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落花泪》泼墨山水

8、第八回 醉酒

　　“晴遥，你别再喝了，也别再给离迁倒了！”酒肆里，辰回无奈地说道。
　　晴遥打个嗝，嘿嘿笑道，“师兄你别担心啦，你看白衍师兄都没说什么~”说完，又往离迁杯子里添了点儿。
　　白衍看看离迁，她小脸红扑扑的，目光也有些涣散。不过离迁没说不要，他也就没出言阻拦。
　　放完河灯又看了会儿烟花，早已过了酉时。辰回本打算寻一家不错的馆子给两个小家伙吃顿好的就行。谁知晴遥那妮子非嚷嚷着要喝酒。岳峦什么都严，还就是在饮食方面没什么禁止。你想行辟谷之术可以，想喝酒吃肉也行。只是平时派中不备什么酒水，有长老师父们在，弟子一般也不会没事儿弄酒喝。
　　晴遥就是瞅准这个时机。天高皇帝远，没了那些长辈们盯着，她又压根儿不把自己的师父当师父，就这么“恣意妄为”了。辰回是彻底拿这个徒儿没办法。在晴遥面前，辰回怎么都端不起师父的架子。白衍这个师兄又是从来不管什么，所以最终只得顺了晴遥的意思，几个人顺着长街寻个家不大不小的酒肆进了。
　　谁知要了一壶，晴遥还要第二壶，要了第二壶，她还敢要第三壶……半天下来，菜吃了不少，酒也喝了不少。
　　几杯下肚，辰回已经感觉有些晕了。那两个小妮子不见酒量怎么好，却只一杯杯地往嘴里送。晴遥这个小魔头只管往自己和离迁的杯子里添，离迁也都一杯杯乖乖饮下。
　　一旁的白衍淡淡看着两人胡闹也没说什么。自己随意夹着桌上菜肴，偶尔端起青白酒杯送到唇边。
　　“来~小迁迁~我们再来一杯~”那尾音饶了十八个弯弯儿穿过房梁再绕过廊柱，最后飘到辰回耳中，听得他直打颤，“晴遥你看你说话舌头都不直了！”
　　“唔……”离迁已双颊酡红，眼皮半开半阖，却仍是双手捧起酒杯，鼓着腮帮子一口灌了下去。白衍轻轻看了一眼，那表情，辰回也读不出是要管还是不要管。
　　“嘿嘿~好！”晴遥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摇摇晃晃又是一句，“来！再来一杯！”眼见她酒壶都拿不稳了，辰回连忙接住，从她手中拿下。
　　抓住晴遥欲够去的手，“晴遥，不要再喝了。”辰回焦急的声音了故意带了点威严。
　　“不嘛不嘛~”晴遥摇着脑袋，爪子也不安分地抓着。辰回一把笼住她两只手，“乖，不喝了不喝了，明天给你买十个糖人儿！”之前晴遥一直吵着要吃糖人儿，辰回怕吃坏肚子只给买了两个。严管不行来诱哄，辰回老爸当得越来越上手了。
　　“好~你说的，说到做到！”晴遥迷迷糊糊中满意地翘起嘴角，不再挣扎。
　　看晴遥被大师兄制住了，离迁松了一口气。她不是不想停下，只是她这个闺蜜太过亢奋，盛情难却。离迁的脾气又是一向顺着晴遥的，就一杯一杯复一杯。
　　放松了神经，离迁慢慢觉得头有点儿懵，眼前事物模糊了起来。眼一闭，头一歪，白衍急忙侧身接住。
　　“哈哈~她醉了！她醉了！”晴遥语不成调，却还是开心拍着手，“她醉了……”话没说话，自己也往前栽去。
　　“嘭”，晴遥倒在了辰回及时伸出的人手肉垫上，躲过了一次与桌子的亲密接触。
　　“呼……呼……”小口呼出的气息扫过辰回的掌缘，这家伙终于缴械投降了。
　　辰回给白衍使了个眼色，白衍会意地点点头。叫过小二儿结了账，两人一个抱着一个背着，出了酒肆。

　　“我、我还要喝~”走在路上，晴遥突然抬头喊道。话没说清楚，又栽向一旁。
　　“是、是，还要喝……”辰回一边哄着背后不省人事的小人儿一边调整着姿势，让她的头重新枕在自己肩上。
　　离迁倒是一直乖乖呆在白衍怀里。只是晚风夜凉，她下意识地缩着头往白衍脖子上靠。那段露在外面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温热，让她不自觉地把脸贴上去。
　　冰凉的鼻尖触到白衍的肌肤，还不停摩挲着，离迁长长的睫毛搔得他有点儿痒。小脑袋还不停拱着，蹭乱了头发，也蹭开了白衍的衣衫。
　　白衍轻轻叹了口气，干脆解开外衫，把离迁整个儿包了进来。
　　感觉到周身一暖，离迁不再动弹，安心睡去。

　　“你们怎么才回来啊？”辰回和白衍两人刚踏进福瑞酒家的门，就听见茹婳焦躁的声音从厅堂里传来。
　　“刚才茹婳和我出门寻了你们半天都没寻到，生怕你们出了什么事。”凌矽也在一旁说道。
　　“没事没事，让你们担心了。有白衍和我，还能出什么事呢。”辰回忙宽慰着。
　　看到两个小姑娘都已睡死了过去，空气中还有酒香飘来，再加上离迁还被白衍裹在怀里，茹婳的眉毛狠狠抖了一下。他几时对人这么温柔了？
　　“你们喝酒了？”茹婳伸手上前，欲接过。
　　辰回忙回道，“嗯，就喝了一点儿。是我要喝的，她们俩不胜酒力，沾了一点儿就醉了。”
　　茹婳狐疑地看着辰回，平日里就数他最稳重，怎么可能弄出这种事情。茹婳一脸的不信。
　　“嗯……”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离迁不情愿地皱着眉头，口中嘤咛。
　　茹婳靠得更近一些，双手去捞。离迁也干脆伸出胳膊，搂住白衍的脖子，八爪鱼一样死死贴上。
　　“算了，我抱她进屋吧。”白衍回了茹婳，慢步上了楼。辰回也急忙跟上。
　　“哼。”一旁的陆许同不屑地一哼。

　　刚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淡淡药香扑鼻而来。原来离迁她们走前还焚了枚香，这香里加了几味其它药材，吸入口鼻，让人很是舒服,想必都是她们从岳峦带出来的。
　　“这两个小家伙倒是挺会享受，带的东西确实够齐全。”辰回吸吸鼻子，“什么时候她们炼出虚卣了，估计整个儿岳峦都被带出来了。”
　　白衍无声,淡淡点头。把离迁放在榻上，准备离开。
　　“师兄……”白衍放手的时候突然听到离迁小声呢喃了一句，声若蚊蝇，白衍的手却顿了一下。
　　一旁的辰回正小心翼翼往晴遥脑袋下塞着枕头，完全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白衍不懂声色抽回手，又给离迁盖上被子。
　　给晴遥掖好被子，辰回回头看看白衍。刚才喝酒的时候你不管，这会儿怎么又跟她爹似的。想归想，辰回没敢在这冰山美人前张口质问。
　　走到房门口，辰回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人一边枕一个，离迁缩着，晴遥大字摆着。辰回有些不安，晴遥她不会半夜滚床下面吧。呃……我怎么越来越啰嗦了。辰回自恼。
　　抚抚额，他和白衍一同退了出去。
　　“唔……”离迁扭动了一下，侧身抱住被子，“素月……”大概是梦到了自己还留在山上的小白狐。
　　听到“素月”两个字从离迁口中溢出，房间角落的黑暗处突然闪亮出了一对大眼，幽幽泛着蓝光。
　　方才香料的气味遮盖了一些味道，辰回大意，并没有发现屋子里还有什么异常。

　　“白衍，掌门书信。”方才茹婳一直在离迁门外候着，见他们出来了，上前说道。
　　白衍接过信笺，“谢谢。”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茹婳看着白衍的背影，转身对辰回说，“大师兄，我们一路走来虽没怎么宣扬，却也没有刻意隐瞒身份。两个小孩儿胡闹，白衍又不会管，大师兄你也不能一味纵容啊。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们怎么向掌门和师叔师伯们交代？”
　　辰回看着这个从小到大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最细腻的师妹，说道，“茹婳别心急，只是几杯小酒，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再说白衍一向沉着个脸，和我这个师兄和你这个师妹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都是没什么表情的。你看这两个小家伙一闹，让他也放松一下，不也挺好么？”
　　茹婳闻言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咬唇道，“白衍师兄还是介意他的身份么……”
　　辰回立刻沉言打断，“师妹别说了。他既然不愿意多提，我们也不要多说……自从师尊带他来岳峦也已经几百年了，那段往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茹婳咬唇。她十二岁来到岳峦时，白衍就已经在了。她从小就是看着这个师兄长大的。他是掌门的徒弟，又年纪轻轻就学有所成，为了靠他更近，她就努力修行，成为他同辈的师妹；他经常外出为岳峦办事，她就经常主动请缨跟随。
　　然而几十年下来，她却一直看不懂这个师兄。若不是那次误打误撞偷听到辰回和长老谈话，她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师兄原来有着这样的过去。
　　岳峦的修行让他们的外表停留在了双十的年华，纵使没有修成仙体，也比普通人多上好几百岁。但是她的心却早已不似外表那么单纯了。随着日子的增加，茹婳越发喜欢这个寡言少语的师兄。想靠得更近些，更近些……越来越强烈。
　　白衍是掌门长久以来收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所以他并没有同一师父的师妹。茹婳的师父是彦子阙的师弟，这样她已经满足了。可以和他一同在议事厅外等候各位长老议事，可以和他一同出山完成派中任务……她一直觉得自己离他很近。直到，离迁的出现。
　　虽然白衍平时一直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但是天天默默看着他的茹婳明白，离迁对白衍是不同的。他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师妹去照顾——为她做饭，教她剑法，陪她修行……离迁的家乡遭受屠戮，是白衍把她带了回来；离迁的小白狐被人打伤了，是白衍把它医好；离迁被晴遥撺掇胡乱背了一大包袱出来，是白衍什么都没说就帮她收了。
　　这次也是，离迁和晴遥喝酒胡闹，白衍竟然会抱着她回来，而且，还是那样小心翼翼地裹在怀中。这一切，让茹婳怎能不伤心，怎能不嫉妒……
　　“好了，快去睡吧，天也不早了。”辰回劝道。
　　“好……”茹婳点点头，也转身进了自己房门。

　　“嗯……”房间里，离迁小声嘟囔着。睡梦中她觉得自己鼻子痒痒的，像是什么东西扫过。过一会儿脸上也痒痒的，还有湿湿的什么温热东西舔了上来。离迁扭了扭身子，换个姿势睡。
　　见她没有反应，那小舌头又顺着离迁的脸朝她嘴唇贴去。还没碰到，离迁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素月？”离迁一下坐直了身子，把刚才踩在被子上的小白狐掀翻到床上。
　　看看床那头的晴遥，还睡得死死的。离迁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满心的惊喜，“素月你怎么来了？”她一把抓起小白狐，抱在怀里。抬头看看，房门和窗户都是紧闭的，离迁不禁疑惑，“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我带它进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于幻！？”离迁又看到了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一身淡紫华衣，妖艳异常。
　　于幻上前刮了下离迁的鼻子，“小笨蛋，我一来就看到你醉醺醺地被白衍那只臭狐狸给抬了进来。你都喝什么了啊？”说着还把精致的鼻子凑到离迁嘴前嗅嗅。
　　离迁觉得痒，“咯咯”笑着躲开。于幻很讨厌师兄么？上次骂他是什么兽，这次又骂他什么狐狸……虽然师兄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是跟狐狸精一样魅惑众生，可是师兄比狐狸精好看多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又怎么找到我们？素月不是在山上吗，你们又怎么遇到的，它又怎么在这里？”一连串疑问连珠炮似的从离迁嘴巴里冒了出来。
　　于幻施施一笑，在床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这么多问题，让我怎么答啊。我好久没看你了，想你了，就来看看~你不在山上，自然是去参加各门派联合举办的武林大会了。从岳峦到泰苍，就经过那么几个地儿。你们这一群人大大小小的，还难找吗？”说到这里，于幻看向离迁怀中白狐，“至于这只小狐狸嘛，我是在你们客栈外面遇到的。它跟我说它脖子上的荷包是你给的，一路跟着你们到了这里，可是这儿人太多它分辨不出你的气息，就跟丢了。所以我就带它来了。至于我怎么进来，又是怎么看到你里两个师兄把你们两个小醉鬼弄进来的嘛……我自有我的法子。”
　　“哎？你说素月和你说？它可以讲人话了吗？”离迁不可思议地把小白狐捧了起来，仔细看看，“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它连陆许同的野狗都躲不过，只是一直普通小狐狸。”想起那次血腥的画面，离迁就一阵心痛。
　　“普通？你的‘素月’可一点都不普通。它不仅能讲人话了，还能变身成人形！我看它身上有你立约的凭据，它应该有吸收你灵气修炼吧。要不然，就是你师兄白衍给它吃了什么仙丹，才能短时间内精进这么多。”
　　讲到这里，于幻对着小白狐说道，“素月，见到你的主人了，还不变成人形？”
　　于幻话音刚落，素月的周身就蒙了一圈光辉。只见离迁怀中的小白狐越变越大，逐渐成人形，最后变成了个十四、五岁的美少年。
　　那美少年跨坐在离迁腿上，浑身只着了件白色袭裤，剩下的就是脖子间离迁给小白狐素月挂上的装有自己头发的荷包，红黑编织，挂在少年胸前，竟是一点也不突兀。那袭裤的颜色倒是和它之前一身白毛的颜色颇为相像。只是原本浑身是毛的小狐狸，此时已变作光溜溜的少年，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竟是比一般女子的肌肤更为细嫩。
　　一张玲珑细致的小脸虽没有于幻那样妖娆的风姿，却也是帅气又可爱，别有一番风情。最是那一双弯弯的大眼，泛着幽幽蓝光，水汪汪地看着离迁，眼底很是清澈。
　　此时那双眼显得有些焦急，他的两只手也紧抓离迁的肩膀，“主人，我没有吸你灵气！没有你允许我是不会乱来的！是白少主当初医我的时候给了我一颗增强灵力的仙丹，长了几百年的功力，这才能让我变身的。”
　　离迁愣住，过了半晌儿终于艰难开口，“素、素月……你先下去好不好，好重。”
　　“啊！”化为少年的小白狐面上一红，急忙从离迁身上下来，乖巧趴在一旁。
　　离迁看看晴遥，这么大动静了怎么还没醒呢。
　　于幻顺着她视线望去，说，“放心，。那丫头闻了我的长梦香，保准天雷轰顶也一觉睡到天亮。”
　　“哦……”离迁收回视线，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素月，“素月……你真的是素月？”
　　“真的是我，主人！”说着素月又贴近离迁的脸，“你看，你给我的荷包还在我脖子上呢！”这只小狐狸倒是不像某人，尽管身形还有着少年人的天真可爱，却已有一股魅惑之态浑然天成，双目盈盈，顾盼生辉。
　　离迁又反映了好久，最后问道，“素月……那你不是应该在山上呆着么，怎么一路跟着我们呢？”
　　素月说，“是少主让我跟着主人的，他怕你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我还能从暗中帮助。可是我真没用！人一多就跟不上你们了……”说着，一双大眼已经泛出水光，眼看就要掉出泪来。
　　离迁一时没明白他说的少主是谁。
　　“笨狐狸，这样怎么保护小不点儿呢！”于幻在一旁打趣道。
　　听到于幻责备，素月鼓起腮帮子，“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怕你了。少主肯定能打过你，你这个臭幻魅……”
　　于幻赶忙堵上素月的嘴巴，最后几个字离迁没听清楚，于幻道，“小狐狸，是我带你找到你家主人的，你不谢我就算了，这么凶做什么？”
　　离迁这才想起来问，“素月，少主是谁？”
　　于幻继续捂着素月的嘴巴，“不就是你那个师兄嘛，他救了它，又是你师兄，它就把他也当半个主人了呗，他又看着年轻，所以便叫少主么~”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离迁，是你吗？我怎么听到有人讲话？”是起夜的杨风。
　　“啊、啊……是我，我半夜口渴起来喝点水，没有别人。”离迁赶忙答道。
　　“哦……那你快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好、好。”
　　听到杨风走远了，于幻放开捂着素月嘴巴的手，压低声音说道，“臭狐狸，都是你，那么大声干吗？”
　　素月不服气，但也压低了声音，“谁大声了？明明你的声音最大！”
　　“好了好了，别闹了。你们的声音都不大。”被杨风这么一搅和，离迁也忘记自己刚才要问什么了。

　　三人闹了一宿，渐渐的，离迁抵挡不住困意，先睡了。于幻把素月拉了出来，压低声音说道，“你没看出来白衍跟小不点儿什么都没说么，你干吗称他‘少主’？”
　　“可是……可是我看她那个大师兄和师姐都知道……”
　　“笨！”于幻一击爆栗子弹在素月脑门上，“这种事情要知道也该白衍亲自说，她可是他的亲师妹，迟早要知道的。要是先从别人口中听了，不觉得自己师兄和自己生分么。小迁迁怎么看白衍我是无所谓，不过她自己难过我可不愿见。”
　　“噢……”素月捂着脑门，“知道了……”
　　“好，我先走了。离迁你照顾好。不过，有你那个少主在，也轮不上你什么事儿。”
　　素月刚想说句什么反驳，于幻的身影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他垂头不语，变回做小狐狸钻进了离迁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