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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番外《遗沙》 ...


  •   番外 《遗沙》

      告诉我他怎样死去。

      我告诉你,他曾怎样活着。
      ——《朋友如此》

      >>>

      人类做过的最疯狂的事,一是在某个不以为意的瞬间妄图侵占自然,还有一种是自以为以己之力便可穿越各种时空和空间。
      午饭时我向母亲提起这类观点——这些话我听到时是在早上的自然课,用讥讽嘲笑的语气。她认真着聆听着我自以为是的观点,安静的微笑,在我高谈阔论的间隙不动声色的把我已经空荡荡的饭碗重新填满。她一直用那样安宁地看着我,如同其他母亲一般对自己的孩子感到骄傲并为此愉悦。
      她是一个平庸的女人。我多么讨厌这一点。

      我曾经认为她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我曾经以为——她那时刻与时光做对的容貌成了我最好的凭据。我从来就这样告诉自己,我的母亲桔梗必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她肯定经历过轰轰烈烈的探险,她曾经深深地陷入无法自拔的爱恋中——当然最后定会有一个人照顾她,而且这个人非常英俊优秀。而我,我则是两人爱的结晶,在浓浓的宠溺和期待下诞生,从此花好月圆,欢尽此生。
      我以为是这样。我以为。

      而事实如此无情的扼杀我的一切花好月圆的幻想——事实是我不过是一个同样平凡的小孩,有一个平凡的母亲,每日穿戴整齐到学校上课,交递作业给老师的时候必须恭敬地俯身双手呈上,和同桌关系一般,把一些无聊的玩具当作潮流,同时暗恋着一个英俊的小男孩——即便他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被现实打击得足够萎顿,只待充斥铜臭的媚笑将我淹没溺死。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幻想的想。
      若说硬要说我还有什么与众不同尚能自我安慰之处——除却无父照拂这一点便再无其他。
      没有父亲——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自豪的事情。我甚至将其视为一生的耻辱。每每我看到或高大或矮小的成年男人抱着一个个曾被我自以为是的幻想打击得一败涂地的小孩子哄笑着时,我那用以安慰的幻想便会暂时失灵——我永远不可能幻想一个父亲,永远不能。

      所以,我只能缩起肩膀,向夕阳尽头的身形甚至不及男人一半高大的瘦弱的母亲的身影走去。
      为此我多么恨她。恨她的平凡恨她的庸碌,恨她笨拙地做饭时不慎被油腻弄污的围裙,恨她看着我对她说我那些自以为是的幻想的时候安静满足的微笑,恨她让我失去了我本能引以为傲的父亲——尽管我连那位父亲是何许人也不得知。

      我恨她。

      >>>

      晚饭时候母亲对我说,“以后要有一个男人来我们家吃饭。”
      我几乎感觉到自己的手一阵莫名的颤抖 ——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害怕。我想我一定是对这个消息抱着某种感情——具体是什么我也无法说清楚。但是我确定,我的生活一定会因为这个男人的到来发生一番改变,毫无疑问的。于是我一定不能放过这个改变的机会——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这么告诉我,于是我很快就答应下来。“好啊。”

      这就是弥勒来到我家的过程,简单得如同我毫无波澜的生活。母亲说,弥勒是她的老朋友。

      弥勒是一个好男人。当我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就是这么断定,事实证明我的断定也没有错。他并不是多么出色的男人,利落的短发,有些瘦削的脸庞,总是似笑非笑的,看起来有趣极了——纵使他不是我理想的“父亲”,但是我知道我可以和他相处得很好。一定是这样。
      这个好男人很快就融入了我和母亲的生活——他搬到了我们家附近成为了我朝夕相处的邻居。他对别的女孩举止轻浮,但是对我的母亲绝对不会这样——我甚至觉得他对母亲有些敬畏。每当我对母亲这样说起,她却只是笑笑,“没什么,你开心就好。”

      于是我就毫无忌惮地去和弥勒疯去了,他真是一个有趣的男人。我可以跟他毫无顾忌地开各种玩笑,跟他说我的各种幻想,非常疯狂而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却不会像母亲一样用一种近乎嘲笑(至少我看来是这样)的表情对着我,他会认真的跟我探讨那些幻想的真实性——比如说我想要制造一个小型火箭,他会毫不犹豫地买来我说的材料,和我一起奋斗,虽然结果总是失败。他知道许许多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他也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甚至和我说起他那个已经离异的妻子珊瑚,说她的勇敢说她的年轻。可是每每这时我便会嘲笑,“大叔你看起来也不老,怎么你的语气好像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一样。”

      他很认真的说,“我只比珊瑚大了三岁,我不老。”
      “那你们为什么离婚了呢?”
      他用一种很认真的表情思索片刻,也用了很认真的表情回答我,“相差了三岁也有年龄的代沟的悲剧啊。”
      我哈哈地笑开了。

      在我不断和弥勒嬉笑打闹的日子里,也许我已经忘了一个人——我的母亲桔梗。我不是刻意地忘记她,在我高兴的时候我几乎就可以想像出她的表情,她一定会站在我身后安静地微笑——尽管我多么厌恶这种嘲讽。

      日子就这么过去,我知道弥勒一定是母亲为我准备的礼物,我很喜欢弥勒——我不得不承认我必须感谢我的母亲。

      以至于某天三人在公园回家的路上,我如往常站在中间,左手拖着弥勒,右手拖着母亲,我在不经意间悄悄扭过头去看三个人的背影。阳光在树叶的罅隙射入,便已映射出三个人亲密的身影,仿佛我们已经融为一体。这不得不让我心惊。

      视线的余光让我发现母亲也在看着那道影子。目光怔仲。
      我知道有什么要发生了,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自从我观察到影子的那天始,我便有些胆战心惊。我觉得弥勒现在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他也许会说些什么,然后就会倒数就开始了,我不能做些什么也不能说些什么阻止这个炸弹的爆炸,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炸弹轰地一声,把我曾经平静的生活炸成碎片,不留余烬。我对弥勒变得又爱又怕。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爆炸的不是弥勒。

      其实那是一个很平静安宁的夜晚,我只是向往常一般放学回家,看着别人的爸爸把别人接走——本来一直是弥勒接我,但是弥勒那天有事出去了,但是即便如此,他说他仍会回来吃饭。于是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走,我拒绝了母亲接我的建议——只有母亲,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多么可怜。
      因为弥勒不在,我也暂时放下了心。于是我用稍轻快的步子往家里走,像往常一样走进家,放下书包寻找母亲。
      然后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在厨房找不到母亲,在卧室也没有找到她。我开始有些发慌——虽然我并不喜欢她,但是我不能没有她。这是毫无疑问的。于是我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把家里每一个角落的翻遍了,然后我终于在一个隐秘的房间里找到她,那个隐秘的房间我并不熟悉。

      我推开虚掩的门,心几乎快要跳出来。然后我看见我的母亲桔梗,静静地坐在房间的凳子上。她的干净的脸庞不再是不涂脂粉的模样,她罕见地涂上了化妆品,显得美丽又高贵。她在认真地看一些衣物,我敢断定,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种表情,她摈弃了她时常微笑的脸庞,只是淡淡地看着那些衣物,我没有错过那种怀念的表情。

      于是我原本打算悄悄离开的念头被打消了,我知道她在看什么——那一定是我父亲的遗物。一定是的。我近乎用一种粗鲁的方式推开门冲到她的面前,随手便拿起她手中的一件衣服,用很平静的语气说。
      “告诉我。”
      “我的父亲是谁。”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安静的微笑。
      “去吃饭吧。”

      我的眼泪一下子溢满了眼眶。

      我告诉自己不能哭。
      我想我已经被欺骗等待够久了——我一直这么认为。从我出生伊始,我对父亲的概念便愈发模糊,以至于我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学会“爸爸”的发音,在看见其他人的父亲时才真正意识到“父亲”是存在的某种东西——以至于在我的幼儿园时代一直在怀疑父亲能不能吃。直到现在,我已能足够辨明自己的可怜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我用幻想逃避。我做过各种假设想过理由,这只能让我自己愈发明白自己的可悲——哪怕自己的父亲是因为什么伟大的事即便只是疾病让他离去也好,而我,我只是一个连自己的父亲是何许人也也无法得知的可怜虫。

      我不想成为这样可怜的人,顾影自欺。

      我想弥勒回来的时候一定吓了一跳——我们家正在发生一起史无前例的冷战。女人之间的冷战总是来得莫名其妙,我拒绝进食,而母亲总是无可奈何,只能坐在内堂。
      我坐在庭院里发呆,看到弥勒从木门进来后惊诧的脸。他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于是我便看着他去内堂找母亲了——他当然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说。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怎么了?和你妈妈闹什么脾气?”他挑了一个不远离我却也不靠近的位子,拍拍台阶上的尘埃然后坐下。
      “弥勒。你知道么,我恨她,非常恨。”我看了看他,一副了然的表情。
      “为什么呢?”他饶有兴趣地问。

      “你说为什么。”我突然就笑开了,甚至笑出了眼泪,“你看她多美丽多高贵啊,你说我怎么就会是她的孩子呢——有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觉得我上辈子肯定是投错了胎。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她注定不平凡,我知道的。她一定是放弃了什么,她只是在伪装,我看得出她不甘心因为一个小孩子被捆绑在这个小城市。她藐视我,一定是这样。她甚至连我的父亲是谁也不愿意告诉我。你也是这样,弥勒,我知道,你和母亲是一样的人。”

      我笑得开心又绝望。我终于把压抑了那么长时间的话都说出来了——我只是一个累赘。一个可笑的没有父亲的累赘。我害一个美丽的女人和一个睿智的男人的人生停滞不前,他们违心却忙碌地围着我转。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看向夜晚的天空,一轮明月高高挂在上面,“其实我的父亲也一定庆幸他从来就没有见过我——也许他连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我是一个大累赘。”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必须相信,你的母亲有多么爱你。你的父亲——”弥勒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思索什么,随即轻轻地笑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什么?”
      “你的母亲生命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他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绝不是在开玩笑,“弟弟无情地忘记了她,哥哥则在她最落魄失意的时候保护她,而她在和哥哥一起不久后便怀孕了。没有人知道孩子是谁的——除了你的母亲和当初的医生。”

      我想我是听到了一个可笑的故事。这比我听到过的所有狗血故事都要好笑——什么跟什么,什么弟弟哥哥,始乱终弃,通通都是谎言。

      “你骗我。”我知道我一定哭得很难看,“你一定实在骗我——这个笑话不好笑,太低级太弱智了。”
      “信不信由你,”弥勒注视着我的眼睛“但是你必须知道,你的母亲有多么爱你。”
      我走进内堂,看见母亲安静的背影。
      悲伤又坚强。

      >>>

      于是冷战就这样结束了——以我的投降为标志终止。我想我有必要重新审视母亲,这需要时间。
      而弥勒成为时间最好的调剂师。
      我当然没有忘记弥勒同时也是一个炸弹般的存在——我知道他和母亲的关系不简单,一点也不。可是我已经无暇顾及那个炸弹的秒数了——等待着我的还有更重要的事。可是自从冷战以来,我和弥勒更亲密了,而母亲似乎也更信任和依赖弥勒。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竟变得像一家人。待我回首发现的时候,我却已经无力阻止。

      某天我们三人坐在内堂看着电视吃水果的时候,新闻里的播报员用一种莫名激动喜悦的声音念着新闻。内容大概是国内一个沙漠被探险队发现挖掘出大量矿产,我对新闻一向半知半解,便继续埋首于苹果。
      然后屏幕放出探险队成员的照片,我抬头略扫了一眼,中间一个银色头发的男人格外显眼。那个男人笑得开心且孩子气。不知为何,我对这个男人竟有些熟悉。
      倒是母亲长叹了一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然后弥勒怔了怔,也随即答道,“是的,杀生丸也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有些高深,我听不懂便也没有插嘴,然后母亲又笑了,“我觉得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直没有。”
      “可是他离开孩子已经够久了不是么。”
      这话使我一下子就抬起了头——他们在说谁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人一定和我有关,或许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她需要一个父亲,桔梗,她需要一个父亲。”

      然后气氛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我一直处于被动,但是我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是的,我一直以来担心的事——炸弹要爆炸了。我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疏于防守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无法控制和阻止什么了,长久以来我固步自封,把自己和母亲用细细的线圈起来,不让所有人靠近。我不想要改变,也厌恶一切要改变的人。

      弥勒看看我,笑嘻嘻地拿出一个完整的苹果,他对我说,非常轻松自信的语气,“我和你打赌,你的母亲不能干净利落地切下这个苹果,即便用最为锋利的刀刃,也一定也不能。”
      我怔怔地看着他,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我喜欢弥勒,但是他不进入圈子,我不想要改变。可是潜移默化中,会不会有一些东西在改变,这是我无法得知的。

      母亲似乎也为弥勒的举动感到惊诧,但是她很好地掩饰了她的讶异。她拿起平日切水果的小刀,准备像平常一样切割,可是我看到她有明显的犹豫,这使她的手开始颤抖。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声音——但是我的的确确听到了一个声音——它明确地告诉我,不能让母亲犹豫,这个苹果必须要被完美地切开,连伤口和锈迹也没有。于是我便那么做了。我快速地握住母亲的手,举起小刀,就毫不犹豫地对着苹果切了下去。但是我的力量如此渺小,导致苹果只裂开了一半。

      母亲看了我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把苹果切成两半,不多不少,刚刚好,没有伤口和锈迹。然后她抬头对弥勒笑笑,“你输了。”

      弥勒不动声色地笑笑。

      >>>

      晚饭后弥勒提前回了家。母亲收拾碗筷的时候对我说,“我等一下有话对你说。”
      我来到了那个隐秘的房间里,那是一个整洁的房间,十年如一日地整洁。我细细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窗帘是天蓝色的,洁白的墙壁有凹陷的痕迹,柜子里全都是男士的服装,从休闲到正装都有。我肯定我想知道这个房间的主人是谁,他有怎么样的过去,他和母亲的关系又是什么。
      母亲站在我身后,我听见她安静地说,“这个房间的主人叫杀生丸,十年前我没有来得及结婚的未婚夫。”
      “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

      有些故事一定要本人亲自来叙述才有意义。
      哥哥和弟弟的故事。
      还有十年前的那朵骄傲的,美丽高贵的,在沙漠绽放的桔梗花。

      “你曾经是探险队的一员。”
      “是的,为了犬夜叉——杀生丸的弟弟。”
      我想即便我多么富有想象力,也绝不会想到,我的母亲就是有这样的故事。十年前她在那个如今功成名就的探险队里,为了一个犬夜叉的男人——当然这是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因为一个叫戈薇的女子。

      “之后呢?”

      之后就是哥哥对吧。
      弟弟和哥哥故事。
      她想过自己是不是上一世亏欠了他们两兄弟——导致于她今生注定为这两个男人心碎。犬夜叉让她心灰,而她与杀生丸的相识又是一段悲伤的开始。她在与他一起后怀了孩子,于是她和他打算处理完探险队的便立刻结婚,然后她退出探险队,和他在一起。永远的。

      “再后来呢?”

      他有家族遗传病——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在他死前见到一眼,他就永远的离开,连一个侧脸也没有留给她。
      于是她退出了探险队,来到一个小城市,依靠孩子活着。

      “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她不说话,紧紧抱住我。

      >>>

      多年以后我和母亲来到了那个沙漠。怒吼的风沙迷住我的眼睛。
      我看着那个依然美丽的女子——只是岁月让她变得有些衰老苍白,她在风沙中微笑,没有任何伪装。

      “我以前对他说,我和他要一起埋葬在这里。”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她跌跌撞撞往前走,似是在寻找什么。
      我向她大叫,“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她蓦地停住脚步,缓缓回头。

      “走吧,遗沙。”她轻轻地说着,渐行渐远。
      我慌忙追上。
      然后我看见她在流泪。

      在漫天黄沙迷住眼睛之前,她眼中的泪终于毫无顾忌地落下。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番外《遗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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