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需要怎样全集》梁心

7、第六章

　　301路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雨雾中，轮胎溅起的水花声清晰可闻，就像碾过陆天翔的思维一样，把他碾得心烦意乱。上车的时候，一位坐在老弱病残座上的年轻女人给他让了坐，可说实话陆天翔并不想坐。
　　尽管自己残疾，可男人与生俱来的自尊与要强让他想让李燕来坐，可转念想想，她是绝不会同意的，可这一刻，与李燕无话可说独自望着车外的他心里并不好受，他残疾，他弱小，他是一个需要别人照顾而完全不能去照顾别人的人，作为一个男人，这样的你有何资格去拥有爱情，这个年龄段对爱情的憧憬让陆天翔也不可避免地会幻想要是她真成为自己的女朋友该多好，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想法，因为，因为你连公交车上一张座位都让不出来！
　　爱情是需要付出的，女方是需要保护的，陆天翔啊，你有什么呢，你连一个健全的身体都没有啊。陆天翔想着想着有点眼红，更不敢回过头去看李燕了，而李燕站在他外侧也不想去拉话，倒不是因为周围人的目光，而是她对眼前这个人有着深深的同情与怜悯，本能地想为他做些什么，一些帮助。可自己又能帮到什么呢，似乎什么也帮不到。力不从心的感觉深深困扰着她，一向无所畏惧的李燕没想过想要帮助一个人却这么为难。
　　痛苦是最自私的东西，没人能给你品味，没人能为你分担，没人能替你承受，所有的一切都得你一个人去接受，消化，排解。
　　下车的时候飘了一下午的细雨变成了小雨，李燕撑着伞一路把他送到了宿舍楼下，陆天翔又照例在宿舍区门口客气了一下，结果被李燕一眼看穿，尴尬地不敢再开口。但随着终点的临近，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实在是憋不住了。
　　“好了，就是这里。”
　　“嗯，你走好，我走啦，再见。”
　　“嗯，那个……”
　　李燕一如既往地爽朗，好像一点心思都没有，可其实呢，只不过她比陆天翔更成熟，隐藏得更深罢了，不像陆天翔几乎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就像现在，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李燕有点小紧张，他不会是要我做他女朋友吧。
　　她赶紧否定了这个怪诞的猜想，先一步问道：“你要说什么。”
　　“啊？”陆天翔本来话就说不出口，被李燕这么一问更说不出了，“嗯……今天谢谢你，要不……要不我请你吃饭吧。”陆天翔还是没敢问我们能做朋友吗。
　　陆天翔憋着气说出的一句话，李燕还以为什么呢，就这呀：“哦，不了，我晚上还得写报告呢。”尽管是谎言，但陆天翔根本看不出来。
　　“必须写的？”陆天翔急切地问道。
　　李燕摇摇头：“真的不用了。”她说话的时候可以感觉到陆天翔脸上流露出的失落，当一个男孩子向一个女孩子发出邀请时，没人希望听到的是拒绝，但女孩子总喜欢拒绝。
　　李燕想了想：“要不，以后常联系，就可以了。”
　　可以预料的失望过后，陆天翔有气无力地说：“哦，那好，那好……”
　　李燕忽然睁大眼睛，透近了陆天翔的脸，这一刻，两个人的脸在紫色的雨伞下只有咫尺之遥，用戏谑的口吻问道：“怎么啦，失望啊。”
　　“没有没有。”陆天翔赶紧否认，脸刷一下又红了。
　　李燕笑笑，尽管看出了陆天翔的失望，可她还是不准备就这样接受他的邀请：“好了，那我走了，这个申请表签好了我打电话给你啊。”
　　“你不会再弄丢了吧。”
　　“你说呢。”
　　望着李燕远去的背影，陆天翔多少有些怅然若失，可也没很失望，因为他知道肯定会被拒绝的，只不过……他总是不甘心罢了。
　　李燕送陆天翔到楼下的一幕被三位以守株待兔的精神守候在阳台上的室友逮个正着。林浩一向对女人比较感兴趣，举着望远镜想一睹其真容，可天公不作美非要下雨，不过正因为被伞遮着，伞下的那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更让人浮想联翩了，在林浩问陆天翔你们有没有“吻别”的时候陆天翔真为他的想象力感到钦佩。
　　尽管没邀请到李燕，但陆天翔的心情还是挺好，不管怎样，他与李燕还会有一次见面，老实说，他并不奢求与对方建立起特殊的关系，若能做最普通的朋友他就已经很高兴了，这就是一个残疾人的期望，朴实，简单，但却很难。
　　因为好心情，尽管还下着雨，陆天翔决定去食堂吃晚饭，要在平时这样的天气他是不会出去的。这时候正是下午第四节课下课的时候，路上的人很多，都是下课了直接赶去食堂吃饭的。
　　他尽量走在最边上，紧靠着宣传栏。现在是开学初期，宣传栏里贴着各色各样的社团广告和通知，大多数社团为了争取到尽可能多的会员往往大做宣传，特别是对大一新生，名义上说进入某某社团要经过严格考核，实际上巴不得你报名，所以大多数社团，包括卫生部，学生会这样的，只要你报名了，就一定能进。有些大一新生还不懂，以为进了社团有多开心，其实大一新生的作用就是为以后社长的简历锦上添花，这便是大学社团的实质。
　　除了最多的社团广告就是各种各样的学习班，什么二胡学习班，空手道，跆拳道学习班，街舞学习班，多得让你眼花缭乱，无从选择。有些社团更是为了争取会员到宿舍来上门发传单。去年的这个时候一个吉他社团到他宿舍里来发广告，陆天翔被那人鼓动地蠢蠢欲动，但后来考虑到出行实在不方便就放弃了，今年听说这个社团已经关掉了。
　　他无趣地看着这些广告，还有什么才艺比赛的，滑板比赛，街舞比赛，还有——校园歌手大赛？陆天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驻足看起来。
　　这是一张比赛通知，赛程从国庆节结束后开始，第一轮是海选选出50强，然后到20强，再到10强，乍一看还挺煞有介事的，可看过后陆天翔露出一个不以为然地笑。
　　人总是这样，喜欢看不起某些自己看不惯的人和事，陆天翔也是如此。
　　食堂里果然有种人满为患的感觉，他不由得抽出脚，想打道回府，但一想都走到门口了，吃一顿热腾腾的饭未尝不可，总比啃面包要好。
　　这个校区里有两个食堂，这个一食堂是较早建的，两层楼，规模较小，东边的二食堂则是跟大学生活动中心，图书阅览馆建在一起的三栋式建筑，但实在太远，陆天翔只在开学典礼的时候去过一次就再没去过了。大学里空闲时间多，陆天翔有时候还是想读点书的，在这个喧嚣浮躁的网络时代，书和音乐就像是人心的安定剂，能让你的灵魂得到片刻的安宁，但因为腿脚不便始终没成行。
　　一排几十个窗口上都已经排起了长队，吃饭时间的食堂跟火车站售票大厅是一模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售票大厅总会关闭那么几个窗口非要让你排到门口才甘心。
　　陆天翔本想坐下来先等一等，放眼望去，却连一张没有人的桌子都找不到，只好跟在一帮人后面排队，为了避免被人碰到，他排在了最边上的一个窗口。直到这时，他是真的后悔来吃饭了，人太多了，难免会有不曾见过他的人对这个排在队伍中的残疾人感兴趣。
　　在旁边的一支队伍里：“哎，你看那个人。”
　　“哦，他呀，我见过他的。”
　　“是嘛，是哪个学院的。”
　　在陆天翔的身后：“小雨，你前面……”
　　“我知道了，我看到了。”女孩说着往后退了两步，与他保持了一个人身的空位。
　　这一切，周遭的一切窃窃私语，似乎都在陆天翔的听觉系统中无限放大，每一句话，每一声语气，甚至连他看不到的眼神表情也都化为了可被感觉的声波一齐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陆天翔表面上若无其事地一点点移动着，对于这些会伴随他一辈子的非议，他本该选择充耳不闻，可他又根本做不到，它们就像是闯进大气层的流星，必然要在天际划出一道道刺痛的火光。
　　终于轮到自己了，陆天翔换作一只手拄拐，递上盘子，随便点了几样。他在身上摸着，忽然发现自己没带学生卡，这下坏了，赶紧掏口袋找有没有零钱，一把摸着四个硬币，他下午特意准备了八个硬币，但回来的时候李燕坚持她来付车钱，正好剩下四个。陆天翔不由得有些窘迫，自己好像点得多了，只好叫师傅去掉两样。
　　里面的饭师傅你加菜的时候他准保是眉开眼笑的，你一旦点完了说要从盘子里拿掉点，他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变得铁青：“刚才怎么不少要点。”
　　陆天翔只好陪笑，掏出四块钱，不巧指尖一滑，一枚硬币顺着手指缝滑了下去，眼看着掉在了地上，转了两圈，滚在了身后。
　　对于普通人来说，弯腰捡个硬币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到了陆天翔这里……
　　他本不算坏的心情一沉，暗自骂了一句老天。要是没人的时候，他会把拐杖靠在一边，残肢的膝盖直接跪在地上去捡。但此刻，四周都是人，自己的后面还排着一队人，焦急地等待着。陆天翔侧过身，一手搭在拐杖的中间，两腿直着，试图去捡这枚就在眼前的硬币，试了几下却怎么也捡不到。
　　站他身后的几个女生见此情景不再嬉笑，陆天翔看着她们的脚往后退了两步，好让他更好捡一些。而排在后面的男生本就不耐烦，不知道前面怎么了，开始发牢骚。
　　“怎么回事啊。”
　　“靠，打个饭这么慢，快点啊。”
　　陆天翔试了几下还是没有成功，不禁急躁起来，心情也一落千丈，直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吃这他妈的饭。他不敢抬头，也不想求助别人。他极力伸长着手指尖，但就是差这么一点，现实生活不是电影，不是你胀红了脸一咬牙一闭眼就能够到了，差一点就是差一点。
　　正当陆天翔想放弃这种方式，不得已要跪下来时，好像是后面的一个人指点了一下，原本就站在他身后的女生赶紧弯下腰，捡起了硬币，放在了他的手里。
　　陆天翔猛地一抬头，只见眼前一片黑，“砰”地一下，两人的头狠狠地撞在一起，陆天翔反应快，赶紧直起腰板，用手撑住后面的墙壁，稳住失去了重心的身体。但这个女生却因为没在意直接往后倒去，被撞翻在地，倒在了后面人的腿上。
　　陆天翔大惊失色，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连声说对不起，本来捡个硬币的举动演变成一场小小的骚动，伴随着一阵笑声。
　　倒在地上的女生被后面的两个同学搀扶起来，大概是被这突然一击撞晕了，仍有些踉踉跄跄。她摸着额头，抬头看着这个撞她的人，莫名其妙，明明是帮着捡硬币的，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撞疼吧。”陆天翔尴尬地问。
　　后面猛然冲出一个穿粉色上衣的女生，一脸霸气：“你说疼不疼啊。”
　　“没关系的，小蕙。”被撞的女生定了定神，劝她不要多争了。
　　“怎么没关系呢，撞了这么一下，胞都出来了吧。”小蕙说着就摸着她的额头，好像即使没胞也要摸一个出来，充当证据。
　　她甩开她的手：“哪有啊。”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陆天翔的腿：“哦，你没摔着吧。”
　　“没有，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陆天翔只剩下一脸的尴尬，本来就捡个硬币却捡出这么一出来，还把人家好心撞了个四脚朝天，自己也太莽撞了。
　　“我没事。”她说着强挤出一个微笑，示意自己没事，其实额头还在隐隐作痛。
　　陆天翔转过去打饭的时候那个气势逼人的女生还不罢休：“那要撞出脑震荡了怎么办，上哪找去啊。”
　　“你才脑震荡了，怎么会。你别闹了，看人家……”后面一下子不再有争执了。
　　陆天翔赶紧打完饭，从一旁灰溜溜地走过，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眼睛，因为一手要端餐盘，一只手拄拐的他得走一步跳一下，这一怪异的姿势又惹出一阵笑声。
　　陆天翔只顾找空位，都没注意侧面走过来的人，突然，只觉那只脚没站稳，拐杖往前一倾，身体猛地一刹车，手由于惯性往前一送，手中的盘子失去食指有力的支点，眼看着饭菜滑落出去。与自己撞在一起的那人盘子也没拿稳，只听霹雳哐啷一阵响，两个盘子摔在地上，饭菜撒了一地。顿时，那人口中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啊……”
　　当这股更大的骚动出现时，陆天翔已来不及怨天怨地了，他看都没来得及看对方一眼赶紧扔掉拐杖，左膝跪地，收拾起撒在地上的饭菜来，周围所有人就像看一个乞丐似的站在那里，没有人上来帮忙，也没有人要帮一把的意愿。
　　良久，那人都没弯下腰来，直到一个柔情似水却又仿佛很遥远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陆天翔？”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如铜铃般大小：“林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