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未老》安瑾格

2、半生等待

　　半生等待。

　　苏靠近我的耳朵。她说，你的头发有我喜欢的味道。我笑了。但她没有看见。

　　和苏在网上认识。苏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子。因为曾经的恋人喜欢城市西安，所以决定要远行去西安。可一直没有机会。她说她在等待，等待一个与自己相同方向的人。一起去西安。不管男人或者女人。

　　苏笑的时候眼角和嘴唇微微上扬，有好看的鼻子和眼睛。眼神深邃阴冷。喜欢喝咖啡和看电影。恐怖片。

　　记得我们的第一次交谈。我以男人的方式与他交谈。她对我的性别无所质疑。后来事实证明我是和她一样的女人时，她笑了。她说她并不介意性别的不同。只要能存在倾诉的可能便会一往无前。

　　苏来到我的城市。我去车站接待她。苏穿白色的的T恤，白色的裤子和球鞋。一头凌乱的短发。苍白而粗糙的脸，左眼角有颗褐色泪痣。记得她在网上聊天时告诉过我她的泪痣在左眼角。苏抽烟。

　　有男朋友吗？苏问我。我说没有，她笑了。她说他在五月的时候结婚了，新娘不是我。他是我爱过的男人。他曾去过西安，并在那里打电话告诉我他希望能与我一起去西安。

　　我和苏一起去了音像店。买了喜欢的DVD和碟片。苏喜欢听王菲，我喜欢听爱尔兰风笛。苏像一条鱼一样在我的身边走动。没有声音。我煮了泡面给苏，在苏吃泡面时下楼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啤酒和红双喜。回来的时候苏穿着蕾丝花边裙子坐在沙发上看王家卫的电影。苏对我说，醉生梦死。我坐在她身边喝冰冷的啤酒，苏安静的把一根红双喜放在单薄的唇上。我们看电影到深夜。凌晨起身去浴室淋浴。苏躺在我的床上睡着了。电影还在继续。男主角看着心爱的女在自己的怀里死去。一个男人的眼泪就那样流下来。我看到宿命的流离和破碎。房间阴暗冰冷。我爬上床抱住苏的身体。柔软温暖。

　　苏说她在附近的咖店找了工作。下午我与她一起去店里喝咖啡。我们饶有兴致的看着在喝咖啡和交谈的男人和女人。很少交谈。对面桌子的男人抽一根三五夹在两片薄嘴唇上。苏走过去对男人说，先生抱歉，这里是紧烟区。男人看着苏，笑了。男人是秦。二十九岁的上海人。在市区最高级的写字楼工作。穿白色棉布衬衣。短发。皮肤因为长时间吸烟而变得干燥。秦请我们喝红茶。我们彼此微笑，像经年的故友。

　　苏说她能看到男人灵魂的颜色。阴暗深邃。写着万劫不复的等待和破碎。等待一个人，也许这一生不会出现的人。和生活一样，每个人有自己的生存规则，生命和等待一样，只属于一个人。

　　我们在购物广场的台阶坐下。苏拿出红双喜给我，我微笑拒绝。我只喝啤酒喝咖啡。苏自己安静的抽起烟，不再说话。苏说，抽烟和喝酒、吃饭、睡觉、男人一样被需要。是生活的一部分。你看，那些游离在夜间的人，他们神情阴郁，表情落寞。但是眼睛却清澈的发亮。他们通过眼神和皮肤的抚摸释放灵魂。他们的灵魂写着等待和破碎。他们和我们是同类人。我们在荒凉的宿命里等待一些事和一些人。等待遭遇一场支离破碎。到最后你却发现，等待和遭遇都只是黑暗深处的绝望。灵魂释放，绝望是幻觉。

　　秦常去苏工作的咖啡店。有时苏能在空闲时坐下来和他交谈。秦不爱说话但常微笑。温和的脸和好看的鼻子。他对苏讲他的工作和生活。曾经在法国停留四年。但等待的事和人不会在那里发生。他说，苏你不爱笑，但你的脸依然足以打动我，你让我沉溺。

　　六月，苏告诉我她要搬去和秦住。我说好。

　　又开始一个人的索居生活。苏的出现并没有让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变得多彩。一如既往的空洞需要同样空洞的文字填补。给多家杂志社撰稿，同时写一部长篇。计划能在九月有一次惬意的旅行。去重庆。时间规律对我来说是模糊的，有时我会接连几天写不出字来。有时沉浸在烂醉的故事离无法脱离。没有人打扰我的生活，在天亮的时候去睡觉，下午四点左右起身去购买能维持四五天所需的食物。不经常出行。把自己锁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屋子。对着屏幕看着那些属于灵魂深处的字。­

　　苏在下午四点左右敲我的门，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同来的还有秦。我说抱歉，因为一个人居住太放纵所以房间很乱。秦笑笑说没关系。苏挽着秦，这样吧，我们出去走走。我说好啊，出去走走。­

　　秦去买红茶，我和苏漫步湖边。苏的腹部微微凸出。我说苏你是有宝宝了吧？打算结婚吗？什么时候结？苏看着我，她说，乔，我不打算结婚。­秦回来。我接过他递给我的冒着水汽的红茶。秦，苏说她不打算结婚，可她有你的孩子。秦说，是我不愿结婚。孩子可以让我抚养。­

　　凌晨我在写那些填补我空虚生活的空洞文字，因为种种原因原因我的心情极度消沉。拿出苏留下的半包红双喜抽出一根夹在唇齿间。心脏上像被刀割一样的难受。让人窒息。不明白为什么，我看到键盘上泪滴垂延。我发现我在流泪。­

　　掌心的空洞和心脏上的疼痛让我想要流泪。流泪是因为感到解脱而不是疼痛。我在这一刻是幸运的，至少我还可以流泪。我还有眼泪可以释放。像释放灵魂。我的灵魂。­

　　秦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已经抽掉了七根红双喜。嘴巴干涩。我说你好秦，还没睡觉？低沉嘶哑的男声说到，乔，苏死了。­

　　赶到秦的公寓是凌晨五点。苏躺在潮湿的洗手间，鲜血从她的身体下溢出。像血红的花瓣烂醉绽放。秦说，她失事时没有一点声音，我就在旁边的房间里。可她没有任何向我求救的声音。她是那样坚决的离开我的生命。我恨她，她带走了我可怜的孩子。­

　　我在苏的尸体旁蹲下，用手抚摸她苍白冰冷的脸，苏安静的闭着眼睛。像睡着的孩子。我看着秦，这个快三十岁的男人有一种严峻的美。他在流泪。他说乔，我知道吗？我有多爱她啊。，可她不愿意停下来，她说她等待了七年只为拥有自己的孩子。她不和任何人结婚，不管那个男人自己有多爱。乔，是她要抛弃我。­

　　秦离开我的城市。他说这座城让他绝望。他决定去法国，那里有一个女人一直在等待着他。现在，他要回到她身边。我说秦，祝福你幸福。秦干笑了一声。对着远方，幸福是幻灭是破碎。­

　　我想我是记得那个一直说要去西安的女子，她与我有太多纠缠和破碎。她留给我许多无力承担的空洞。灵魂是孤独的，在绝望中沉沦。­

　　最后一次去墓林看苏，那是一堆流离的黄土。苏安静的躺在那里。安静的。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才多久的光阴，这个说她在等待的女子，说她在等待一个能同她一起去西安的人的女子。她这样荒凉的生命葬在同样荒凉的世界。没有人记得她，她给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空洞。除了我。我会记得这个抽烟喝酒的女子。­

　　时间依然像流沙那样流走。时间带来了灵魂的复苏和死亡。生存和死亡是这个世界唯一存在的事。而我还将去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