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逐影》格蕾思琳

71、沉没

　　法兰蒂尔走出了密室，看见罗伊正在大厅里，四处搜寻自己的身影，爱人平安无事，让他放下了心中大石，多日来不见更令他心里雀跃，喊着罗伊的名字跑了过去。
　　罗伊转身，看见法兰蒂尔满面春风地跑向自己，不等他到身边，已经三步并两地走到他跟前，攫住他的腰抱了个满怀。
　　两人紧贴着身体，感受彼此的体温和久违的气息，罗伊难掩激动，捧起法兰蒂尔的脸就要吻下去，法兰蒂尔别过脸，避开了他的吻。
　　“这里就快沉入海底了，我们快走吧！”
　　罗伊知道现在不是缠绵的时候，拉起法兰蒂尔的手就往外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法兰蒂尔回过头，看向刚刚出来的地方，几名“灵咒师”正向那里走去，和自己的主人会合。
　　“怎么了？”罗伊问停下脚步的法兰蒂尔。
　　“没什么，走吧。”
　　走出了宫殿，里亚斯已在外面等候，两人骑上他的背，飞上了天空。
　　此时云层渐开，阳光透过云缝照射下来，罗伊掏出了藏在怀里的“红凝”，拨开法兰蒂尔的秀发，小心翼翼地把“红凝”穿在他的耳垂上，深深地松了口气：“终于物归原主了。”
　　法兰蒂尔笑了笑，仰起脸点了一下罗伊的唇：“辛苦你了，亲爱的。”
　　这时，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两人低头往下望——
　　“漂流岛”在失去了宝石的庇护后，岛上的植物转瞬间枯萎，岛屿在一阵阵惊人的闷响后，开始四分五裂，迅速地下沉，四周的海水向外漫开，又疯狂地涌了过来，吞噬了整片银色的海滩，漫过了大片平地，悄悄地往山上侵袭。
　　岛上发生着剧烈的地震，有几艘事先准备好的船只逃过了一劫，不远处，可以看见格里斯城开来了接应的帆船，人们似乎看到了希望，站在船头上高呼。
　　但是，法兰蒂尔没有看见迪维尔的身影，他注意到那座宫殿在他们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人出来！
　　法兰蒂尔心里一紧，忽然想起迪维尔临别时那抹淡然的笑，那不是释怀的笑，而是绝望过后茫然的放弃！
　　心头一阵隐约的痛，法兰蒂尔连忙让里亚斯飞回去，到了宫殿上空就要往下跳，罗伊明白他的意思，抓住了他的手臂：“太危险了，让我去！”
　　“不，他不会跟你出来的，只有我才能救他！”法兰蒂尔松开罗伊的手，安慰道，“放心，你在这里，等着接应我们。”
　　不等罗伊挽留，法兰蒂尔已经纵身跳了下去，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迅速地跑进了宫殿。
　　罗伊看着他消失的身影，又看了看迅猛上升的海平面，心里焦急如焚，又不能贸然跟去，只能盘旋在上空，盼望着法兰蒂尔快点把那家伙带出来！

　　法兰蒂尔按着原来的路跑了回去，密室的大门紧闭，用重力的灵符从里面封印，外力根本无法打开，密室外面，跪着几名无计可施的“灵咒师”，在劝说主人无效的情况下，准备一起赴死效忠，看见法兰蒂尔竟然折返回来，纷纷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让开！”法兰蒂尔大喊一声，众人立即起身，退避到了一旁。
　　法兰蒂尔唤出“红凝”，集中全身灵力注入剑中，使剑面凝聚着迫人的红光，锋利的刃口比平时的摧毁力要猛上十倍！夹杂着灵力的剑凶猛无比，法兰蒂尔大吼一声，挥动着红光向门劈去——沉默的金属重门，随着灵符的解开裂成两半，轰然倒下。
　　“外面有船接应，全都离开这里！”法兰蒂尔劝说那些“灵咒师”，见他们不走，又承诺道，“你们放心，我一定把你们的王带回去！”
　　“灵咒师”们见法兰蒂尔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也清楚他和迪维尔之间的关系，知道眼下能救主人的，只有他了！
　　“拜托你了，我们不想魔界再陷入纷争之中，请务必把王营救出来！”几名“灵咒师”向法兰蒂尔鞠了一躬，这才有序地退了下去。
　　法兰蒂尔转身走进了密室，寻视着每个角落，轻声地唤道：“迪维尔？”
　　没有人回应，密室里空无一人，看来迪维尔已经不在这里了。
　　法兰蒂尔料想他不愿在这个狭小沉闷的房间中死去，那么最有可能的地方会是哪里？
　　他想起了两人相处得最多的地方，他们常常在那里仰头看星星，直到谁也睁不开眼皮，而这间密室，刚好有条密道可以通往那里。
　　法兰蒂尔扭动了秘密的开关，一道石门徐徐打开，他钻进了狭窄的密道，摸索着前行。
　　这是在紧急情况下用来逃生的通道，弯弯曲曲的甬道多出了不少岔子，用来迷惑追击的敌人，法兰蒂尔没有进来过，只能凭感觉探索前进的方向，稍有差错就可能困在这里，或者命丧在潜藏的机关下。
　　在通道里摸索了大半个小时，忽然感觉到前方有流动的空气，隐约地还能看到光线，让他确定了出口就在前方。
　　这时法兰蒂尔的脚底传来一阵冰凉，海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渗了进来，淹没了他的足踝。
　　终于走出了密道，眼前一片开阔，可以看见灵力罩外面的天空和云朵。
　　温室花园里，迪维尔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注视着手中的盛开的百合，眼里有无限的温柔。
　　温室里的花草全都枯萎了，在它们消失之前，他摘下了这里最美丽的花朵，珍惜在心间。
　　这里是他为法兰蒂尔打造的花园，如今也离他远去了，他能留下的，只有手中的这一朵。
　　迪维尔听见淌水而过的声音，缓缓地抬起了头，无法相信他竟然回来了。
　　“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来带你走。”
　　“不，我哪里也不去，我不想再去面对残酷的世界，我累了。”迪维尔低下头，手指轻轻地掠过百合娇嫩的花瓣，“你走吧，让我好好地休息休息。”
　　法兰蒂尔淌过漫过小腿的海水，走到他跟前，坐在他身边，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语气轻缓柔和，就像午后一次轻松的聊天，无视四周悄然来袭的灾难。
　　“不，你不用再陪我了，你已经陪了我很长时间了。”迪维尔摇摇头，无奈地笑了，“其实我知道，你早已不爱我了，只是我一直在逃避，逃避悲伤的来临。我很害怕你走了之后的孤独，所以自私地占有着你，也没有问你愿不愿意。现在，是时候放你走了，去追寻自己应有的幸福吧。”
　　“那你呢？如果你不快乐，我也不会幸福的。自从相遇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我一次次地营救过你，你也一次次地挽回我的命，这样的情谊，早就超越了简单的爱情。”法兰蒂尔紧握着迪维尔的手，深深地凝视着他，“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你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和我的喜怒哀乐紧密相连的人。你并没有被遗弃，虽然我对你的情感转变了，但你仍是我最珍贵的朋友，我可以为你而生，也可以为你而死。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太孤独了，那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一起到另一个世界去。”
　　岛屿在迅速地下沉，涌进来的海水没过了膝盖，死亡渐渐地向他们逼近，迪维尔望向四周，紧张了起来：“不，我不值得你为我死！你是被我卷入这场风波的，为了我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我不走，不把以前的迪维尔找回来，我不走！”法兰蒂尔回答得很坚决，他握住迪维尔的肩膀，“你还记得从前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吗？你有野心，有抱负，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能想到逃生的办法，不论别人怎么排挤打压也像野草一样坚韧不拔！那个人才是你迪维尔，一心想成为魔王的人，你记得了吗！”
　　法兰蒂尔的呼唤像春雷一样震醒了迪维尔，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一扫之前的颓废和绝望。
　　“你说得对，我不是那种待在角落默默等死的人，我才刚刚当上魔王，外面还有亿万城民在等着我！我要出去，要活着出去！”
　　法兰蒂尔终于松了口气，四周包围上来的海水让他略显紧张：“快想办法离开吧，我不会游泳，还要靠你活命呢！”
　　两人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情况，整座岛屿已经沉入了海平面，之前的蓝天白云，被碧绿的波涛所掩盖，微薄的灵力罩开始挡不住了海水带来的压力，显露出了裂纹。渗透进来的海水，快速地侵占着整座温室，转眼间已经淹到了大腿。
　　“怎么办？”法兰蒂尔罕见地露出了惊慌。
　　这一次，轮到迪维尔紧握他的手：“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迪维尔的话让法兰蒂尔定了神，信任地点了一下头，把自己的生命放在他手里。
　　“你抱着我，跟着我的节奏一起踩水，让室内的海水把我们浮送到最顶端，尽你最大的力气深吸一口气，然后把那道灵力罩打开，我们逃到外面去，剩下的就交给我。记住，要放松，没什么可怕的。”
　　迪维尔的笑容让法兰蒂尔感到安心，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就像他们曾经共历生死一样，冷静地面对眼前的挑战。
　　海水的升势越来越快，不久便淹没了头顶，迪维尔抱着法兰蒂尔的腰，控制着节奏向上游去。游到了最顶端，他们露出了水面，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迪维尔传递了一个“准备好了”的眼神，法兰蒂尔一拳便砸碎了灵力罩。
　　两股海水混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冲击，两人往下沉了一段，迪维尔便奋力地游了上来，他牢牢抓住法兰蒂尔，不让他离开自己，一直往水面上游。
　　游了不到一半的路程，突然海底传来一股可怕的吸力，拼命地把两人往后拖去。
　　两人回头一看，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迪维尔心里一惊，那正是自己召唤来的液体妖兽！
　　情况相当不妙，失去宝石的控制，那怪物便发疯似的吞噬身边所有的生灵，法兰蒂尔硬是用灵力固定住了两人的身体，但是这样一来，却是寸不难行，被困在海中央，不上不下。
　　法兰蒂尔的气息越来越弱了，他的水性很差，在水中消耗了大量体力，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两人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离那个深渊的距离越来越近。
　　迪维尔焦急万分，他知道液体妖兽不得到食物是不会罢休的，但是离海面还有一段距离，如果离开了法兰蒂尔，他也不能独力游出水面。
　　不能让他死，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迪维尔，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呀……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一抹亮光跃入了海里，犹如一条箭鱼，朝他们迅速地游了过来。
　　迪维尔看到了希望，他就是那个能把法兰蒂尔带离这里的人！
　　法兰蒂尔已经支撑不住了，嘴边的气泡渐渐消失，迪维尔抱过他，启开了他的唇，把仅剩的气息输送到他的嘴里，把生的希望让给自己最心爱的人。
　　迪维尔闭上眼睛，最后一次，品尝他温润柔软的唇。
　　罗伊很快游到了他们身边，拉起他们两人极力向上游，但是那怪物的吸力异常强大，在水里根本无法与之匹敌，三个人挣扎了一段时间，始终无法挣脱它的势力范围。
　　总会有人要牺牲，只要有食物落入液体妖兽口中，那怪物就会把嘴巴合上，那么他们就有时间逃出水面，远离险境。
　　这样子死去，很难看，但是比无声无息地死在宫殿里强。
　　至少，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被遗弃，法兰蒂尔还是爱他的。
　　至少，自己的牺牲是为了他生命的延续，他跟着那个人，下半辈子一定会很幸福。
　　迪维尔释然地笑了，轻轻地松开了怀里的法兰蒂尔，把他推向了罗伊。
　　法兰蒂尔的脑子一片混沌，处于半昏迷状态，恍惚间他意识到似乎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极力地睁开眼睛，抓住迪维尔的手，死死不放。
　　迪维尔微笑着摇了摇头，拿开了法兰蒂尔固执的手。
　　在是时候放手了，让你飞向更温暖更光明的世界，海底又冷又暗，根本不是你待的地方。
　　受了那么多的苦，你还是那么坚强，这天下所有的幸福，都该是你的。
　　你应该回到我初见你时的模样：纯洁，善良，活泼，开朗。
　　我终于明白了，你已经馈予我许多美好的东西，即使那不是爱情。
　　法兰蒂尔，如果有来世，我们还会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