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逐影》格蕾思琳

58、傻子

　　罗伊感觉仍身处旋涡之中，在黑暗的空间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狂拉硬拽，如秋叶一般随风飘浮，不得消停。身体时而像被抛进了滚烫的火炉，时而被丢入彻骨的冰窖，他只好咬着牙根默默忍着，不使自己的意志分散，好让灵魂继续停留在身体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股飓风似的扫荡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超强的压力，如千钧巨石狠狠地砸了下来，罗伊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它压扁了，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于是挺起腰，大咳了一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了出来——呼吸终于畅顺了些，可还是难受得很。
　　“哎，终于醒过来了！”
　　罗伊本来呆呆地望着顶上雪白的床幔，忽然听到了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努力地集中焦距，看见了一名黑发黑瞳的少女，爽朗地对着他笑。
　　罗伊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罗伊的舒醒让少女很是高兴，她一边利索地换掉了被血染红的毛毯，一边热情地自我介绍：“你叫我欧莉好了，放心吧，这里虽然是魔界，但你待在我家很安全，没人会打扰你的。”
　　罗伊想跟她打声招呼，奈何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莉是个细心的姑娘，给罗伊端来了清水和脸盆，让他先漱口，然后才递上一杯温水。
　　“谢谢。”有清水滋润喉咙，罗伊感觉舒服多了，轻轻地对她说，“我叫罗伊。”
　　“哦，罗伊。”欧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收拾手里的东西，“我说罗伊，你真幸运，竟然跌落在那个地方，刚好我又从那里经过，本来想撒手不管，你又拼命地唤着那人的名字……就这样才捡回了一条命。”
　　罗伊稀里糊涂地听她念叨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看她忙着自己的事情，似乎不把他当外人看待。
　　末了，她才转过身来，对着罗伊好奇地问：“我说，你是法兰蒂尔什么人哪？”
　　“你认识法兰蒂尔！”罗伊一时激动，从床上蹦了起来，刚一起身，就像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一时又胸闷难耐，只能勉强坐在床上。
　　欧莉连忙走过去，伸手帮他抚顺胸前的气息：“你别激动呀，会出人命的！”
　　罗伊缓了口气，抓住欧莉的手，急促地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欧莉一听这话，叹了口气，反问道：“他……真的回来了？”
　　“恩。”罗伊紧紧地抓住欧莉的手，心如火烧，“被那个叫迪维尔的家伙带回来的，你快告诉我，那家伙在哪里！”
　　欧莉的手被他握得吃痛，正想把手抽出来，门突然打开了，一名少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怒气冲天，指着床上的罗伊就走过来：“你干吗！快把手放开！”
　　罗伊这才意识到一直抓着欧莉的手，连忙松开了，少年已经走到床前，挥起拳头就要揍他。
　　“里亚斯！你做什么！”欧莉用力地推开了眼前蛮牛一般的少年，嗔怒道，“你想打死他吗！”
　　少年看着女朋友满脸怒容，气焰马上降了下来，挠了挠头发：“我以为他想欺负你嘛！”
　　“除了你，还有谁欺负得了我！”欧莉对自己的男朋友很不客气，“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里亚斯瞟了一眼罗伊，说：“迪维尔的人满世界地找他，不过到了龙族的地界，他们就不敢进来了，那家伙不是下过命令不准骚扰我们吗？谅他们也不敢进来！”
　　“看，我说你是安全的，对吧！”欧莉安慰着床上的罗伊。
　　罗伊淡淡地笑了，却透出了忧虑。
　　“我看不一定，”里亚斯指着罗伊说，“这家伙身上的人味冲得很，就算没被那群家伙发现，族长和长老们迟早也会知道，快给灌他喝药，不然这事很快穿梆！”
　　“好啦好啦，知道了！”欧莉埋怨道，“他和法兰蒂尔一样是人类，干吗就那么讨厌他？”
　　“一样吗？人家法兰蒂尔练的是黑魔法，当年用这力量救了全族的人！他？一个练白魔法的！天生就是魔族的死对头！要不是落到我们手里，他早就化成一撮灰了！”
　　“我才不管他练的是白魔法黑魔法，只要是法兰蒂尔的朋友我都会救！”欧莉气鼓鼓地，故意激里亚斯，“你说，你到底站在哪边？要是站在迪维尔那边，趁早抓他去领功行赏吧！”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少年觉得人格受到侮辱，急得满脸通红，“不要把我和那种忘恩负义的混蛋相提并论！我当然是站在你们这边！”
　　罗伊看他们吵了半天，大概知道了他们和法兰蒂尔的关系，出声劝阻了他们的争吵：“好了，两位不要为我的事吵架了。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的，你们只要告诉我，去哪里可以找到迪维尔就行。”
　　“你找他干吗？他不找你你就偷笑了！”里亚斯依然对罗伊没好脸色。
　　“找他要回法兰蒂尔！”罗伊坚定地说。
　　“法兰蒂尔被他带走了？”里亚斯怔了一会儿，随即满腔怒火，重重地捶了一拳墙壁，“妈的！那个家伙还有脸！”
　　周围的气氛变得很奇怪，欧莉沉默不语，伤心地垂下了头；里亚斯在一旁骂骂咧咧的，矛头直指迪维尔……
　　罗伊又问了他们一声：“你们知道迪维尔在哪里吗？我要带法兰蒂尔回物质界。”
　　两人回过神来，异口同声地问：“你是法兰蒂尔什么人？为什么要救他？”
　　“我是他的爱人。”罗伊直言不讳。
　　里亚斯一听，大笑起来：“哈哈哈，臭小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谁不知道法兰蒂尔的爱人是肯达！”
　　就连欧莉也摸摸罗伊的头，以为是个笑话，安慰道：“我知道法兰蒂尔很好，不过人家已经有心上人了，你可别学迪维尔那样，知道吗？”
　　“肯达死了……我们是去年才交往的。”
　　两人的笑容猛地止住了，震惊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罗伊艰难地点了点头。
　　两人冰封在了那里，法兰蒂尔对肯达的感情，他们是最清楚的，不论在多么艰苦的环境下，依然坚信两人终有相见的一天，为了肯达那只断了的手掌可以重新接上，法兰蒂尔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他们也一直祝福着法兰蒂尔和肯达，以为法兰蒂尔回到物质界，他们就能过上幸福安定的日子……谁知道，他付出了这么多，得到的却是爱人的逝去？
　　这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沉重的绝望！
　　欧莉忽然紧握住罗伊的手，激动地说：“如果你真是他的爱人，那我们更要保护好你！你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了，如果你出了事，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你放心，等你适应了魔界的环境，我们带你去找他！我们是魔界里飞得最快的龙族，不用几天就能见到他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上的伤。”
　　“对！就算不为你，我们也要为法兰蒂尔着想！只希望他这次别爱错人就好……”
　　欧莉回头瞪了里亚斯一眼，凶悍的目光让他把下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里亚斯，我们离开迪维尔的时候，他送给我们的通关令牌呢？他不是说，有了他的令牌，在魔界可以畅通无阻吗？”
　　里亚斯挠了挠脑袋，心虚地流着汗：“那个狗屁玩意儿，我早就扔了……”
　　“那还不给我找回来！”欧莉忽然大吼一声，拎起旁边的脸盆就扔向他，“找不回来以后别进我房间！”
　　里亚斯竟然也不闪，任由那脸盆重重地砸向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是”，打开门向天空飞去。
　　“唉，这家伙……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当初我是怎么看上他的……”欧莉对着那扇关上的门念叨着。
　　“你没看走眼，他对你挺好的。”罗伊笑着对她说，“我也相信，法兰蒂尔这次没有爱错。”
　　欧莉回过头来看着他：“我信，不然你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危险闯进魔界。好了，我们来谈谈疗伤的事吧。”
　　欧莉走进了里屋，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木杯。
　　她把木杯递到罗伊面前：“把这些药喝了。”
　　罗伊看了一眼杯中的药，像一杯黑色的墨汁，散发着奇怪的味道，顿时有点犹豫。
　　“别怕，这只是一些普通的魔药，用来掩盖你身上的气味的。你是人类，又练白魔法，我们魔类的感官敏锐得很，只怕你出了这门，麻烦事就不断。这药不但能帮你去去人味，还能让你迅速适应魔界的环境，所以呀，要去找法兰蒂尔，先得把这个喝了。”
　　罗伊哪里会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早在一些基本的常识课上，贝瑟就叮嘱过他，有哪些魔药，练白魔法的人是不能碰的。像这些遮盖人味的魔药，用在普通人身上或许没什么，但是一旦进入自己的体内，就会玷污灵力的纯洁性，况且他身上已中了魔毒，再喝这样的东西无异于火上浇油，想要抑制毒性发作就更难了。
　　欧莉却不知情，把药又递进了一点，见罗伊还对着这杯药皱眉头，像哄小孩似的哄他：“罗伊，你要勇敢点，你看那面墙。”
　　罗伊望向床的另一边，惊奇地发现那面坚硬的石墙上竟然留下许多深深的指印，有的是抓在上面的痕迹，有的是五指深陷在里面，有的地方被抓下了一大块，还留下了暗红色的干枯了的血迹……
　　“罗伊，你睡的这张床，法兰蒂尔也睡过。四年前我们在丛林里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他在物质界，为了救自己心爱的人，私自动用了黑魔法，身体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那时候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死。可是后来，为了再见爱人一面，他忍受了种种难以想象的磨难，坚强地活了下来。你看，这墙上的一道道痕迹，就是他疗伤的时候留下的，他所吃的苦头，比你现在的要多很多。”
　　罗伊的手抚过那些痕迹，深深地心疼起来，转身接过欧莉的药，笑着说：“你说得对，我应该再勇敢点。”
　　他不再犹豫，像是豪饮美酒，仰头就把那些奇苦无比的药汁喝得一滴不剩。
　　喝完之后，他长吁口气，对欧莉说：“能不能给我杯清水，好苦呀……”
　　“恩，好，你等着。”欧莉看着他把药喝完，高兴地走开了。
　　药汁刚喝进去，罗伊的身体就强烈地排斥起来，胃里波浪翻滚，拼命地把这些带伤害性的药往外涌——罗伊捂住了嘴，硬是不让它吐出来，这样恶心了好几回，他的身体终于妥协了，默默地接受了这些不能相容的药物。
　　就这样放弃了最后一次挽救自己的机会……如果说之前还能凭借多年修炼的灵力压制体内的寒毒，那么这次，算是踏上不归路了。
　　罗伊回头看着身旁凹凸不平的墙，笑道：“法兰蒂尔，我们都是傻子……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明明知道不能做的事，还是要去做。但我知道，你这么做的时候，其实心里是很幸福的，就像我现在这样。人总要当一回傻子的吧，幸福的傻子……但愿我这身体，还能熬到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