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烟袅袅长寂寥》迩音

6、第六章 何处为家

　　成治平将面前的蜜酿往旁边一推，换上与周止扬同式的酒杯，再灌满清洌的陇酒，笑道：“已入陇西门，便为陇西人。”话音甫落，便毫不犹疑地仰头一口饮尽。
　　撕下一大片炖羊腿畅快大嚼，再挟上满满一筷莼菜，成治平顿觉心神舒爽：“还是陇西菜对胃口，尽显质朴本色。”于是也不再诸多客套礼让，卷起烙饼，醮了炖过羊腿的浓汁汤水便吃将开来，及至将饱，对那南陵特色细点千层糕和水晶莲蓉素饺竟是动也未动。
　　周止扬平时看惯了相爷斯文温和的模样，今日同桌共餐，难得看到相爷真性情一面，顿觉说不出的轻松愉快，亦觉胃口大开，也学着成治平的模样大吃起来。
　　胖老板轻轻叩了叩门：“两位官爷，小店来了一对卖艺的姊妹花，那南陵小曲儿唱得还算不错，需不需要给二位官爷助助兴？”
　　成治平心里一震，刚想开口拒绝，却听到周止扬已经兴致盎然地答道：“好也好也，有劳老板将她们引到此处。”
　　老板应声而退，下楼请人去了。周止扬高兴地转过头来对成治平说道：“久闻南陵婉曲美名，却不曾亲闻，今天正好可以一饱耳福！来，相爷，末将再敬您一杯，借您的光啊！”
　　依然是一饮而尽，这杯酒却明显有些难以下咽了。
　　客房门被轻轻拉开，店小二把一面屏风搬进屋里，安置好后拱手离去。片刻后，门再次被轻轻拉开，一对俪影便翩翩然出现在屏风后面了，两人盈盈行礼后，其中一名姑娘开口道：“多谢二位客官，我姐妹二人自南陵国来此投亲，不料路上与家人失散，盘缠用尽，只得卖唱为生。多谢二位客官赏脸听我姐妹献唱，小女子感激不尽。”
　　言方毕，便听见有乐器声悠悠地奏响起来。用的是南陵常见的柳琴。
　　周止扬头一回听南陵小曲，很快便被柳琴婉转明亮的声音吸引住了。只听姊妹二人在屏风后俪影双双，一弹一唱，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轻轻地吟唱：
　　“空烟袅袅
　　陇地渺渺
　　惘然一梦
　　无处话寂寥
　　独倚江边柳
　　孤思梦中游
　　烟雨无寄所
　　都在此城中
　　明月我心皆两空
　　唯以乡音诉肠衷……”
　　成治平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得慌，这柳琴，这婉曲是他熟悉了十数年的物事，别离故土数年竟又在西陇国再次听到，心里有说不出的莫名伤感和难受，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冰窟，表层的冷凝刚刚化开，内里的东西却突然间就崩裂开来了，只觉撕心裂肺地痛。
　　雯雯，他的雯妹也是擅唱南陵小曲的，她的声音比莺啼还要婉转，比山泉还要清亮。
　　她最喜欢穿鹅黄嫩粉的轻纱长裙，头上别着朵朵娇艳的鲜花，衬得小巧的面庞愈发可人。她喜欢叫他治平哥哥，常常偷偷跑到他的书房后窗，有时候扔一朵小花，有时候轻轻地唤一声他的名字，她的父亲呵斥她，不该打扰他静心修学，其实他心里明白，他心底是极热爱这种甜蜜的打扰的。闲暇时，他会陪着她在府里湖中央的观雨亭赏荷逗鱼，听她为她弹起柳琴，唱起软软甜甜的小曲。他曾以为，这样美好安宁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此时，何处为家？
　　成治平给自己倒满一杯陇酒，再一次仰脖饮尽，眼中有些微泪光即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