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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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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她记得她对他说,“我不相信幸福,我相信你。”①
壹
她静静地听女儿在饭间向她滔滔不绝地述说她年轻犀利而偏激的人生观,安静地笑了笑,在停顿的空挡恰到好处地为女儿空空地饭碗添上米饭。
似曾相识,她想,似曾相识。
搬来这个小城市定居的年份她已经记不清。这个小城市,送女儿上学路过的长长斜坡,还有街道的邻居,这些她曾经不在乎的东西,已经伴随了她很久很久。久远到已经模糊了所有岁月,还有她的青春——她知道,她会在这里耗掉她所有的韶华。
或者说,她已经渐渐老去了呢。
可是邻居都说,她还年轻呢,机会和时间都是多的。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黑色的长发还是一如既往的柔顺,她对人温柔,不常笑却带着让人亲切的气质。邻居常会热心的为她寻找伴侣,她微微蹙眉拒绝。邻居好奇地询问缘由,她抿唇却不回答。
她觉得这样很好。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和杀生丸这样计划着,等一切结束了,就到这个小城市定居,因为这里安静而且风景秀美。而杀生丸那时还不知道,和他一起生活的还有一个人——桔梗已经怀了孩子。美满幸福的一生。
而现在她终于完成了他们的梦想。
某天她送小女儿上学,女儿小小的肩膀上是和她年龄甚不相符的大书包,女儿的肩膀那样小,似乎要被书包压倒了,可是女儿还是顽强地背负了这个重担,甚至还做出奔跑的模样。她倚在门旁,静静地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的那头,心中莫名地泛起一阵苦涩的温柔。
很久很久以前,她都不知道,原来等待是那样苦涩而温柔的事。你只是这样站在同一个地方,静静地看,静静地等,也不知道前面那个人是否会回过头,又或者,她回头,却只偶尔看了你一眼。你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或是偶尔对你的回眸,什么也不说,也什么都说不了。
她怔怔地想着,看见庭院前繁盛的香樟树,阳光细碎地落在沧桑的青石板上,一点,两点,三四点。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了香味,她知道,是隔壁的妻子为丈夫准备早餐。
她就那样静静地倚在门旁,静静地想,明明一生还是那样漫长,可是怎么就那么早地结束了呢。
贰
“你好,我是犬夜叉的女朋友,桔梗。”
“我是杀生丸。”
杀生丸看见桔梗的时候确实有些惊讶。他一直认为以犬夜叉(他从来没有承认过那家伙是他弟弟)这种胡闹的性子,是做不出什么好事来的。可是见到桔梗以后他稍微对犬夜叉有所改观——他起码有一个不错的女朋友。
长年的风吹雨晒和磨砺并没有把桔梗的美貌一并磨了去。相反,她越来越漂亮了,甚至说,高贵。杀生丸第一眼看见她便知道,这个女人,有着和自己相似的东西。她很孤独。可是她越孤独,就显得越美丽高贵。
所以杀生丸不禁多看了桔梗一眼,可是沙漠的风沙太大,桔梗的容貌又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可是桔梗却对他伸出了手。
“沙漠风沙大,大哥容易迷路,牵着我的手走吧。”她说。
她叫他大哥。他皱眉,却还是握住了她手。桔梗微笑,转头看探险队的营地的方向。风沙很大,杀生丸看不清,只能由着桔梗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浅一深地向前走。
杀生丸不允许自己对什么事情有模糊的概念,可是到后来他发现,他和桔梗,从相遇,到后来,自己也不曾看清她。甚至于连她的背影,都是模糊的。可是真真可笑,他竟就允许自己一直看着那个背影,他不说,她也不知道,都安全得很。
她在一所小医院做主治医生,城市小,医院小,病人也少。一天她闲来无事听广播,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黄梅戏的唱段,信号不甚好,她也听不清。只安安静静地听着,一晃神,似又回到那个风沙漫天的岁月。她昏昏沉沉地想,那时沙漠环境恶劣,自己怎地就坚持了那么久呢。而现在似乎一切都已经很好了,可是她甚至没有当初那样无畏了。
她又听得戏中人唱念做打,细细的唱腔换成一丝喑哑的分贝,断断续续传入耳中。那戏中人痴语,情不知所起,最不知谁人与共。②
叁
“辛苦了。”
“还好。”
犬夜叉就是犬夜叉,两兄弟一见面,气场就不对了。犬夜叉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那边杀生丸眼神也倏地冷了下来,却不正眼看弟弟一眼。桔梗说,“犬夜叉去踩一下点,我和大哥还要谈一下资助的事。”
犬夜叉冷哼一声,撩起帐篷的帘子,走开了。
桔梗笑笑,“小孩子脾气。”
他不说话。
她知道两兄弟不和,也没有说什么。两个都是对工作严肃认真的人,很快就进入正题:“主要邀请大哥来,主要是想向大哥申请对探险队的资助。”她拿出几份文件,“这里是探险队的相关资料和近年的成果……”
“够了。”杀生丸冷冷打断,“桔梗小姐,我想你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事实上,我对赞助你们探险队一点兴趣也没有。与其说是赞助,我只是来把父亲临死前留给那个不肖子的钱还给他,就这么简单而已。”
桔梗微微一笑,“我知道。可是,我想我们暂时不需要这笔钱。”顿了顿,她解释,“关于犬夜叉父亲留给他的钱,我建议你去问犬夜叉。”
“你是他的女朋友。”
“同时也是探险队的负责人。”桔梗很快接口,“大哥,我向你保证,探险队会为你和你的公司带来非常可观且稳定的收益。”
“许多公关也和我这么说。”
“不止这么说,”似乎是料到了杀生丸的说辞,桔梗笑笑,拿出一张支票,“大哥,只是探险队和你合作第一年,送给你的见面礼。”她捕捉到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抓紧了机会,“何况这也是您的父亲的意思——我是指——若是合作关系无法继续,从遗产里克扣也不是不可以。”
杀生丸扫了一眼支票上的数额。的确可观。
可是——这个还未成型的组织,是怎么拿出这样一笔数目的?
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桔梗,一派镇定自信的模样,找不出破绽。他知道这笔钱对他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对这个探险队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毕竟,连负责人都粉墨登场了,带着一笔可观的积蓄。
他开口,“我是生意人,有钱,不可能不赚。”
“还是包赚不赔的生意。”他看见桔梗伸出了手,“——大哥,合作愉快。”
“你很聪明。”
“谢谢。”
“一直以来……”他想不出什么漂亮的慰劳的话语,“辛苦了。”
“还好。”
杀生丸离开的时候桔梗坚持带着整个探险队送他到风沙口,看着杀生丸银白色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变成风沙中的小点,犬夜叉松了口气,转头问桔梗,“合约签好了?”
“签好了。”
“桔梗你真厉害……”犬夜叉啧啧感叹。
她沉默,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慰自己,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以后的回报。
杀生丸坐在车里,困倦地闭上了双眼,突然想起那个美丽高贵的女子。他想,那真是个聪明痴情的女人。
他又想,她笑得很好看。
肆
一天她像往常一样为小女儿准备早餐,送女儿上学,回到家时阳光晴好,她深吸一口气,微笑。
是新的一天。
并不常用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由于太久没有用,她竟有些手忙脚乱。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桔梗大人。猜猜我在哪里。”
她怔了怔,回忆像潮水一般向她袭来。她甚至还没有反应出那边问题的答案,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是冰凉的手机,耳边还回荡着熟悉的敬语。
半晌她才回答,“弥勒……你怎么来了这里?”
依旧是男子略带笑意的声音,“不愧是桔梗大人,走出门看看。”
她按着电话里的声音走出了自家庭院,在延绵的香樟树尽头看见弥勒修长的身影。明明过了那样久,那男人却似乎没有怎么变。
他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的样子,“桔梗大人,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您的邻居了哦。”
她也笑,“还叫什么大人,叫本名就好。”
男子也微笑着答应。
她看着男子温润稳重的脸,他站在那里微笑,阳光在树影间斜斜地落下,男人的脸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光环里。她微微眯起眼,他其实离她很近,可是似乎又在远处。不对,她想,在远处的不是弥勒,是别的人。那人似乎一直站在那里,她一回头就能碰到。可是又离得很远,她如何尽力也追赶不上。
在树叶轻轻摇动的声响中,有隐约的蝉鸣。她想,夏天,也就这样到了。
杀生丸再次见到桔梗的时候,他敏锐地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
唯一不变的还是微笑,桔梗发现杀生丸敏锐的略有探究的目光,疲惫地笑了笑。还是像当初一般,伸出了手。杀生丸很自然地握住并跟上她的步伐。
“很抱歉这样突兀地让你抽空过来……我以为我能够摆平这件事,”她简略地叙述,“事实是,探险队出了叛徒——奈落偷走了宝藏的地图和探险队的证件,并向一些黑市商人贩卖。现在情况有些不妙了,虽然我已经转移了一些金条,可是被**发现了……希望大哥能够过来帮忙。”她苦笑了一下,“很抱歉……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
“犬夜叉呢?”他低声问。
她怔了怔,低声回答,“他不知道这件事……也请大哥不要告诉他。”
他没有再说什么,却莫名有些不快。他知道桔梗厉害聪明,有手段,比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他一直认为以桔梗的能力,多少还是可以保护犬夜叉的(虽然他觉得女人保护男人实在是非常不齿的事)。可是没想到眼前这人居然是这样保护的——只是在背后默默地做事,表面什么也不说。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他想。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么,难道她就没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觉悟。如果是自己,一定要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又很快地忘却了。
来到营地他终于察觉出了异样。杀生丸虽然事情多,记忆力还是很好的。他发现,之前他见到的几个队员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幼齿的小孩。他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脱离了他的习惯的东西。
似乎是察觉到了杀生丸的异样,桔梗解释道,“之前为了转移货品我单独去了几次沙漠深处,因为不放心犬夜叉所以把他托付给了戈薇……这些人是她的朋友,也是探险队的新成员。”她看见他蹙起的眉头,忙补充道,“都是很有能力的人,也很好相处。”
杀生丸冷笑,“这还是你的探险队么?”
桔梗怔了怔,随即沉默。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或者说,她知道答案,却不知道如何接受呢。
犬夜叉见到杀生丸冷哼一声,马上扭过了头,嘴里却不饶人,“这个麻烦过来做什么?”
旁边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好奇地打量他,欲言又止。杀生丸瞥了那女孩子一眼,发现她和桔梗长得很像。不对。完全不像,他想,那女孩完全没有桔梗的气质。他讨厌那种故作天真的姿态。
“大哥?”那女孩试探着叫。
他不回答,却冷冷地瞪了那女孩一眼。女孩子又马上不说话了。
“不许你对戈薇无礼!”犬夜叉叫道。
他冷笑,不屑于回答。倒是一旁的桔梗说话了,“犬夜叉,闭嘴。”
犬夜叉似乎很怕桔梗,真的闭上了嘴和那个女孩子走出帐篷。
杀生丸想了想,说,“那个女孩子。”
桔梗说,“我的妹妹,戈薇。”她有些困顿地闭上眼睛,补充了一句,“犬夜叉的女朋友。”
他说,“这件事过后,就不要待在这里了。”他想了想,说,“跟我回去。”
他看见她像是突然醒来的孩童,黑白分明的眸子怔怔地对上他金色的眸子,清澈透明,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他的表情,坚定而不容置疑。
伍
弥勒突然到来,除了行李什么都没有带,定居根本准备不足。那人狡黠地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排银行卡,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我是有钱人,要什么就说。”
她终于被弥勒滑稽的模样逗笑了。
她怔了怔,随即释然。
那样长的岁月,那样漫长的孤寂,若真说是真心,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了。
奈落的本事远远超出了桔梗的意料。那个男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又将货品转移的线路一一猜出,并写了告密信给相关部门。桔梗又瞒着犬夜叉一行人悄悄去了沙漠深处几次,和之前不一样的是,同行的还有杀生丸。
她站在风沙中蓦地觉得迷茫。她这样为之努力,这样费尽了心机,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桔梗曾和犬夜叉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心高气傲,得罪了不少人。有一个叫椿的女人对她说,你的能力,你的聪慧,注定了你一辈子孤单。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杀生丸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身后低声说,“沙漠风沙大,不要发怔,容易迷路。”
她才回过神来。男子那边的手心传来了让人心安的热度。淡淡的,却让人忍不住依赖。
她突然觉得,有了身后杀生丸的陪伴,即便是在沙漠也不容易迷路。于是她的思绪和眼眸也变得一派清明起来,回过头对男子微笑,“走吧。”
她很快地回过头,没有看见杀生丸眼眸一闪而过的惊艳和倾慕。
为了迅速解决问题,两人经常熬夜。犬夜叉众人都睡得正香时,桔梗和杀生丸帐篷里的火光还亮着。一页一页地翻着文书,直到很晚很晚。
桔梗第三次打瞌睡的时候头往下垂,在快要砸在木桌上时杀生丸及时地扶住了。她睁开眼,看见杀生丸没有表情却依旧好看的脸庞,连忙道歉,“对不起……最近总是提不起精神。”
他起身,把军大衣披在她身上,手法笨拙。他淡淡地说,“睡吧。”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他低声说,“我在,没事的。”
她第一次放纵自己,听话地趴在桌子上。黑暗袭来之前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男子沉默高大的身影上,银白色的头发,紧紧抿着的嘴唇,认真严肃的表情——她似乎没有见杀生丸笑过。烛火摇曳,他的脸的一半似乎陷入了昏暗的阴影,火光一跳一跳的,他的脸也变得朦胧起来。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转头看她,也是很认真的神情,似乎要将她看得分明仔细,似乎她是很重要的人。
那样重视而温柔的目光啊……她昏昏沉沉地想着,渐渐睡去了。
“……桔梗。”
“桔梗大人?”
她蓦地从梦中惊醒,看见身旁驾驶座上似笑非笑的男子。
“桔梗大人睡得很香呢……是做了什么很好的梦么?”
她莞尔,“算是吧。”
陆
“你现在幸福么?”
很多人曾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回答了很多次。“我很好。”
多少都有些敷衍的意味。
她只回答过一次真话。
经过两人的共同的努力,麻烦的关卡终于解决。一切结束的时候杀生丸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桔梗伸手挽住他,“正好赶上了年终的酒会呢,你是大功臣,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庆祝。”又从口袋中掏出支票,“这是今年探险队的收益……”
“够了。”他一如既往地冷冷打断,“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这些钱,都是你自己出的,”他推开那只拿着支票的手,“不用了。”
那只拿着支票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男人莫名地就生了气。
半晌,传来杀生丸闷闷的声音,“这年的款先欠着。”
她释然,习惯性地走出帐篷。
杀生丸站在她身后,沉默却安定。
他就那么一直站在她身后。
他觉得自己一生好强,是不会向什么人屈服的。可是有一个人做到了,她叫桔梗。
他想,自己一生,大概也只能像这么站在她身后,看她所看的,想她所想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不说,她也不知道,安全得很。只是相距一步,说很近,她遇到什么困难,向后一步他就可以紧紧扶住,说很远,她不回头的时候,他就只能一直站在那里,一寸也不能靠近。弹指挥间,一生而已。他从来不去猜度她的想法,也从来不敢猜——没有他的,还是没有他的。
又能如何呢。
沙漠探险队的酒会并不和社会贵族的酒会一样,几个年轻人开几桶啤酒,唱歌,跳舞,喝得酩酊大醉,在干燥轻浮的尘埃中迎来沙漠新一天的日出。
桔梗看着几个欢快的身影,轻轻地笑,抿了一口酒。她扭头看,旁边的位子已经空了,她心中暗想,真是别扭的人。
犬夜叉喝高了,那边和戈薇说着胡话,“我告诉你,你就只管躲在我身后就好,大爷……我……”打了一个大酒嗝,“保护你……”
她听着那些缭乱的誓言在空旷的沙地里一直飘远,一直飘,传到她的耳朵里,很轻很轻,却又变得很重很重。
曾几何时,犬夜叉也和她这么说过,孩子气的脸上是和他不相符的认真。她没有当真,心中却愉悦。那时她孤单了很久,犬夜叉携着那些轻飘飘的誓言出现,于是她轻而易举的相信了她。她也是女人,女人都渴望被爱,被关怀,于是她轻易地就相信了那些本做不得数的誓言,得到了便还想得到,她轻信了誓言,便又轻信了爱情,于是连那些本就是虚幻的关于永恒不灭的东西一并轻信。
她又喝了一口酒,苦涩地笑了。
那边戈薇小声地说着,“桔梗还在呢……”
“桔梗……桔梗……”犬夜叉轻轻地念着那名字,本来迷离的孩子气的脸似乎又清醒了几分,“桔梗……桔梗她……”
戈薇见状,不由得吃起醋来,“你就知道桔梗!”说完,冷冷把头扭到一旁,再也不理犬夜叉。
“不不不!”犬夜叉最见不得戈薇不理他,一下子没了主意,“桔梗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戈薇却还在吃味,“都是在探险队里的,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犬夜叉一慌,便也连场面也顾不得,“我们很快就和她没有关系了!我都计划好了……”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缓缓说道,“等酒会结束,我就去和桔梗说……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这里……本来她就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就不应该来……我都计划好了……”
弥勒见情况不对,忙打断犬夜叉,“说什么呢!”
犬夜叉这才发现一边的桔梗,顿时没了声响。
她慢慢地,慢慢地,僵直了身子,神情却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笑笑,“酒喝得有些多了,我到外面醒醒酒。”
她僵直了身子往外走,没有人追上来。她知道,也不会有。
她先是在风沙中快步向前,然后觉得不够,一路小跑起来,最后开始拼命地向前奔跑。她不知道自己能到什么地方去,一生还那样漫长呢,她却不知道该朝那个方向走了。风声夹着沙子啪啪的从她身边呼啸着掠过,有的直接刮在她的脸上,刀割似的,疼极了。
他们都已经那样幸福了呀——都已经幸福得不需要她了。
从前她听母亲说,公主沉睡在爬满了藤蔓的城堡里,一直等待着来将他吻醒的王子。她从很久以前便已经不信了,可是还是期待着,有谁能让她不再孤独,孤独那样痛苦,她都快熬不下去了。她是勇敢的女子,为了犬夜叉抛下了家族出走,她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辛劳的付出都会回报。她其实没有想得到什么,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有义务让所有人都幸福快乐,那是她的责任。弥勒说,她就像一个圣女,一直在为别人的幸福而努力着。她知道自己聪慧,有能力,她那时想,自己要让所有人都幸福,包括她自己。而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强大的,她是桔梗,她不需要保护。她只需要在高高地在山峰上,俯视着因为她的能力而幸福的芸芸众生就好。情感上的背叛也算不得什么,她是桔梗,柔弱的戈薇比她更需要犬夜叉。
他们都忘了,她也是女人,她最开始的愿望,也只是当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
椿说,她会孤独一辈子。
犬夜叉知道椿的诅咒,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他不知道,那个诅咒是桔梗心中的一根刺,细长,不易发觉却刺痛。孤独一辈子,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连一秒的孤独都不想要忍受的。
可是,她自嘲,这个诅咒是不是要实现了呢。
然后她看见杀生丸。
他就那样一个人站在风沙的尽头,她停住的脚步又忍不住向前了一些。她认真的,想要描摹出他的模样。可是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唯一看清的,是杀生丸在风中飘扬的银白色的长发。他似乎一直站在那里,又转过了头,定定地看着她,金色的眸子里有光在流动,似乎又有些别的什么。风沙太大,她辨认不清。
他转过头,看见了那个他一生等待并为之守护的女子。她的肩膀不停地抖动,嘴边温然的弧度终于消磨殆尽,眼眶湿湿的,却什么也没有落下来,想一个想要哭泣却死死咬牙忍耐的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似乎是累极了,向前走了几步,便直直地向前倒了下来,他向前一步,稳稳地接住了她。
她落入一个温暖陌生的怀抱里,却觉得安心,她软软地倚在他坚实的臂膀里,轻声喃喃道,大哥,我疼。
他紧紧拥住她。
她累,她疼,他都知道。
他淡淡地说,还是平常冷漠的语调,却坚定。
我们回家。
一切都会好起来。
柒
她看着货物架上整齐的蔬菜,西红柿,苦瓜,她伸手去拿苦瓜,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弥勒在她一旁惊讶地说,桔梗大人,你不是特别讨厌苦瓜么。
她笑笑说,现在突然很喜欢吃。苦尽甘来,不也是一种幸福么。
弥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他知道,那是他无法介入的东西。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总是做鲮鱼炒苦瓜,可是她并不是真的喜欢苦瓜,她只是单纯的喜欢鲮鱼罐头的味道。可是那人说罐头对身体不好,只允许她一周做一次鲮鱼炒苦瓜,她又会发愁,她像没有长大的小女孩一般迷恋甜的东西,从来就不喜欢吃苦瓜。可是当她把鲮鱼都吃完了,苦瓜也没有剩下多少。
她知道的,他也不喜欢吃苦瓜。
桔梗静静地倚在杀生丸怀里。他真是牢靠而安全的人,她暗暗想。可是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自己也不甚清楚。一切都发生得那样自然,他的怀抱,他的臂膀都是一直在她身后静静地等着她的。
他们躺在沙地里看星星。
接近半夜,风沙终于有了停止的迹象。沙漠上空总是灰蒙蒙的天空褪去了灰尘,一下子变得静谧而宁静。沙漠的星空很漂亮,无数的星星嵌在那里,忽明忽暗的,有离得近的,看的似乎分明些,有的离得远,闪一下,又不见了。只是那样真实闪烁的存在,都只有一个小点而已。
她低声笑了。然后她看见杀生丸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她却知道,他想知道她在笑什么。
她环住他的腰的手臂环得更紧了些,“你看星星很漂亮。”
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我小时候经常对星星许愿……生日可以吃到长寿面,父亲可以早些回来……各种各样的。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一定要强大起来,让所有人都幸福。”
“你没有想过自己么。”他问。
她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也许有的……可是都忘了。”
她的话语随着沙漠的降温渐渐冰凉下去,“你看,有很多星星,我也有很多愿望,可是没有一个实现过。”
他只是抱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说,“下次生日,你会迟到长寿面。”
他也有很多愿望。她都不知道,但是她也不用知道。
有些话,不是不敢说,而是不能说。
有些人,不想失去,所以绝不染指。④
他想的其实很简单。她幸福就好,幸福就好。不是没有看过别人爱得遍体鳞伤的模样,可是就这样一直注视下去也不算什么。就在身后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她幸福,所以他也很幸福。
可是她现在不幸福了,他就一定会出现以保护者的姿态,谈不上得到,他觉得让她幸福是他的本能,仅此而已。若是她不能一如既往的在沙漠中微笑,他想,他会心疼。
他只是很单纯的觉得,他一定要让她幸福。
不论她是否真心爱他,不论她是否还挂念着从前的恋人,不论自己会不会因求不得舍不得而痛苦。
只要她幸福。他想。
能给的,不能给的,只要她要,通通给她。
她的愿望是让所有人都幸福,他的愿望是让她幸福。
捌
“我们在一起,怎么样?”在草地野餐的时候,弥勒对她说,还是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只是语气却出奇郑重。
她避重就轻,“我现在不就在这里么。”
弥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在不远处玩耍的小女儿,轻轻地说,“你看,遗沙很喜欢我。”
她的目光也落到小女儿的身影上,反应突然变得迟钝而笨重。
“笑一个……诶诶怎么不笑呢,都是要结婚的人了……”摄影师在一旁抱怨。
桔梗看着杀生丸僵硬的脸就忍不住想笑,似乎是察觉到了桔梗的异样,杀生丸看向她。在旁人看来,又是一对俊男美女的深情对视。
最近桔梗经常笑。用那些年过半百的老婆子的话说,是喜上眉梢了。家族对杀生丸这个事业有成的女婿还是很满意的,没有怎么为难就答应了杀生丸正式的求婚——桔梗那天走出大门还埋怨,这年头的资产阶级就是人贩子,那个房产地契银行存折就可以把女儿给卖了。杀生丸蹙眉,在心里小声说,那也是你愿意的。桔梗似乎又猜到杀生丸在想什么,回头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像个小女孩一样,他想。不过他觉得这样其实很好,他喜欢看她什么也不想,无忧无虑的模样。无论因为什么,他就会觉得很有成就感。
……两个小孩子。最后他下了定论。
“我们就这么贸然抛下探险队走了,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她问。
“不会。”他回答,“你已经做得够多够好的了。”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她知道,他说没有什么,就是真的没有什么。何况,那里从来也不需要她。
说是回到了城市,桔梗也没有找到工作,生活却还是忙碌的。杀生丸简直把她当成了出席必备的贤内助,凡是去什么宴会或是正式的场面,桔梗都要跟着去。杀生丸一次又一次地,不厌其烦地对别人说,这是我的妻子——他已经用上了那样正式的称呼。
记得杀生丸第一次带桔梗到公司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直了眼——不是他们没有见过桔梗,只是他们感到不可思议,BOSS什么时候和弟弟的女人变成了这样……亲密的关系。
他们之前是见过桔梗的,每一年桔梗都坚持到公司来回报探险队的状况,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桔梗是犬夜叉的女朋友。
而如今,他们的BOSS,揽着他的弟弟的女朋友的腰,宣布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桔梗,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这消息直接导致了公司一众职员都傻了眼,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以BOSS那种万年冰山,融化他的人,或许还在火星没回来呢。结果就这么突兀的蹦出一个人,直接拉着BOSS奔向礼堂了。而且,这个人,还是从沙漠里回来的,BOSS的弟弟的(前)女友。
他们都不禁开始好奇,连邪见也开始惊讶,桔梗到底是怎么成功的拐走了BOSS的。
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就更好奇。
邪见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杀生丸会那样喜欢桔梗。他也曾经问过,而BOSS只是紧紧抿着唇,什么也不说,目光却似乎悠远起来,好像看见了什么很独特的风景,或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只要是和桔梗扯上关系的,他发现他的上司就会变得不一样。平日冷冰冰的表情倒是没有变化,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就不一样了,不会有拒人千里的冷漠,反而会变得温柔——非常温柔。
邪见知道,杀生丸是很喜欢很喜欢桔梗,倾注了十二分温柔。可是他不会直接说出来,只是心血都掺在了平常的一举一动上,把心和温柔磨碎了,一点一点的给她。却什么也不说,笨拙地用冷漠来掩饰。
那样冷漠无情的人,会突然因为一个人而改变,邪见怎么也想不通。某日在茶水间向同事感叹,不过是弟弟不要的女友而已,哪里值得BOSS这样了?
茶水间的闲话传到了杀生丸耳里。那时杀生丸在批阅文件,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笔尖A4纸上顿了顿,秘书看见杀生丸蹙起的眉尖,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然后秘书看见杀生丸托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杀生丸一字一顿地说,桔梗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弟弟的前女友,不是什么探险队的队员,我喜欢她,就这么简单。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她是我的骄傲。你们懂了么?
从此,全公司的人都知道,BOSS那样深爱着那位名为桔梗的女子,不论缘由,不求回报。他因她的快乐而快乐,因她的痛苦而痛苦,而她是他的骄傲,他因爱她而幸福。
玖
一天她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了房间里遗落的抽屉,打开一看,全都是当年的东西。他送她的钻戒和化妆品、他们的第一张婚纱照,还有一些他的一些旧衣服。她看着那些陈年旧物,竟有一种哭泣的冲动。可是她不让自己哭,从来不允许。那么多那么多孤独的时光都熬过去了,连最为痛苦的日子都已经过去,她也不允许自己流泪。她知道,他看见她哭,会心疼的。
她试着给自己涂上一些化妆品。他送的都是顶好的牌子,不会过期也不会伤害皮肤。那么多年过去,她却觉得一切都没有变。无论是她,还是他。
她记得他们刚刚分别的时候,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对每个人都是认真的微笑着。等所有人都走了,她便开始忙碌,她有很多事要做,搬家,一个个应付他生意上的伙伴,办遗嘱上的款项。他把自己所有的都给了她,她却一点也不感激。
有时候她也怨他,怎么就那么早地抛下她离开了。他明明知道的,她那么害怕孤独,和他在一起以后更是愈发娇气了。多少次她都觉得自己都撑不下去了,可是她又那样撑了过来。
她接受了他给她的一切,遗嘱上都写得分明。她静静抚着已经泛黄的纸张,那是他亲手,一笔一划留给她的信。不是冰冷的印刷体,最后一条分明写着,你一定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你一定会找到。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最后他写,对不起,我还是那样自私地占掉了你的时光。可是没有关系,我给你留了很多东西,我知道,你一定会幸福。我很放心,你一定会让自己变得幸福。
她蓦地就笑了。
他给她留了很多很多钱,还有其他的别的什么。可是她最想留住的,一样也没有留下来。
然后她看见小女儿走了进来,问她,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她哑然。才突然想起来,原来他直到最后,都不知道他有一个女儿。
桔梗做饭的时候跟杀生丸提起,“过几天是我的生日。”
杀生丸在看报纸,听到桔梗的话竟也是毫不吃惊地回答了一句,“嗯。”
桔梗想,大概杀生丸很早就知道了。也没有想太多,她说,“那天晚上我和以前探险队的朋友聚会呢,可能会晚一些回来。你不用等我了。”说完她悄悄地看杀生丸的反应。
而杀生丸也似乎也没有怎么介意,只淡淡地说,“那天我要工作,你好好玩。”
桔梗唇边的笑意蓦地有些僵,她心里小小的希望落了空。她有些闷闷地想,如果他挽留,自己就会什么都不管来陪他的。
结果那天她和探险队聚会在外面玩到深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她蹑手蹑脚的开门换鞋,她记得他说过会很晚回家,所以不想吵醒现在大概在睡梦中的丈夫。
然后她走进客厅,看到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的杀生丸。灯光柔柔的落在他有些瘦削的脸庞上,像是电影里的远景,轮廓温暖又模糊。
桌上是有些融化的蛋糕,蜡烛还干巴巴的插在奶油上。蛋糕旁边还有她很喜欢吃的几道小菜,围成众星捧月的模样,中间是他答应了她的长寿面。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碗面,用筷子夹起来放入口中,太清淡了些,蛋花打得也不甚巧妙,尝起来有些腻腻的,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冷漠的男人在厨房手忙脚乱的模样。可是她觉得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她慢慢吃着,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时候杀生丸醒了,看见她在吃那碗面,愣了愣,说,“不要吃了,都凉了。”
桔梗回答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杀生丸淡淡的说,“是么。”好像也没有十分喜悦的模样,可是桔梗知道,他很高兴。
她说,“你等了很久。”
他还是淡淡的回答,“不是,也没有很久。”
她知道,他一定等了很久很久。
她都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出去了,她明明知道他是那样不擅言辞的人。明明处心积虑的要给自己惊喜,否则凭他的半吊子厨艺,怎会做出标准的面来。
似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他在她身后等,就那么默默的看着,好像谁也察觉不到。等她惊觉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守候时,他又轻描淡写的说,不用害怕,不是很辛苦的。
可是她知道的,他一直那么守着,都快要站成一个默然而辛酸的姿态了。
小女儿和她闹脾气,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只能默默地坐在内堂,静静地想,如果当初她告诉了他自己有了孩子,他还会不会离开呢。如果他还在,大概会比她更对小女儿无奈吧。他从来不善言辞,他的想法都是她猜的,却是无比精准。可是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努力,那个和她心意相通的人,都不会回来。
而她自己努力了那么久,也只是为了去找他而已。
她记得那天他们躺在沙漠里看星星,说了很多很多话,杀生丸问她,你现在幸福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说,“等我们将来死了,一定要一起葬在沙漠里。”她想了想,说,“我觉得,像现在这样,躺在沙漠里看星星,非常幸福。”
而杀生丸只是低低地回答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拾
杀生丸看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一切,心里想的又是其他事情。从小他就有很严重的家族遗传病,每个月都要定时到医院检查。
医生问他,“你之前是去了什么地方,病情又加剧了不少。”看到杀生丸紧紧抿唇什么也不说的样子,连医生也忍不住叹气,“你这样……”
“还有多长时间?”他问。
医生从抽屉里拿出化验报告,“也就几个月了。”看了看杀生丸还是面无表情的脸,只讪讪地说了一句,“你保重。”顿了顿,又觉不足,就补了句,“实在不行的话,住院吧。”
他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没有想很多。只是盘算着,几个月,在医院做化疗也要一些时间,拖不了多久。如果她一直在这里,迟早会知道。
他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知道,虽然早晚她都会明白,他骗了她。他怕她会恨他。
回到家已经是是八点多,桔梗做好了饭等着,杀生丸进门的时候桔梗在看电视,看到他回来,贴心地走上前帮他脱大衣。嘴里还说着,“你再晚些,我就要先吃了。”
杀生丸低低回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吃饭的时候杀生丸说,“我记得你在探险队还有手续没有办……好像还要和**他们打一下招呼的。”
桔梗愣了愣,回答,“嗯。我也准备近期过去。”
“就明天吧。”他说。
“这么快?”
“嗯。”他说,“等你回来了,我们就搬去一个小城市。”
他看见桔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都安排好了,等桔梗一过去,就会有一堆处理不完的事务等着她,拖几个月不成问题。他想到这里,就觉得安心。
一切会好起来的。
他知道自己其实也不想要桔梗离开,可是如果她离开了,就会幸福。
她幸福,他就幸福,他就安心。
他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不经意笑了一下,走出了家门。
在公司加班的夜晚,他倦了,抬头看向夜空。那个夜晚十分晴朗,有很多很多的星星,有很多很多的愿望,没有一个实现过。
他还记得她曾和他一起躺在星空下,她说,能天天在沙漠里看星星,她感到非常幸福。
他没来由的感到害怕。他忘了问她,是不是用一种她不喜欢的方式把她禁锢起来,她是不是还十分眷恋和沙漠,和探险队,和犬夜叉在一起的日子。
突然很想问她,是不是和以前一样感到幸福。
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而他的愿望只有一个。也只要一个就好。
他希望她能幸福,永远地感到幸福。
把所有的星星,所有的愿望都给她。让她幸福。
拾壹
弥勒说,“你看我们应该在一起。”
她低头笑了,问他,“你忘得了珊瑚么?”
弥勒怔了怔,低声说,“你知道么,有些东西,不是坚持就可以。”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远处的小女儿,道,“他……他希望你幸福。桔梗,你现在幸福么?”
她陷入大片难堪的沉默。
——这么多年,你幸福吗。
她问自己,得不到答案。
有些东西她觉得可做不可说,孤独终老平安一生未尝不是好结局。她和他的名字不能一起出现在婚宴喜帖上,那么将来两人的名字刻在同一个墓碑上也不失为一种安稳的幸福。他早到了终点,剩下她在这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每当她觉得痛苦已经折磨得她无法动弹的时候她便安慰自己,这路总会有尽头。她一步一步的走,他就在尽头。想到这里,她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她笑那时的自己,定是太过软弱。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是止痛药,而且,非常……非常的有用。
他的话她都听,只有一句话她违背了。
如果他还在,她真的想大声告诉他,她找不到那个让她幸福的人了。世界那样大,谁都没有办法让她幸福了。他走了以后,她以一种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迅速苍老下去。当初她初到这个小城市,街上有很多的人,失意的,高兴的,辗转痛苦的,无非都是为了一个人。可是她牵肠挂肚的人呢,又在哪里呢。
那个城市那样小,走路十分钟就到居住的小庭院。可是她在大街上兜转,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后来有了小女儿,她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小女儿身上。她坐在草地上,慢慢地想,他甚至还不知道他有一个孩子呢。当年她怀着身孕到探险队处理事务,别人都以为那是犬夜叉的孩子。她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什么也不说,就等着给他一个惊喜。后来她静静地听着,他轻轻地说,我想我们要有一个孩子。很自私对吧……可是遇见她以后,我觉得我之前还没有拥有多少幸福呢,死后也是孤零零的,也没什么东西证明自己过。想到这里,就觉得很遗憾。
她一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语气向女儿说起他,她怕她会哭,会忍不住就软弱。
他一直那样沉默温然而孤独的看着她。金色的眸子里仿佛是有光在闪动,好像还有别的什么。她辨认不清,他也不说,她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对弥勒说,如果遗沙同意,就这样吧。
她看着眼前冷艳的女子,礼貌地问了一句,请问你是……
我是神乐。
神乐你找我有什么事?
神乐看了桔梗微微隆起的小腹,满腹的怒气却突然消失了。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就是他深爱的人,她就是他倾尽了所有都要守护的人。
后来神乐叹了一口气,说,杀生丸快死了。
她蓦地僵在了原地。
拾贰
她对身后的小女儿说,“进来吧。”
“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房间的主人的名字。他叫杀生丸。”
她看了看眼前的房子,里面都是他的气息。他睡过的床,他的衣柜。那么久,她都是过得胆战心惊的,她觉得自己已经脆弱得无以复加,经不起任何打击。每当她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都会来看一看这里,就好像他还在,她就会觉得安心。
那时她透过细细的门缝看见他躺在白色的床上,周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在小小的空间里,她只看见了他躺在哪里,那么安静,他离她那么近,只要推开门她就可以抱住他。可是她不能,如果她推开门,他对她的希望就会落空。她不想让他失望。
神乐安静地坐在旁边为他削苹果,一刀,又一刀。她觉得那刀子就是活的,轻一下,重一下,就那么不遗余力地落在她心上,五脏六腑都似乎给绞成了碎片。她觉得疼,却死死咬牙,什么也不让自己说。
杀生丸说,“你去看她了么?”
神乐说,“嗯。她在那里很好,还要过几个月才能回来。”
“那样很好。”她仿佛听见他满足的含了笑意的声音,“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对么。”
“是。”
“我感觉我最近也撑得差不多了。”他平静的说,“真是奇怪。医生说我一直在支持着自己不倒下去,说得我好像在等什么人。”他难得地低笑了一声,“没什么等的了。”
神乐停住了削苹果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你在等她。”
“她不会来,也不能来。”他很快就否认了,又不再说话。
神乐也不说话,兀自沉默着。
“为什么不让她来看你?”神乐忍不住问。
“她会伤心的。”他踌躇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我已经要了很多……不能让她伤心。”
他似乎兴致很好,一反平常冷漠的表情,“我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伤心。她啊……她太辛苦了……我要保护她。”
“她迟早会知道。”
“起码那也是我死了以后的事。”他似乎苦笑了一声,本就模糊的侧脸陷入了大片的阴影,“我不能看她哭,看到她伤心,我会心疼……我会舍不得离开。”他似乎又想说更多,却又不懂表达,只能沉默,像一个笨拙的,受了委屈的孩子。
神乐说,“你不后悔么。”
杀生丸不说话。
他想起很多次自己站在她背后,看她痛苦挣扎,又想起自己拥她入眠的许许多多的日子。后悔么——其实有的。他知道她以后会幸福,会很幸福很幸福,他会觉得安心。可是他知道,那些幸福没有他的一份,他没有办法再像从前一样,在身后一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想到这里,他的心又隐隐痛起来。
可是起码,她会幸福。他安慰自己。
他是真的很想让她幸福。
她透过病房小小的门缝看见他那么安静的身影,听见他说的话。她悄悄地,悄悄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她知道他不知道她在这里,他以为她还在沙漠里,他以为她后来会幸福。知道她幸福,他安心。
她让他安心。
她听见他说了很多,从他们初识,到后来,就好像那些电影胶片,走马灯似的在她面前上映。他第一次冷冷的自我介绍,他第一次惊异于她的聪慧的神色,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他第一次和她去沙漠,他第一次……那么多那么多。她都记得。
杀生丸低低的声音响起,像悦耳的大提琴在她耳边回荡。她一边听,一边微笑。
原来……原来都过了那么久。你等了我那么久,而我等你,你却再也不会回来。
她笑着,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像一朵又一朵灿烂的花,开在脸上,晶莹剔透。他说,他不想看她哭,不想让她伤心,这一次她站在他身后,所以他看不见。
他说,要给她做长寿面。
他说,我们搬去一个小城市。
他说,我们不用理别人,我们幸福就好。
他说,桔梗,你现在幸福么。
他为她解决困难,他为她把一切的危难都往自己身上揽,可是他无法为她留下来。
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让她幸福。
他抱着自己的时候小心翼翼,怀抱温暖,让人安心。他在她睡着的时候为她披上大衣,他会冷冷地说拒绝的话却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完成她的愿望。他说,我舍不得你疼。
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可是没有人敢否认这个事实。
邪见曾经私下跟她说,他从来没有见过BOSS对一个人这样重视呵护过。
他躺在那里,静静地躺在那里。可是他看不见她。
最后他说,他突然很想问她,现在是不是幸福。
泪水模糊了视线中最后一丝光明,她站在那个病房门外,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回答。
她说,我不相信幸福,我相信你。
他想让她幸福。她答应了他,一定会让自己幸福。
幸福。
尾声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她又去了沙漠。
岁月终于夺去了她惊人的美丽。她被已经长大的女儿小心搀扶着,静静地走在风沙边缘。风吹乱了她斑白的鬓发。
她站在那里,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有他在身后的时候。
模糊中好像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银白色的头发,挺拔的身影。他就那么静静伫立在风沙的彼方,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知道。他在问她,你是否幸福。
回忆突然席卷而来。她想起许许多多的时刻,他对她微笑,他阻挡了她递钱的手,他小心翼翼亲吻她,他在沙发上等她回家,他在她睡着的时候悄悄加班……
她终于走过了那么多岁月,那么多艰辛,她一直以为昏暗无望的路,她就这么一直一直撑了过来。她一个人,顽强的撑了过来。
很多时候她又觉得恍然。有时她觉得过去已经过去,岁月拉着她轰轰烈烈地向前奔跑,是不是已经覆盖了什么。有些心情,是不是已经消失不见。
可是不是的。她还记得,她说,他和她死后要一起葬在沙漠里。而她现在终于来到这里。
他问,你现在幸福么。
她微笑,嘴反复张合,想要回答什么。
可是她还没有说什么,一行眼泪终于先她流下。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