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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故人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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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夫人生前的院落。玉茹吃了一惊,她不明白胥佑怎会带她来这儿。
胥佑轻轻地推开厚重的木门,却也免不了一阵吱吱的訇响。玉茹顿住步子,随着木门内景象的渐渐开阔,那段尘封的记忆仿佛泄洪般涌出,曾经,她在这儿生活了五年,那段没有姐姐的日子,却因为夫人的存在,她能感觉道姐姐就陪在自己身旁。
掸落门檐上洒落在身上的积尘,胥佑跨入门槛朝里走去,似在对玉茹,也像在自言自语地道:“那夜,你姐姐翻进院来,抬眼看向我时,我以为我看见了夫人。”
玉茹心念一动,没有说话,抬足跟了上去。
夫人离世后,吕姜就失踪了,四爷又驱散走了一府的下人,除了三年前四爷常常会一个人来这儿坐坐,便在没有人来这儿了,这扇门已有三年未启,这落院处也有三年未有人来光顾,可屋前玉兰树下那排紫薇却兀自绽放,玉兰花虽早过了开放的时期,然而紫薇粉红的花瓣打着褶子立在阳光下,淡黄色的花蕊微微摇摆,娇嫩得仿佛一捻就碎。
玉茹凑上前去闻,却闻不到一丝香味,她突然想起夫人在世的最后一年在后院亲手种了一株梧桐苗,她还能记起夫人那一刻的慈爱,那样温柔怜惜地望着那株梧桐苗,说要看着它长成参天大树。那时她还高兴地说姐姐最喜欢梧桐,若姐姐回来看见了,一定很开心,夫人听后笑了,却没什么,眼中的寥落与不安也随之更深了。这时,四爷从她和夫人身后转出来,问夫人何时喜欢的梧桐,他怎么从不知道。夫人只说她一直很喜欢梧桐,只是,怕麻烦罢了。四爷眯了眼笑起来,温文尔雅,若有所思地瞄一眼梧桐苗,也不再追问。
“我从没亲眼见过夫人,却在这儿看见过四爷执笔画夫人,那时夫人已去,你姐姐还未来府中,而我则是以京邑第一公子的身份来拜访四爷,任何人都以为那是我与四爷第一次见面,却不料我胥佑的命就是四爷救的。”玉茹回过神来,听着胥佑的话,却想去后院去看看那株梧桐。
胥佑走进屋子,继续道:“自从桐兮来府中后,我就很少来了,也一直没遇见桐兮。偶尔几次来,我来这儿看四爷,却发现四爷越来越少画夫人,有些新添的寥寥几幅中,也总喜欢在背景上加几株梧桐。我问及原因,四爷却道是夫人临终前说过喜爱梧桐,只是顾及麻烦。但那日后,我就再未见四爷画过夫人。也不知从何时,天下开始流传‘府院深深,桐林藏娇’一说。”
胥佑止住脚步,反过头,看见玉茹立在葱葱茏茏的玉兰树下,玉茹微仰着下巴,静静地将头侧向一边,光线网在她的面孔上,斑斑条条,更衬出了肌肤的白皙嫩滑。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挂着的笑意清晰而祥宁。
胥佑反身走进屋子,继续道:“那夜,你姐姐一身的血,我震惊她怎么撑得了那么久?后来,我明白了,原来她是桐兮,那个像极了夫人的桐兮。”
玉茹听了胥佑的话,跟了上去,撤去了树荫的庇护,刺眼的阳光直射在身上,她前额隐隐地阵痛,仿佛是痛在眉心,又像是痛在太阳穴,她抬起手想去揉一揉,却发现越揉越疼,唯有紧按着,才能稍稍缓解,紧跟着,心口也痛起来,全身都疼。
“玉茹。”房间中突然传来一声呼声,“你来看。”
玉茹一惊,提步跟上。进了屋,视线一下子暗了下来,玉茹看见桌案前立着一个身影,是胥佑。玉茹不明所以,疑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说着,走向前去。可没走几步,就顿在原地,玉茹虽没见过那些卷轴,但此刻却也猜中了几分。
那些卷轴散落着,宣纸上一尘不染,胥佑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不可能,我明明是看着四爷……”他又抽出几卷,扯去绸带,手一掸,又是一张雪白的宣纸,胥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宣纸喃喃道:“四爷定是不知道的。”
玉茹从地下拾起一张来看,上面的确没有一笔画迹,她皱着眉想了想道:“晋王府四处是暗卫,若没四爷的允许,连只苍蝇都进不来,更何况,这些夫人的画根本没什么价值。你难道就没想过是四爷撤换的么,或许他不想让姐姐看见罢了。”
“若是四爷,就没有这些掩饰。”胥佑将卷轴狠狠砸向桌案,双手撑在案沿,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那你的意思……”玉茹将卷轴细细卷好,放回原处,冷笑一声道:“是府中的人。”
胥佑愣了一下,叹道:“我没这么想。”突然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一闪,疾步朝书架走去,伸手朝书架后一阵摸索,随即从暗格中抽出一卷由金丝缎带系好的卷轴,胥佑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玉茹看见那卷首上面出现了一个修眉裁鬓的盛装女子,螓首微仰,凌虚髻侧簪了朵清犹带水的白玉兰,大家闺秀的风范尽显,目光似乎是凝视着天空,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飒爽未已、娇羞更添,是夫人,玉茹迟疑的一会儿,但又像姐姐,又都不像:“这是……”
“是夫人,你认不出么?”胥佑端详了会儿,又笑道,“也难怪,的确太像了。不过幸而这幅画没被调换。”
“是夫人年轻时么?我从没见过夫人这样笑过。”玉茹嗫嚅又道,“但似乎……不像四爷的手笔。”胥佑低了低头,嘴角似乎弯了弯,却看不出情绪:“自然不是,这幅画,是夫人祭日圣上赐给四爷的。”玉茹吃了一惊,低喃一声“圣上”,接着嘲讽似的哼笑了声。
胥佑收起卷轴,放回书架,叹道:“看来这些画只有靠桐兮来补了。”
“你就不怕姐姐难过?”就在胥佑将所有画卷卷好后,玉茹突然出声问道。胥佑手一顿,接着道:“你当她什么都不知么,她什么都明白,但什么都不会说。想当年,夫人身边还有一个吕姜,可你姐姐,却不忍心将一切告诉你,包括那次楚王之疑,你可知楚王为何……算了。”摇摇头,胥佑不再说话。
那次楚王之疑?玉茹眼中一暗,事后姐姐康复后,只是告诉她楚王犯宵禁,但楚王那夜是去干什么,也实在无人知晓,姐姐也曾说不知道,难道……
玉茹目光一转,敛去满眼的疑惑,笑道:“那你带我来这儿,究竟想说什么?秋枫亭那些话,我还说错了不成?”
“暂不说四爷什么,就冲着那句‘三子出家,五子有疾’,你就错得够厉害了。”玉茹愣愣回道:“难道不是么?”胥佑叹口气道:“自然是对的,但这二人却绝不可忽略,楚王正得宠,当下除了楚王,那个不是晦迹韬光,而且还就数这二人瞒得最严实,若不是偶然,恐怕连四爷给瞒天过海骗过去了。”
“你们都知道?可姐姐怎么告诉我说三子和五子……姐姐又瞒我?”玉茹愕然看去,胥佑挑挑眉,不置可否。
气氛一下冷下来,胥佑见玉茹低垂着头,面孔掩在昏暗的阴影中,越发看不分明,刚想说话,却听见玉茹突然轻笑着道:“想来四爷和姐姐也该离开玉楼了,我还想先去后院看看,更何况留下苏姑娘一个人也不太好,不如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胥佑眯了眯眼道“也好。”说罢,便走了出去。
看着胥佑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玉茹敛去了笑容,她瞥一眼架子,呢喃了句“姐姐”,便出了旁门,向后院走去。
从正院去后院,需要过一片茂密的樟树林,倘若外人,乍眼一看,只道是片密林。玉茹穿过林荫,浓郁的樟树香弥漫在空气中,却让玉茹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停住脚步,屏气细细聆听,她感觉空气在震动,连带着树叶也晃了起来,她想,也许是风,也许是人。
隐隐地,密林深处的空旷处似乎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原来是后院。后院四面环林,三面通往晋王府,一面通像郊外,但知道路径的寥寥无几,若误入了,便是尸骨无存。玉茹目光渐渐沉下去,眼底却亮得仿佛夜空中的光烁,明灭不定,让人看不分明,她提一口气,施展轻功朝外院而去。
那咳声突然止住了,玉茹只觉一个人影在余光里飞快掠过,玉茹目光一凝,身形微晃,如闪电般挡在了想逃走的那人面前。那人似乎有些吃惊,但见躲不过却也作罢。玉茹缓缓转过身,待看清了自己拦的是何人后,目光倏地闪亮如星辰,她眉一挑,展颜笑开了:“果然是你,吕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