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之舟》商飞卿

1、 骷髅之香

　　莫愁湖之上，千万朵红、白两色的睡莲竞相绽放，湖底悠荡的水草摇曳生姿，莫愁湖静谧得宛如一块碧绿的翡翠，衬得湖心中那座白楼如同一块上古的白玉在血红的夕阳下宛如红莲海上飘荡的神山仙阙。
　　偶尔有不知名的雪白大鸟从楼中惊叫着呼啸而出，白色的鸟羽轻剪碧蓝的湖水，层层叠叠的波纹便悠然荡漾开去。
　　如此宁静的湖面，湖心静默的白楼，剪水而过的白羽……竟让人恍若隔世。
　　然而，没有人知道，包括这片水域在内的向四面八方拓展千里的广阔地域却是武林中公认的禁地“三姝天”。
　　千百年来，莫愁湖的湖水红了又蓝，湖心中的那座白楼却依旧洁白无瑕，在世人眼中，这座白楼宛如神话般的存在，三姝天天主的处所“白日虚生宫”正是位于白楼之中。
　　以白楼为中心，又分散着星罗棋布的湖中之岛，在偌大的莫愁湖宛如散落其中的星辰，环拱着白楼，如同众星捧月。
　　夕阳下的白楼之上，一袭落落青衫凭栏而立，他已经眺望着夕阳很久，而他身后躬身而立的一位温和的中年人始终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反而在望着这个背影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无比的尊崇，这种尊崇只有在顶礼膜拜自己所信奉的神祗时才会有，而现在，他前面所站立的却是一个人。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够使别人将他当做神一样尊崇，那么这个人便是三姝天天主商飞卿。
　　即使他只是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然而，人人却都要尊称他一声“先生”。
　　数年之前，前任天主也就是先生的父亲商止水在收服海上之王的战役中意外死去，这个年轻人便以弱冠之龄继任三姝天天主之位，然而，旧部之中多有不服，众多阁主在副天主南宫的带领之下暗中图谋叛变，再加上武林中人伺机攻打，企图趁着内乱一举歼灭三姝天。
　　可以说，那是三姝天创立以来所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劫难，然而，刚刚继任的年轻天主只用了三招就击败当时带领群雄来犯的武林盟主柳常青，如此退了外敌，紧接着，用铁腕的手段平息了内乱，手刃带领叛众的副天主南宫，将叛变的旧部一一放逐，丝毫不留情面。
　　就这样，天主轻而易举地平定了内忧外患，而后，天主为了服众，以止水剑法败当今剑中之神卓不凡于洞庭湖畔，转而受到武林人士竞相追逐的蔷薇剑的认可，从此名扬于天下，无人敢撄其锋芒。
　　传闻先生已经远远超越的其父商止水，据说他的剑法已经到了神的境界，更是成为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人中之神。
　　这天下第一是指：武学造诣天下第一、才智谋略无人可比、文采风流无人可敌。
　　在这之后，天主又以莫愁湖为中心，在三姝天外围遍布奇门遁甲，从此无人再敢来犯。
　　……
　　当年，这位温和的中年人也经历过那场战役，其惨烈情况远不是人能够所想象，莫愁湖一夕尽绯，虽说百年来莫愁湖的湖水也被染红过数次，然而，没有哪一次能够比得上这一次，他望着那个背影的目光也有些复杂。
　　这些年来，他始终看不透他们的天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手起刀落，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然而，却在那一场叛变中只是将叛众一一放逐。
　　嗜杀的魔性中竟然也深藏着对众生的悲悯之情，有时甚至对无辜的人也绝不手软，却偏偏对前任蔷薇剑主的遗孤陌小池百般呵护。
　　夕阳喷薄出最后一丝明丽之后幽幽垂下，天主终于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负手淡淡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听见天主猛然开口，身后温和的中年人微微一怔，随后恭声道：“回禀天主，小池小姐的病……”莫大夫似有些为难，说了一半之后战战顿下。
　　商飞卿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微沉：“讲！”
　　莫大夫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小姐的病恐怕已经到了膏肓的地步，周身的血脉已经开始出现枯竭的征兆……”他抬眼看了看天主的脸色，知道自己已不必再说下去。
　　前任蔷薇剑主的遗孤陌小池患有不治之症在偌大的三姝天已经不算是秘密，这样纯真善良的姑娘竟然天生患有败血之症，而天主为了保住她的命可谓是不惜代价、倾其所有。
　　不仅让她入住只有历代天主的居所白日虚生宫，而且寻遍天下采集能够治好她病的良药，甚至到了上天入地的地步，只要有一丝希望天主也绝不任之流走。
　　商飞卿沉吟半响道：“骷髅香已经用完了么？”
　　莫大夫只是点点头。
　　三姝天天主就这么样轻轻浅浅地将这三个字说出来，仿佛这令江湖耸然的骷髅香实于草芥无异，然而，除了莫大夫，别的人很难想象得到，就单单这半碟子骷髅香花费了三姝天多大的代价。
　　昔年天主只身前往有号称六朝金粉之地的金陵，骷髅香便从此而出。
　　苏州盛产各种香料和脂粉，秦淮河畔的乌衣巷中的郁金堂便是名扬海内外的产香世家，大抵富贵人家多有各种反复冗杂的规矩，郁金堂的家法自比别家更为怪异，也更为严厉。
　　郁金堂的制香秘技向来只传给独女，而这一代作为堂主的候选人的女儿却有两人，不知用何种方法，三姝天天主商飞卿扶持郁金堂二小姐玉楼春成为下一任堂主，而作为回报，玉楼春替天主配出骷髅香这种密香。
　　世上显少有人知道这种香，因为骷髅香也仅仅为三姝天天主商飞卿所得，所以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何等霸道的香。
　　单单听到这个名字就给人一种悚然心惊的感觉。
　　骷髅香，顾名思义，是生长在死人骸骨上的一种奇特的香，传闻，数千白骨之中才能炼化出一缕骷髅香，因为生长在死人骸骨之上，所以也能安抚亡灵，连死人也能安抚的香自然能够抚慰这人世间的任何病痛。
　　然而，这种极其难得的香保存起来也近乎到了霸道的地步，不仅只能与白骨为伍，而且只能储存在寒冰冻霜之地，据说三姝天天主商飞卿为了保存这种香亲往极北苦寒之地，掘地千尺得寒冰之玉，又耗费了无数人力运回三姝天，据闻由于夜以继日的赶路，已累死数匹绝世的良驹，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想起唐玄宗为取悦杨贵妃命人远从岭南夜以继日的运送新鲜荔枝的故事，此后文人墨客多拿此事来讽刺朝廷之主荒淫无度、不解百姓疾苦的史例。
　　然而，三姝天天主为了保存这骷髅香所作所为远远比玄宗取悦贵妃更加奢豪，煞费苦心从极北苦寒之地运回三姝天的千年寒冰之玉也仅仅只是九牛一毛尔，据闻，天主又命人建造这白骨之冢，只因骷髅香生于白骨而附于白骨之上，不仅如此，商飞卿更在冢内日夜焚烧千支人参，只为保证骷髅香的药效始终最佳。
　　至今，长白、天山、祁连……地域之内人参为之一空，流通在市面上的人参多是细且小，然而，这种货色也到了千金难求的境地，这恐怕多是三姝天天主商飞卿的“功劳”罢。
　　之前只闻“洛阳纸贵”，如今和这人参比起来，岂止是小巫见大巫？！
　　前人有三千弱水旦取一瓢饮，而今三姝天天主商飞卿却是“寒冰之玉，数千白骨，以人参为柴，只为存一香。”若是当年讽刺玄宗荔枝一事的老夫子即使已入土为安，听到这样的话，只怕不立刻从棺材里跳出来才怪哩！
　　而这骷髅香自从郁金堂堂主玉楼春第一次送来便没有断过，每年都会按时送来足够用上一年的分量，而今年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三日有余，郁金堂堂主难道忘了送香的约定？！
　　想到这里，莫大夫不禁脸色有些不郁，心想：今年郁金堂堂主玉楼春竟然如此糊涂了么？
　　商飞卿仿佛看出了莫大夫心中想的是什么，淡淡道：“今后不必等她送香来。”
　　莫大夫听罢不禁有些吃惊，难道天主决定不再管小姐的病了么，他疑惑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
　　三姝天天主淡淡一笑：“只因别人已没法子送来，莫大夫你空着急也是没有用的？”
　　莫大夫只是疑惑地望着他，三姝天天主却又转过身去，俯身观赏这百里水泽，万朵睡莲，而这些花朵仿佛也觉得无限的荣耀，竟然争相绽放，只为博得天主一笑。
　　然而，三姝天天主脸上却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虽然远观着湖中睡莲，却又像是看着别处遥远之地。
　　他并没有回头，莫大夫只听得见他的语声前所未有的凉薄：“骷髅香再不可得。”
　　莫大夫一脸震惊，待再要开口问，之间一张白纸黑字的信笺自商飞卿手中飘出，不偏不倚，不轻不重正好落在莫大夫手中，他只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商飞卿负手沉吟片刻道：“这是摘星阁送来的最新消息。”
　　莫大夫的脸色略微苍白，信笺上白纸黑字写的分明，郁金堂堂主玉楼春三日前已经疯了，用炭火毁了自己一张绝世的容颜，次日黄昏，有人看见玉堂主走近一座了坍塌的破庙，片刻之后，与一个瞎子携手而去。
　　莫大夫捏紧信笺边缘的手指微微颤抖：“即使如此，凭借三姝天的势力，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没有用的。”
　　迎着夕阳的余晖，三姝天天主的脸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萧索：“不用追，她既是逃走那就是真的无法再制出这骷髅之香。”
　　莫大夫默默半响，才道：“但是……”
　　“勿需担心，自然有别的法子。”商飞卿叹了口气，又道：“你下去吧。”
　　莫大夫微微一怔，随即长叹一声：“是。”
　　三姝天天主既然说有办法，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连这个神一样的人也没有办法的时候，别的人也自然毫无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