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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奇谭•提诺 ...

  •   奇谭•提诺
      我叫提诺,提诺•维那莫依宁。
      这个古怪的名字是我爹给起的,就算爹去世后娘改嫁了,这个拗口的姓还是在户口本上好端端的没改过来。
      高中毕了业我就没法继续读下去——高二的时候娘出车祸走了,继父说什么也不想花钱送我读书,哪怕是读技校。
      所以高三一毕业,我就进城打工去了——城里的表哥打电话过来,说裱画店缺人手。再说,这个家我也没法呆,继父的家人不喜欢我。
      和普通的进城打工的乡下女孩一样,刚来时的我染着头发,指甲留得老长,拿着嗓门超大的山寨机,闲着无聊就用它放放过了时的《爱情买卖》——诺姐对此很不屑,她的手机能当个小电脑使唤。不过我倒是无所谓,手机能听歌就行,功能多了我反倒不会用。
      “诺薇,带提诺去买身衣服。”
      “不去。”诺姐手中的小刷子像机器般抖个不停。
      “钱在我裤子口袋里。”
      “万一人家来催货怎么办?”
      “画心已经裁好了,镶边我自己一个人能干完,实在不行剩下的就拿去机裱,反正之前已经和他们商量过了。”
      诺姐听罢,放下刷子和浆糊,抓起一块抹布擦擦手,然后解下围裙。
      “好吧,我去。”
      裱画店所做的古玩文化街距离市中心的几家大商场不远,前几年过节的时候我去过——装潢很漂亮,里面的售货员一个比一个俊俏,东西却贵到吓人。我原本以为诺姐会带我去那里逛逛,没想到诺姐把我拽到了服装批发市场。
      “你自己挑。”
      “嗳?”
      诺姐理了理头发:“你平时穿多大号的衣服自己不知道啊?”
      我低头瞅着自己的蓝色校服运动裤老实交代:“不知道。”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诺姐把我拽进了一家服装店,然后丢给老板娘二百块钱。买了两身夏天穿的衣服后,又把我拽到超市,拎了两管搞特价的洗面奶出来。
      “你是混合性皮肤,不能用我的。”
      “诺姐,啥是混合性皮肤?”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这个夏天,我第一次用上洗面奶。
      回到店里,已经是傍晚。小弟艾思兰下补习班回来了,瞪着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二哥,她是谁?”
      “是你小姑姑家的,艾思兰,以后喊她二姐。”
      “二姐姐好。”小鬼规规矩矩地打着召呼,然后背着书包跑到楼上做作业去了。诺姐拎着给我买的东西领着我同样上了楼——一间五十来平米的屋子被几道帘子隔开,靠窗的地方是水龙头和煤气灶,小艾思兰的书桌被挤在墙角……总之,整个房间感觉有些紧巴巴的。那块印花帘子后面就是诺姐的床了,我想去看看,但她铁定不让。
      “卫生间在一楼,有热水器。这一包衣服是我的睡衣,还有毛巾,都是我没用过的。”
      “哦,谢谢姐。”
      “你今天晚上睡这里,等过两天闲下来了,再给你买个沙发床。”
      一边说,她一边掀开旁边的蓝色帘子,顺手把那几包衣服往床上一丢。
      “这是二哥的床?”
      “嗯。”
      “那二哥晚上睡哪儿?”
      “睡楼下的案子。”
      说罢,她又拎着我下楼,告诉我热水器怎么用……折腾半天之后二哥做好了晚饭,喊我们上来吃。
      这是晚饭?
      没错,就是晚饭。煮面条,上面撒着黑乎乎的咸菜……
      实话实说,二哥的手艺实在是不感恭维……裱画和做饭,其实是两回事儿。
      吃饭的时候,我想起我还有个大表哥——小时候跟娘进城走亲戚的时候还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又高又壮像个运动员的家伙。后来我听说大表哥因为打架被判了三年刑,见二哥和诺姐不提他,我也不好说什么。
      吃完饭,二哥和诺姐下楼干活,艾思兰继续做作业……很快,楼下就传来美工刀在玻璃板上滑行的声音,裁切卡纸的声音……这里没有电视,风扇在头顶无聊地转,艾思兰仿佛算错了数学题,橡皮一直在作业本上擦个不停。
      “怎么了?”
      “算错了。”小鬼郁闷地嘟哝。
      “来,姐帮你算。”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儿干。
      做完作业,小鬼就下楼洗澡去了,然后是我……诺姐他们依然在赶活儿。洗完澡,我穿着诺姐的睡衣,有些大,上面印着粉红色的卡通兔子。
      来到这里的第一晚,我失眠了。
      竹席渗着风油精淡淡的清香,枕头边垒着一大摞书。我随手翻了翻,全是关于中世纪打仗的,还有两本全彩唐卡图鉴……没有感兴趣的东西,我索性打开手机给同学们发短信。一想起他们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表情,眼圈不禁一酸,泪水又滚了下来。
      第二天,我是被锯木头的声音吵醒的——诺姐脚踩在楼梯上,正挥舞手锯吱嘎吱嘎上下锯着脚下的细木条,细碎的木屑像沙子一样洒得满地都是。那双修长而洁白的手死死抓着锯子的把儿,皮肤下隐隐绷起了青色的血管。锯完,她把木条扔给二哥,然后直起腰将散乱的头发重新盘好。
      “走,我教你打浆糊。” “哦。”
      她把我拉回二楼,点着煤气灶烧了一壶水,然后找来一只搪瓷盆,舀了几勺面粉在里面。
      最后,她摸起窗台上一只白色小药瓶。
      “这是什么?”
      “白矾。”
      “……”我一直以为是盐来着……还有,白矾是有毒的吧!可不可以别跟调料放在一起?难道我昨天晚上吃的面条里面就洒了白矾?!
      诺姐不在意,在面粉里洒了一点之后,又把装白矾的塑料瓶子搁在了盐罐跟前。
      她抽出两根筷子,然后把搪瓷盆递给了我。
      “兑少量的水,按照一个方向,搅成稀糊,面里不能有疙瘩。”
      “哦,这样?”我拧开水龙头。
      “嗯。”
      搅了没多久,面里大大小小的疙瘩渐渐消失,这时候壶里的水开了,水在咕嘟嘟沸腾,顶着壶盖。
      “让开。”
      我刚一闪,诺姐拎着壶把将里面的水全部倒进了搪瓷盆,一时间,周围水雾弥漫。她抓过我手中的筷子,一边迅速地翻搅,一边说:
      “如果浆糊还是生的,就放在煤气灶上,打小火一边搅一边熬,直到熟透为止。”
      “那个……诺姐,生熟怎么看?”
      “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了。”
      不等我把打浆糊的步骤琢磨透,诺姐又把我拽了下去——擦裱画的案子,还帮着二哥一起扛送货上门的圆角国画框。送走送货的人,二哥突然一把抓过我的手,把我吓了一跳。
      “二哥?”
      “把指甲剪了。”
      “……”TAT我还打算去做美甲呢!
      坐在门口台阶上,我看着地上的碎指甲发呆,来到城里,我放弃了太多的东西:大学、朋友、乃至于小小的指甲……爹娘都不在了,世界,只剩下我一个。
      “别晒黑了。”二哥在背后叫我,见我不理他,他干脆走了出来。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反正我也想明白了……就算考得上,我还有个弟弟……再说,现在工作难找……”我开始抹眼泪,“我就是郁闷,要是我娘还活着,他们也不会欺负我……把我从一个亲戚家扔到另一个亲戚家……”
      他突然在我面前蹲下,伸出了自己的手,宽大、结实而有力。指甲剪得很短,只有右手小拇指的指甲稍为留了一点点。
      “干这一行不能留指甲,稍不注意,指甲就会把画蹭破……别哭了,进屋去吧。”
      “嗯。”我点点头,终于把眼泪擦干净了。
      到了傍晚时分,一辆警车停在了店门口,从里面跳下来一个红头发的家伙。二哥似乎并不欢迎他,没让他往店里进,有什么问题统统在门口交代。他们两个在谈论什么?我只顾埋头擦案子,没有注意听,正巧诺姐从洗手间出来了,一看到她,红头发的警察脸上顿时堆满了暧昧而轻佻的笑:
      “诺儿,晚上有空没?我请你看电影。”
      “看啥?”诺姐只顾往册页上刷浆糊,看都不看他。
      “《2012》!”
      “搁网上看过了,不去。”
      “诺儿,这两天你也不上□□,还有——喂喂喂——”
      不等这家伙把话说完,二哥就黑着脸一脚把他踹回警车。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红头发的片警叫帕特里克,是诺姐的老相好。
      接下来,大家一直无话,直到艾思兰下了补习班回来,做到一起吃饭的时候,二哥才压低嗓门说:
      “丁马克明天回来。”
      听完这句话,诺姐啪地一声放下筷子,钻到自己的床上拉起帘子再也不出来了。二哥一边叹气一边收拾桌子,看看楼下那一堆没干完的活儿,他招呼我过来。
      “我来教你镶边。”
      其实镶边对于新手来说不算难——只要不搞错绫纸上下左右的方向就行了。难的是刷浆糊:有的地方容易刷多,有的地方会落下……二哥站在我旁边看了大半天,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捉住了我的手。
      “不要太用力,轻轻地……这样,每个地方都能刷到。一张画的装裱有三个基本步骤:托底、镶绫边和覆褙。镶绫边是最耗时间的工作,同时也直接影响着一幅画的美观……”
      “这样?”我问。他的手好凉。
      “嗯。”
      当案子上那一大卷画镶边完毕,已经是凌晨一点。二哥没有睡的意思,坐在板凳上看着电风扇发呆。我洗完澡从洗手间里出来,他还在那里坐着……我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二哥……”
      “没什么,你上去睡吧,天也不早了。”
      “我就问一句,行么?”头发上的水滴落在背上,凉凉的。
      “大表哥他……到底是因为啥进去的?”
      “揍人。”
      突然,他摘下眼镜,看着眼镜片上的反光。
      “知道你舅舅和舅妈是怎么没的么?”
      我摇头,发稍的水甩到了地板上。
      “出车祸,但是肇事司机有背景,开公车的。”他戴上眼镜,辛酸地说,“那笨蛋直接找到了司机的单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司机揍了一顿。”
      “这也太不公平了。”我瘪了瘪嘴。
      “提诺,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我也不指望它能降临在我们头上——只要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回到楼上,诺姐床头的灯还是亮的,我同样睡不着。公平?没有什么事情是公平的,所谓的正义是当权者灌输给民众的迷魂药——当你被自己的亲属当成累赘丢来丢去,或是亲人遭到意外而凶手逍遥法外……没有谁惩罚那些人,痛苦的只有你自己。
      第二天大早儿,诺姐没起床,二哥也拿她没办法。给绫子覆纸的活儿我又不会,只能在旁边站着看……大概十点多左右的时候,一个小个子来送画——他是我们裱画店斜对面佛具店的老板,画的观音非常漂亮。
      他说他还有个叫阿港的弟弟,在市重点上初一。仿佛一聊起弟弟,他的话就收不住了——三好学生、奖学金……总之,这小鬼的学习成绩非常好,未来肯定是进名牌大学的料。
      末了,他向二哥要几张宣纸拿去画画,二哥正弯腰在案子底下找纸,那佛具店老板贼溜溜地一瞅,然后悄悄问我:
      “你们家二老板呢?”
      “你是说诺姐?她昨晚没睡好……”
      我正胡乱搪塞着,没想到诺姐自己登登登跑了下来,二哥看有外人在,让她回去把衣服穿好,她却瞪着二哥没好气地说:
      “贝瓦尔德,要是那笨蛋回来,我就搬出去住。”
      “又去那个小片警家?”
      “不用你管。”
      佛具店老板逃了,诺姐依然站在楼梯上抱着胳膊。
      “咱们家的老房子已经让你给卖了,哪里还有住的地方?反正他一来我就走,就是这样。”
      说罢,她转身登登登跑了回去。
      裱画店尴尬的气氛一直捱到晚上七点,多年不见的大表哥被那个红头发的片儿警开车送到了裱画店。
      “哟,怎么没人欢迎我?”
      片儿警开着警车,逃命一般离开了。二哥冷着脸开始和大哥吵,然后诺姐又掺进来……我拎着艾思兰在门口站着,这时从斜对面的佛具店跑出一小鬼——王老板引以为傲的弟弟,跑出来问数学题的。
      “我二姐会解方程。”
      艾思兰骄傲地看着我,嘛,二次方程对于高中生来说还是小菜一碟。
      佛具店的王老板是个好人,还给我倒了一杯上好的茶水。两个小孩做完作业,我就带艾思兰回去了。裱画店内的战争已经结束,大哥坐在案板上,二哥蹲墙角,谁都不理谁,而诺姐,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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