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逐影》格蕾思琳

40、摩擦

　　罗伊会在这个假日回来。
　　接到这个消息，法兰蒂尔兴奋得睡不着觉，第二天一早就起了床，像鸟儿一样飞进厨房，拉着厨娘的手，一起去附近的农场。虽然厨娘再三保证会把最新鲜的食物买回来，法兰蒂尔还是执意前往。
　　“我要参与每一道工序，罗伊会感觉得到的。”法兰蒂尔笑着说。
　　每个人都被他快乐的笑容所感染，他眼底流露出期待的眼神，看上去更加神采飞扬。大家都不再说什么了，车夫架着马车，带他们到农场和集市。厨娘告诉他什么样的面粉最细腻，什么样的蔬菜最新鲜，什么样的肉口感最好，法兰蒂尔细心地聆听着，仔细地挑选着，他相信美味的大餐要从材料抓起，所以一点都不怠慢，每一样食材都经过严格检验，才放进菜篮子里。好不容易，才把清单上的材料全部买齐，法兰蒂尔拍拍手，看着装满了马车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法兰蒂尔只是休息了一下，就开始准备晚餐，里里外外张罗着，一点儿也不让人沾手。厨娘只是在一边看着，偶尔帮忙递一些东西。
　　几天下来，法兰蒂尔的厨艺进步得很快，锅铲握得有模有样，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相信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原来这双手不仅适合握剑，还能烧出一手好菜来，和在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相比，现在的他更喜欢躲在这方小小的厨房里被油烟呛着，前者只让他感到凝重和悲伤，后者却给了他意想不到地快乐，看着一大堆的食材在自己手中变成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那种满足感不亚于打了一场胜战。
　　夜幕渐渐垂下，一场完美的盛宴终于大功告成。
　　看着满桌丰富的菜肴，心里的得意不言而喻。
　　法兰蒂尔点燃了洁白的蜡烛，餐厅随即亮起了柔和温馨的光。
　　打开一瓶红酒，缓缓地倒进杯子里，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分量，一滴酒汁不慎从接口处漏了出来，法兰蒂尔连忙拿起餐巾，轻轻地把它拭去。酒液在杯子里优雅地旋转着，此时有了几分诱惑的媚色，罗伊说，他喝了酒的模样就像这酒色一样地美，让他欲罢不能……法兰蒂尔羞涩地笑了，他不喜欢喝酒，但是在罗伊面前，他不介意喝醉。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伊人归来。
　　七月，林子里蝉鸣阵阵，恰似夏日里一首欢快的歌。
　　夕阳西下，柔柔清风送走余热，带来远方青草的香。
　　法兰蒂尔倚在门廊上，默默地望着远方。他也曾试过在暮色中等待，那种漫长的感觉让人在焦急中学会了忍耐。
　　还好，这一次，他的爱人没让他久等，他听见马蹄声穿过鼓噪的声浪向这边奔踏而来，期待的眼光点亮了满脸的色彩，一直看到夜色中那点模糊但又熟悉的身影，嘴角随即扬起了笑容。
　　他的心肝回来了！
　　天晓得他不在的这几天，自己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似的，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他带走了！
　　现在他回来了，感觉像穿过了遥远的时空，喜悦夹杂着委屈让他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罗伊一跳下“闪电”，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抱住了眼前让他思念得心痛的人，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话来。
　　罗伊拥着他，几天来的疲累在见到法兰蒂尔之后顷刻消散，远远就望见了他站在门外为自己守侯，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微笑的脸上，家的温暖油然而生，满满地占据了整颗心，此时抱紧法兰蒂尔，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好吗？”罗伊抚摩着几天来没有触碰过的长发，轻声地问。
　　“好……好想你。”法兰蒂尔像个孩子似的依偎在他怀里，诉说着他的思念。
　　“我也是。”罗伊低下头，寻找着法兰蒂尔的唇。
　　法兰蒂尔好像想起了什么，避开了他，拉起往屋里走。
　　“走，我们回家去。你饿了吧？”
　　“是饿了，让我先尝尝你吧。”罗伊挑了挑法兰蒂尔的下巴，一副轻佻的模样。
　　“讨厌！没点正紧的家伙！”法兰蒂尔拍开了他的手，嘴上骂着，心里却甜蜜蜜的。
　　两人嬉笑着进了屋，走进餐厅，罗伊顿时傻住了。
　　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摆满了一大桌，热腾腾的蒸汽带着香喷喷的味道洋溢在整间屋子里，丰盛的大餐在烛光下挑逗着味蕾，罗伊咽了咽口水，这下真的是饿了。
　　“快，去洗个澡，然后开餐。”
　　“吃完再洗好不好？”罗伊央求道，这个时候叫他做其他事简直受罪。
　　“不行，一身脏兮兮的！”法兰蒂尔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就这样，罗伊被很不情愿地推进了浴室。法兰蒂尔回到餐桌旁，耐心地等着。
　　忽然，远远地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急促有力，越来越近，明显是朝这个方向跑来。
　　法兰蒂尔皱起了眉头，这里人家不多，这个时候有人马经过，多半是冲他们来的，而且大多是些紧急的公事。
　　来得真不是时候！
　　法兰蒂尔懊恼地想着，心里又期盼那匹马改变方向，不要来打扰他们。可惜愿望还是落空了，那马长嘶一声，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们家门口。
　　这时罗伊已经飞快地洗完澡出来，听见了马蹄声，也抱怨了声：“不速之客！”
　　“你先吃，我出去看看。”法兰蒂尔站起身，走了出去。
　　罗伊没有动手，心里琢磨着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法兰蒂尔回来了。
　　“没事，用餐吧。”法兰蒂尔轻描淡写地说，但是他的脸色却变得苍白，眼底参合着复杂的神色，加深了呼吸平稳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
　　“怎么了？”罗伊很担心，伸过去握住他的手，冰凉的。
　　“没事，我们继续吧。”法兰蒂尔挤出一个笑容，却难掩眼中的挣扎。
　　马蹄声没有响起，报信的人还没走，罗伊决定自己去问个究竟。
　　法兰蒂尔没有阻止他，独自举起桌上的酒杯，把杯子里的酒都灌到嘴里，闭上眼睛艰难地咽了下去，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嘴唇微微颤动，各种尖锐的情绪刺激着他的心。
　　很快，罗伊推开了门，焦急地说道：“法兰蒂尔，你父亲病危了！”
　　“那又怎么样？”法兰蒂尔冷冷地回应着，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又倒了一杯酒。
　　罗伊以为他没有听清，走到他面前：“你父亲病危了，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没有父亲。”法兰蒂尔的语气冷得像冰，眼神流露出对他的无限怨恨。
　　罗伊却感到不解，觉得是法兰蒂尔的父亲长年不在他身边，没有给到他应有的父爱，让他心底埋怨，于是依然耐心地调解着：“法兰蒂尔，我知道你们关系不大融洽，这当中可能存在什么误会，如果现在不去弄清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会落下终身的遗憾哪……”
　　“你不要再说了！”法兰蒂尔打断了他的话，咬牙切齿的决绝，“我不想见他！也不会见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法兰蒂尔的反应让罗伊感到惊讶，他不明白亲人之间有什么仇恨是解不开的，难道对一个将死的人，连一点宽恕都不能给吗？
　　他一把夺过法兰蒂尔凑到嘴边的酒杯，摔到了地上，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提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往门外带。
　　法兰蒂尔用力地拽开了他的手，一脸的激愤：“去哪里？”
　　“去见你父亲！你现在不去，以后一定会后悔！”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的噩梦就要结束了！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法兰蒂尔怒吼着，情绪几乎失去了控制。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些什么？我连我父亲的脸都见不到，而你却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不去见！”罗伊也感到了愤怒，说话的声量随之大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像你这种自小被呵护着长大的亲王殿下，能体会到我的心情吗！”怨恨，愤怒，委屈，悲哀，统统涌上了法兰蒂尔的心，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被洪水般的痛苦冲垮得不住颤抖的身体，指着门对着罗伊，“你不是一直把他当父亲看待吗？你去呀，去呀，去听听他有什么话对你这个儿子说！”
　　罗伊气得握紧了双拳，他无法想象平时通情达理的法兰蒂尔，今天怎么如此地蛮不讲理，深吸了口气压住了怒火，决定不和他纠缠下去。
　　“好吧，那我自己一个人去，你慢慢享受你的晚餐吧，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的胃口！”
　　罗伊黑着脸，从衣挂上扯下外套，“啪”地一声摔上了门。
　　不多久，门外又传来了马蹄声，这次却是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细。
　　法兰蒂尔感觉全身无力，胸膛里有无数种情绪相互冲击着，回忆像开了闸门的洪水，硬生生地把他冲回到过去。
　　他转身，望着空无一人的餐厅，餐桌上的各式美味还完整无缺地摆放，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热气，看上去死气沉沉，原本花费了一整天的心血，现在成了一场刺眼的闹剧。
　　法兰蒂尔的手搭在餐桌上，一咬牙，把整张桌子掀翻了过去——
　　“哐啷”一声，一场盛宴转眼成了地上狼狈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