲国,鲸吞辽宁、吉林、黑龙江、热河四省。中国陆上防线被迫后撤,日军铁蹄可直踏长城,瞰制华北。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欧阳竟无院长以笔为剑,一篇篇檄文惊雷般投向全亚佛化教育社。熊希龄的鼎力支持,更让教育社成为上海抗。日。救。亡的先锋阵地之一。许三多与马小帅日夜伏案,校对着每一份稿件,字字句句都浸透着呼号救亡的呐喊。

      其中欧阳院长《夏声说》一文中,更是言辞痛切:“况乎国将亡,族将灭,种将绝,痛之所不胜,不得不大声疾呼,奔走呼号,而后举国震悚,万众一心,出其财力,智能以自救!”

      与欧阳院长合作的一期又一期刊印主题,如燎原之火,从传单到报纸,从旬刊到特辑,带着抗日救亡的呼声,飞向全国各地——

      “弱小民族不可犯!”

      “反侵略。不可缓!”

      “研学必革命的道理!”

      “抗战到底是一条鞭,不可收容主和败类!”

      而在此时,教育社也终于收到了来自日本佛教界的回信。

      这两封信,一封来自日本临济宗妙心寺派,还有一封来自本愿寺派,特意译成了中文以表诚意。

      信中坦言,日本佛教界虽深受太虚大师感召,却无法对其反战呼吁作出正式回应。时值军国主义甚嚣尘上,高压政策如乌云压顶,连政界反战人士都难逃打压,遑论其他。妙心寺与本愿寺的僧众们,虽为战争之残酷痛心疾首,为中国人民之苦难悲悯落泪,却也只能在寺院深处,为和平默默祈福,为无辜亡灵诵经超度。

      信纸在众人手中传递,室内一片沉寂。许三多心中五味杂陈,失望固然难免,但也能够理解,在这风雨如晦的时局下,日本佛教界能顶着巨大压力寄出这样一封信,已是莫大的勇气与慈悲。这份跨越国界的善意,如同黑暗中的一豆灯火,虽微弱,却足以让人看到,东亚佛教大会孕育的和平之火并未彻底熄灭。

      然而,上海此起彼伏的救亡呼声,终是刺痛了日本。侵。略。者的神经。国际社会的关注更令其如坐针毡。为转移视线,打压这片沸腾的舆论阵地,日本军部暗中策划了一场阴谋,企图以血腥手段迫使南京国民政府屈服。

      1931年寒冬,一封密电从关。东。军。司。令。部。发出,直达日本驻上海公使馆武官田中隆吉的手中。发报人正是沈阳事变的重要策划者和执行者之一,板垣征四郎。

      电文简短,却字字杀机——

      “外国人的目光如芒在背,上海那些聒噪的‘虫子’更是令人厌恶。”

      “君携芳子制造事端,务必轰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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