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落花泪》泼墨山水

70、第六十九回 那时年少（二）

　　“啊~这就是云莫你说的师兄么，果然气度不凡！”
　　旁边走出一黑衣金带的翩翩公子，他眼睛的颜色竟也是金色的。

　　云莫抬头瞪了他一眼，师兄也皱了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彦师兄。你好，在下姓白名叶。”
　　师兄没有理他，反而转向云莫，“师妹，跟我回去吧。”
　　云莫不答，倒是那个叫白叶的回道，“彦师兄，云莫既然现在不想回，你何必逼她。”
　　“我不是狐妖的师兄。”

　　狐妖？我仔细一探，果然有些妖气，只是隐藏得极好，难怪他生得如此漂亮。那白叶被识破了也不恼，只是轻笑两声，“狐妖又怎样，云莫却愿意跟我走。”
　　师兄愕然，看向云莫。
　　云莫侧头瞥了眼身后的师兄，没有说话。
　　“这、这是真的么？”
　　“是真的。”
　　云莫毫不避讳地一把拉住白叶的手，倒是白叶看上去有些吃惊，但是他眼中讶异一闪而过，很快回握了云莫的手。
　　师兄看着两人亲昵姿态，颤巍着退后两步，然后一跃而起不见了踪影。

　　云莫看到师兄离开，立马甩了白叶的手。
　　白叶也只是笑着，“他既来寻你回去，可见心里也是有你的，何必再闹别扭。”
　　“不是闹别扭，只是我不能委屈自己在他身边，那样的我很可怜。”
　　“哎……”那白公子轻声一叹，眼里全是怜惜，“可是我方才却是认真的，你可愿跟我走？”
　　“不愿。”
　　“你……呵呵，你竟是不给我一点儿机会啊。”
　　云莫不语。
　　“可惜我既不像你师兄那般优柔寡断，也不像你这样决绝无情……”
　　“你说谁决绝无……！哎！？”云莫还未说完就被那狐狸公子扛上了肩。
　　“你不愿跟我走，我就自己带你走。我可不是你那彬彬有礼的好师兄，更不用遵循你们的什么规矩。”那白公子大笑着带了挣扎不已的云莫扬长而去，却也没有让人觉得轻浮。

　　几天之后彦师兄仍有出去寻她的，只是再无音讯。可师兄依然没有放弃的，无论春夏秋冬，直到两年后。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就在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她又闯进了我的生活。
　　“羽宣，羽宣我求求你，叫师兄来！”
　　她一身的鲜血趁着白雪格外殷红，纵使憔悴也不掩倾城姿色。只是我没想到，她怀中还有一个襁褓婴儿。
　　“你、你怎么不自己去朱桓阁找他……”
　　“那里离师尊太近，我不想撞见他老人家。”
　　我有些犹豫。

　　“羽宣！”
　　“好……你先进屋里吧，外面冷……”

　　“羽宣！”门口突然传来师兄的声音，“我、我感觉到云莫的气息，是、是她来了么！？”

　　就这样，我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情，他们又见面了。

　　我不想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就寻了差出去给他们把门。

　　隔天就疯传岳峦有个女弟子和青丘天狐私通，那天狐本是青丘白氏的世子，将来要继承大统，谁知竟和一个人类扯上了关系，可气坏了天狐族长。
　　听说那世子现已被族人捉了回去，那女子却趁乱逃走。还听说，那女的好像还育有一子。

　　外界没有人知道那女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门中众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沉默。毕竟她出走的那天正是试剑大会，那样轰轰烈烈地告白，那样轰轰烈烈地离场。

　　“真是门中不幸啊！”掌门坐在高位上一拳砸向扶手，顿时苍老了许多。
　　没有人敢说话。在座的不是长老就是大弟子们，谁都知道，掌门再伤心，他也是最疼云莫的。那天一气之下不让彦师兄去追，却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师尊。”彦师兄一步上前跪倒在地，“求师尊放过师妹一条性命。”
　　掌门不说话，似有不忍。
　　“掌门，求您放过云莫师妹吧，师妹平时多孝顺您啊！”方阔师兄一脸黑胡动容起来也哀上三分，他也毫不犹豫地跪下。
　　“求掌门放过云莫师姐！”
　　“求掌门放过云莫师妹！”
　　几个弟子哗啦啦地跪了一片，连我也不知何时跪了下去。

　　“你们说呢？”我见掌门看向在座的诸位长老。
　　“哼，这有什么好问的，此等奇耻大辱，岳峦何曾有！”戒律长老发话，我忍不住抬头看他。
　　“师弟，你说呢？”
　　执剑长老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向掌门拜了一拜，“但凭掌门做主。”
　　“掌门师兄三思啊，云莫可是你最疼的孩子。”听声音是我的师父。
　　“掌门三思！”
　　听着长老们一个个陆续地起身为云莫求情，我的心陷入了无底洞。

　　然而几日之后便听有青丘的人寻了过来，说是找什么孩子。
　　掌门权衡再三后，还是回绝了，我的希望落了空。
　　还好那群人走得不快，山脚下几里远的路便被我追到了。领头的看了我一眼也没再多问，派了几个亲信随着。

　　我一路带着他们心跳得厉害，还好夜里深遇到的人少。
　　门被推开的时候云莫正在给孩子喂奶，也没有回头。这里偏僻本是掌门为了让他们母子清净，却不想今夜让人钻了空子。
　　我记得云莫功夫本在我之上，大约是她之前受过伤的缘故吧，竟让我只挨了一剑。
　　领头的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抬头看了看我，眼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拿的是他们的武器没错。
　　然后我又拿着那青丘的刀朝自己捅了几下，还有一刀是捅在云莫给的剑伤上的，那一下尤其深，还好不是致命处。

　　“看什么，等会儿来人了你们不想要孩子了么？”
　　“……我们走。”
　　几个人黑影一闪便出了门去，我听到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

　　“来人啊……！”我奋力一喊，再没支撑住。

　　云莫的尸体埋在后山的角落，和无数岳峦弟子的尸体躺在一处。若不是师兄常来，我真的不知道岳峦还有这么大片的茔冢。
　　云莫的坟是最好分辨的，因为上面总有一束她最喜欢的石斛兰，每次师兄来看都要带上。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终可以随着她长埋黄土了，然而还是我太傻。

　　师兄接任掌门那年，第一件头等大事便是孤身飞往青丘。听说几年前那个叫白叶的人也死了，云莫的孩子成了孤儿。

　　一晃七年，那孩子已经这样大了。他的容貌更像他母亲，然而那眼睛却是与别人不同的金色。
　　“这是林长老，当年为了救你和你的母亲，也险些丧命。”
　　那孩子听了师兄的介绍，礼貌地朝我低了低头，然而却并没说话。
　　“师妹，这孩子有些孤僻，你别介意。”
　　“怎么会呢，我觉得他看着很是可爱，很像云莫呢。”我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却被躲开。
　　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

　　“师父，徒儿的功课都做完了，可以去找白师兄玩么？”
　　“师妹，你找那个晦气的干什么，还是师兄陪你吧，保证让你高兴！”
　　茹婳一拳砸了过去，“讨厌，谁让你说白师兄坏话的，讨厌你！”
　　“哎哟，师、师叔，你看茹婳她又欺负我！”
　　“还不是你自己讨打，你不知道茹婳最喜欢白衍了么。”虽然我不喜欢那孩子，但是我的徒儿喜欢。我待她如女，真不希望看她难过，也就从没拦过，况且，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林师叔你就知道疼茹婳，都把她惯坏了。”
　　“我就这一个徒儿，不疼她疼谁。”
　　“林师叔你也收了我吧，我那个老头子实在凶狠，哪有师叔你温柔。”
　　“好啊，你敢说方师叔坏话，小心我告你的状让他打你，哈哈哈！”
　　“哎哟我的好妹妹，可不敢告诉他，他的拳头硬着呢！”

　　今天又是云莫的忌日，我备了好酒好菜放在食盒里。果然，前面不远处就是师兄的身影，还有他那个小徒。

　　“你来了。”
　　“是，我亲手给云莫做了点儿小菜，都是她爱吃的。”

　　我看了看白衍那孩子，他仍是离了我们两步远。
　　“这孩子还是除了师兄你谁都不亲近呢。”
　　“师妹多心了。”我听见师兄仿佛叹了口气，“他在青丘那边似乎吃了不少苦，所以有些怕生罢了。”
　　“怎么会，他爹不是青丘的世子么？”
　　“他爹是为了他娘才离开人世的，他身上有他娘的血。”
　　“什么……？”
　　“我听他爷爷说，白叶自那以后从不生事，只在山中一心抚养孩子。谁知他心里早已打算好随师妹而去，只是顾忌孩子还小罢了。白叶去时，正是白衍七岁生辰，刚好那天也是云莫的忌日。”
　　“这孩子……怕再也不愿过生辰了吧。”
　　“……嗯。”

　　白衍的秘密只有师兄和我们几个长老知道，然而只这几个人便也足够师兄麻烦了。
　　“掌门，我们都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你亲师妹，可你也不能一再袒护他啊！”
　　“戒律长老，我知道他所犯甚大，可你们也都知道，这孩子身上有他父亲的千年灵力，他还小不知道控制。”
　　“那也不能出手打同门师兄弟啊！”

　　师兄为了他在堂上面对几人苛责，然而他只低了头面无表情。
　　大家终是说不过师兄，还是没能逐他出师门，只不过罚了几月的面壁思过。我早知会是这般结果，所以刚才一直没开口。
　　待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下我们三个，就听那小家伙扑通跪下，以头磕地，重重的一声。
　　“徒儿不孝，让师尊费心了。”
　　“快起来。”师兄急忙扶起了他，叹道，“为师知道，是他们先动的手。”师兄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渍，很是温柔。
　　“可师叔师伯们也说得对，是我鲁莽了。”小家伙此时脸上才有了表情，眼中水波晃动，“师尊，你可能除了我身上的灵力？”
　　“为师不能。就是能，为师也不会做。那是你父亲给你最好的礼物。”
　　小家伙听了，低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没想到他竟然向我一拜，“谢林长老刚才没有出言赶白衍出去。”
　　“你、你这是说什么……”我赶快扶起他，“我与你母亲交好，又怎会见她的孩子被逐出师门。”
　　听到母亲二字，白衍似乎稍有一滞。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每次提到他父母，这孩子总有些不安。

　　“师尊，徒儿愿追随师尊一生，以后一定尽心侍奉。”白衍又在师兄面前跪下，毕恭毕敬。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后悔那一天没有出言相劝。若是他早早离开了岳峦，我也不会这么多年每次见他都想起那个寒冷的雪夜，若是他早早离开了师兄，我也不会犯下如此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