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江湖》未老梦

2、贰．

　　元太不止一次地和我说，他怎么也想不通，我们四个究竟是怎么熟起来的，从一开始的把人家性别弄错，到后来四个人可以经常地去喝喝小酒吃东西，到最后一起背水一战，这怎么想都是太过于传奇而惊艳的故事，怎么就发生在我们身上了。不过细想，怕是因为有那两人，我们的生活才会如此的与众不同。

　　灰原看上去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刚满二十的女孩子，和步美一个年纪，每次出去，我和元太喝酒，工藤偶尔喝点但多数时间喝茶，她就在那里负责吃东西，她对食物的研究和挑剔，连元太都为之叹服。她可以早上赶早起个五六点钟去两三个街区外的粥饼铺排队，就为了那里特质的白糖糕和河粉，也可以一个人去街边的铺子里点一个垮炖，坐在那里吃得怡然自得的。
　　不过后来，就不是一个人了，工藤偶尔会陪着她去，我和元太也经常跟着，四个人闹腾着吃吃喝喝，然后精神满满地等着干一架。所以我们四个大概就是那么熟起来的罢，不知不觉地，就真的成了说书先生那里才听得到的，同生共死，同进同退。

　　赤井听闻以后，倒没说什么，看着工藤慢慢地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工藤被瞧得奇怪，却没说什么，道了别和我往外走，一会约了灰原去对街吃夜宵，我还打算叫了步美出来，让她们见见。

　　晚上我们五个去听了戏，火红的台子搭在那里，戏子浓妆艳抹地悉数登场，唱的是什么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那段时日，听得最多的怕还是《赵氏孤儿》，步美挨着我坐，弄得我有些坐立不安紧张得要死。那边元太打着盹睡着了，他对这个一向不在行，说这是活活闷死人的嗜好，等在这里不过就是为了完事后那顿夜宵。工藤和灰原坐一起，说着戏文听着唱腔，总是一副平静和睦的模样，好像我们的生活里压根就没有那些刀光剑影，就只有这些咿咿呀呀的唱词和红红绿绿的布景。

　　他们俩在兴趣爱好上简直一拍即合，除了工藤对那些云吞面和芝麻饼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于是元太又难得地开了一次有水准的玩笑，他说，工藤早生几百年是状元郎，那灰原也得是个女驸马才行。工藤笑不可支，这次换灰原不动声色地夹走了元太跟前的蒸饺，还是蟹黄的。她还说，我可没有要救的李郎啊。嘴角的笑容都是狡黠的。

　　现在看来，那段日子实在是过得太平静了，平静到我真的就以为拉了步美的手就能和她一起白头到老，却不是和元太说得那样浪迹天涯，人越老就越想要平淡，天知道那时我是有了怎样的觉悟，才悟得到白头胜过流浪的。于是后来我和步美讲，一开始就有了这些个想法，她还是微微地红了脸，说，我觉得吧，只要和你在一起的，什么都好的。

　　我笑起来，还记得那时我问她，怎么单单就看上我了，我人不俊俏，脑子也不那么灵光，混的不上不下也没什么抱负，跟我哪有什么前途可言，她明净的一张脸展开一个舒缓的笑容，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

　　这话，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

　　而灰原同工藤，怕是另一番景致罢，从未见得他们两人腻歪在一起，说话调侃而随意，说说今年的新茶，谈谈历史诗画，约着去听晚上的潮州戏，坐在堂屋的院子里下两盘棋，写两笔字，说说话，白天就这么过去的，晚上他陪着她去吃小吃，只要她想去的街角巷尾都挨个走个遍，她不累，他也不嫌麻烦，我就和元太说，你看看，这才叫才子佳人，还有那词是什么来着……他不无嫌弃地翻我一下，说，神仙眷侣呗。

　　对，就是这个。我一拍桌子。

　　隐退的念头怕是从那时就扎了根，在脑子里散布开，一开始只是想要混个出人头地风风光光，没有顾及许多，但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反倒觉得，还不如早点扔了身后那刀，早点回家，种几亩地，有妻有子，不比什么都强。

　　有一次半夜起来，看到工藤在院子里，旁边站着灰原，两个人也没怎么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夏天的晚上凉快又有些闷，却又是那两人，清清爽爽的，像是天上落下来的白月光。

　　那两人，天生就有着一副要在一起的样子，可是，不管是人生，或是人事，这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哗啦啦地和早市上卖鱼的倒脏水一般涌过来，先是工藤手底下的弟兄遭了埋伏，四十几号人活着回来的十个指头都数得完，然后是我和元太去看场子，也落了埋伏。

　　隔区的一家店老板，活生生地给我们摆了一道，巡完场子，门倏然的一关，和上次似的，哗哗地涌出几十号人来。

　　唉。我倒先叹了气，问道，元太，你吃饱了吧。

　　必需的。他站了起来，没有看我。

　　后来又是灰原单枪匹马地杀了进来，只是这次她没带家伙，赤手空拳地，我看着都替她揪心，想着这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光工藤那里不好说，赤井怕是也交代不了。

　　你看哪呢！她劈手夺来一柄长刀，横着挥过去一边说道，赶紧的，这么多人看着烦死了。

　　我不禁大笑起来，时间久了，这说话的调子都和商量了好了似的。

　　最后挂了彩，白衬衫血淋淋地贴在身上难受得要死，街对角再转一个弯就是步美那里，我挣扎着不要元太搀扶要往那边走，灰原拦了我说你去干嘛，元太回答，去找他的相好，步美。

　　你这样子去，不吓死人家才怪。她说了一句，就直接和元太一起拖了我去包扎，后来和步美说起这事，她说，一直就觉得，灰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总是考虑顾及着别人的感受的。

　　我想想，这话算一半对，那家伙，终究只在乎对她而言重要的人，不在她眼里的，想让她多瞥一眼，她都不干。可是为什么这样，最后她还是会那么选择，我估计是到老到死，都不晓得了。

　　但是，总归来说，我们都是她眼里的人，也不白白地认识这么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