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鸟时代》太子长琴

4、陵家的两匹狼

　　【庆安堂】陵家在英租界的土地上挑了一处僻静的，围了30亩地来，一栋气势雄伟的中式私家花园跃然眼前。

　　原来这里就有一座前清盐商的私家宅子。
　　后来民国了，革命了，剪辫子了，那宅子的主人便带着一家老小去了南洋，这宅子就空了出来，卖给了陵家。陵家在原来精巧的江南园林基础上，加盖了三进三处的中式院落，将这宅子的前三进院子当作堂会，后三进自己住。如此一来，这陵府造就了紫禁城一般的气派豪宅，裴公馆的小洋楼跟它一比，倒显得小里小气，不中不洋。

　　裴无忌和贵七带着几个兄弟，开着两辆车一同驶进了陵府。刚到门口，裴无忌正准备和兄弟们趾高气昂的下车，滕然发现陵宅面前的空地上，停了足足有六、七辆车，每一辆都擦得油光发亮，黑澄澄的。一看车牌，居然还有当地政府的官车。

　　裴无忌“哼”了一声，想今天也不是什么外交的好日子，这往陵家赶着办事的人怎么那么多？单抬眼看着门口两尊吊眉吊眼的石狮子，跟他家主子一般鼻孔朝天。

　　贵七按了几声喇叭，从守门的门房里跑出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门童，对着贵七道：“先生，有拜帖？”

　　贵七从怀里掏出名片来：“昨天约见了你们管事的。”

　　“原来是裴公子，少爷等候你们多时，请将车停在门口，我送诸位进去。”

　　小门童很懂事，引着他们穿过门庭，又绕着通径曲幽的花园走了一圈，看到这中式院落规规矩矩，却也应有尽有，假山、盆景、石桥、泉水、八角凉亭，园内古木参天，池中锦鲤成群，没处景致上书遒劲有力的狂草书法题字，显得霸气外露。这足够赶得上一个公园的规模，看来这庆安堂的主人家，是很喜欢这些中式玩意儿的。

　　走在九曲回廊里，来来往往居然穿梭了十几个佣人，端着茶碗杯具形色匆匆，再看隔壁院子里，有七八个穿着黑西服的男子，一个个都戴着黑色呢子礼貌，统一着装，表情严肃，甚至连身高都差不多。那些人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不知道抬了什么，只看到堆了好几十个半人高的木箱子，好像刚刚从外面卸货回来一般。
　　两个人抬一个，其中一个稍微老成一些的，拿着账本一类的写着什么，抬进去一个箱子，就在上面划了一道。
　　而转眼，这些箱子就被抬得干干净净了，裴无忌刚刚开岔，想要知道他们抬过角落的那道拱门后面是什么地方，眼前就突然站出来一个穿着黑绸马褂的老人家。

　　这个人小小的眼睛，长长的下巴，横在裴无忌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而又面带微笑的拱手对他道：“小少爷，我是这府里的管事，这边请！”

　　裴无忌一回头，发现小门童不见了，自己前面是一栋气派的堂屋，大概就是客厅，而身边竟然只剩下了自己和贵七两个人。

　　“他们呢？”裴无忌吓了一跳，说起来不过是看出了神一会儿，怎么回神以后，人都不见了？
　　那个小眼睛管家抢在贵七前面给了答案：“花厅有点拥挤，小的已经让各位兄弟们去偏厅吃茶了，人太多，总有些说话不方便的。”

　　好个陵家，带着人来原本就是为了壮一壮声势，好让自己有点底气，这下好了，人刚进门，就被拆分的七零八落，恐怕是陵家担心裴家这次来人，明着是说“协商”，暗地做好了“杀人越货”的准备。
　　但看贵七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对方也不会再让裴无忌带着其他兄弟进去了。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裴无忌吸了一口气，跟着贵七一起迈进了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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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厅也一贯秉承了陵宅的风格，中式的黄梁木太师椅，中式的字画山水花鸟虫鱼，中式的青花瓷器……唯有两个不搭调的人，跟这个中式的庭院格格不入。
　　因为花厅里早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了。

　　离的裴无忌较近的这个人穿了一身藏青色，靠着墙，很是慵懒的站着，双手交叉在胸前，自裴无忌进门来，就一直拿一双眼睛盯着他看。这个眼神很犀利，又尖锐，看的裴无忌心里发毛，觉得自己被严重视奸了！好像将自己剥光了从外向里，连仅有的一点小心思也没有逃过这一双狼一般的眼睛。
　　这个张狂，他早在昨天就已经见识过了。
　　如今见到了活人，心里更是没有来由的一肚子火。
　　这张臭屁的脸，怎么会忘呢？昨天《申报》上的半幅单人照人物，陵家的三爷陵含笑。

　　【他妈妈的，敢情把我当做货物，还看个牙口好不好？你还看！信不信小爷把你臭屁的眼珠子给抠下来全塞你□□里！】
　　裴无忌心里暗自骂道，可内心再如何的想把对方拆皮啃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团和气。

　　而太师椅正座上则端坐了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这个人梳着整整齐齐的分头，表袋里装了折叠整整齐齐的真丝手帕，那双油光发亮的皮鞋上系着整整齐齐的鞋带。看年纪比陵含笑大一些，也老成，很有一家之主的架势。
　　那人原本翘着二郎腿，看到裴无忌和贵七进来，连忙站起来，如沐春风的走过来，想要跟他握手。

　　“久闻裴公馆的公子一表人才，仪态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那人礼貌的笑着，眉目完成了很好看的月牙，给人以亲切之感，好像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多年的好友相见一般。

　　裴无忌想，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摘下礼帽，递给身后的贵七，伸出光洁细腻的手来，很是礼尚往来的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一面皮笑肉不笑地抽着嘴角，饱含深情的对对方道：

　　“陵世伯客气了，昨天在报纸上看到了令郎的照片。您的儿子也是一表人才，仪态非凡，果然不同凡响！”

　　此话刚落，原本还扬着小脸的“陵世伯”突然不笑了，不仅不笑，面如煤灰，好像活吞了一只苍蝇一般表情诡异，那被笑眯眯的裴无忌紧紧握着的手悬在半空中，双方居然僵在原地，如此而来，那空旷的花厅瞬间冷了下来，过分安静。气场也顷刻变得诡异非常。

　　“陵世伯”尴尬的抽搐着脸皮，如鲠在喉接不上一句话。

　　沉默片刻后，倒是身后的陵含笑居然首先打破了沉默，只不过打破沉默的并不是言辞，而是肆无忌惮的“哈哈哈”大笑声，一面笑，一面揉着自己的肚皮，一只手拧牢身后的墙壁，差点笑趴下去。

　　裴无忌很想保持风度，而身后的贵七再也绷不住了，扯着老脸，硬是拿手肘顶了顶自己的腰部，强忍着破薄而出的笑声，压低声音道：
　　“少……少爷……呵……这个不是老堂主，是堂主的二公子，陵含笑的二哥，陵斯文。”

　　“哦，原来是斯文兄啊！斯文兄一表人才，仪态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裴无忌下意识认错人了，连忙换了一张狗腿脸，对着陵斯文一阵恭维。

　　不恭维不行，因为在之后的谈话中，裴无忌知道了，眼前的这个人物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而陵家的可怕之处，也不全在于势力的庞大，而是家里有三个豺狼一般凶狠的儿子！

　　庆安堂的未来接班人陵含笑不必多说。
　　刚刚这位二哥陵斯文，则就在昨天担任了公共租界巡捕房里的华人总探长！
　　而陵家还有一位从来没有露过面的长子陵涵养，据说从小被送入讲武堂学习，如今又在黄埔军校赫赫有名，不日即可衣锦返乡！

　　裴无忌悲从心来啊悲从心来：这才明白为什么老爷子裴晋中对自己如此的严厉了。单单跟陵家相比，这优劣就出来了，原来他裴公馆住的，就是一堆废物点心。

　　被误认为自己父亲的陵斯文总算没有给裴无忌难看，硬是吞下了这只苍蝇，那陵含笑忍着内伤左右打量自己的二哥，看他是不是真的老到可以认做自己的父亲了，一面又对这位裴公子的眼力劲很是佩服。

　　等花厅里的四个人都坐定上了茶以后，陵斯文这才说：“抱歉家父今日因有外务在身，无法亲自跟裴公子相见，着我和内弟二人接待，还望不要嫌弃我们怠慢了才是。”

　　“哪里哪里，实属唐突了。”裴无忌心里跟明镜似的，陵二说陵老头不在不过是个托词，他裴家只让一个从不管家事商务的废柴儿子讨东西，那陵老头自然也懒得搭理了，叫两个儿子一起出来，恐怕已经给足了面子。

　　“我素闻裴家有两位虎子，不知道阁下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早些贵七打招呼要来拜面，只说裴公子过来，并未说明是哪一位。

　　“失礼失礼，在下裴无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
　　“原来是小公子，敢问台甫是？”
　　“百禁。”说这些的时候，都是陵斯文一个人在问，他身边的陵含笑一眼不发，只是笑眯眯的注视了裴云享和贵七，在说到“百禁”两个字时，陵含笑突然抬了抬眼皮。

　　“那么裴兄今日到访寒舍，所谓何事？”

　　裴无忌心想，既然你们那么不客气的开门见山了，那我也不用跟你陵斯文一般装个斯文样子，直接开口便是。

　　“谈判”这种极富手段和技巧的事，裴无忌还从来没有做过，他也只能在脑海里过过干瘾而已。因为早在他开口前，身边的贵七就张了嘴巴。
　　“这次来，是因为贵府买下了我们老爷看中的一个古董，希望贵府能够忍痛割爱，将【九龙翡翠樽】让给我们，价钱，自然是好商量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陵含笑扫了一眼贵七，转过脸来，竟对着裴无忌开了口：“【九龙翡翠樽】也是家父的珍爱之物，既然那日在拍卖行价高者得，那么只能对裴老爷说一声抱歉了。这个东西，我们只图个喜欢，再多的钱也没用。”

　　一听这话，好像全无商量的口气，贵七有些急了，站起来道：“若陵老爷喜欢古董，我裴公馆的古董库里任由陵老爷挑选，只要能换得这翡翠樽，多少钱，只要开个价。”

　　“其他古董再好，可老爷子心头好就是这个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

　　贵七又是好说歹说，跟陵含笑两个人扯皮子一般，开展了拉锯战，嘴巴都快说干了，对方依旧摇头不同意。

　　裴无忌没有说话，跟个傀儡似的坐在椅子上看两个人一唱一和，只顾自己喝着香茶。
　　说到唾沫横飞，几乎就要大打出手。

　　那贵七不知道是被对方搔到了哪个痒处，完全被激怒了，居然脸色刷青，横起来一把将茶几上的茶杯打落在地，“——砰”一声，茶杯摔个粉碎。这还没完，就在茶杯发出摔碎的声音时，从门口冲进来之前他带来的七个兄弟，全部鱼贯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
　　速度之快，行动之猛，前所未见。连裴无忌自己也受了惊吓。

　　再然后，等裴无忌反映过来，那贵七已经从裤腰上拔出随手携带的手枪，跟其他几个人一起，齐刷刷七把枪纷纷指向了陵斯文和陵含笑。

　　贵七凶神恶煞的说：“不交翡翠樽，就等着被扎成马蜂窝吧！”

　　裴无忌彻底傻眼了，不过就是来协商着讨了东西，怎么就成了演枪战片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股冷汗冒下来，□□也被汗湿了。还好他知道那是汗，若不然，他还以为是自己被吓得早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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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更速是不是太快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