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小盲

38、番外 之 颜氏家书

　　母亲的回信是在父亲病愈之后的，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她是有迷信一些奇怪的东西的，比如父亲说了最后一封信，她应该就会说等你好了我再回信吧，现在忙着照顾你啊！似乎这样就真的会好起来。当然父亲的病只是急，慢慢的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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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

　　身体好多了吧，上次你提到笑笑恨我，毕竟在她完整的记忆成长期开始，就是你陪在身边，我只是一个不常出现的，只会送她礼物的妈妈，没去过她的家长会，很少带她去游乐场，她恋爱的情况我不知道，她结婚的时候我和赵晓的出现也给了她无限的难堪，我从未后悔将她带来这个世界，只是不知她心里会否恨我将她带来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但愿日后她当了母亲会明白，也希望她这么早就结婚以后也始终幸福快乐。

　　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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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回信就只进行到这一步，硬生生的截断，呵呵，我当然会幸福快乐！后来父亲也没有对此回信，是母亲又补回了一封，就这么岔开了父亲的话题。另一个意外的是箱子里还留着一个做工精细的盒子，轻轻一摁就打开来，里面是父亲留存的一枚钻戒，想来该是被退回来的那枚戒指了，心里开始有些生气父亲设计了如此多的东西，竟然连一枚婚戒都不好好的用用心，难怪母亲会对他失望。但是我很快又拧回自己的心思，戒指兴许只是母亲的一个借口而已。她那一张颠倒是非黑白的嘴不知骗了多少人。无心再整理下去，想休息一下这些天始终冷冷的心情。正巧盒子里躺着一枚旧旧的钥匙，好奇心让我立刻坐立不安，非常想知道钥匙是用来干什么的。看大小像是门钥匙，式样也很过时，只有些老房子还在使用，我记忆里似乎闪过什么，非常模糊却又强烈，我似乎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许我呆过。可是如何来想都也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算了吧，感觉太不可信了。

　　这几天去游玩了一次，去的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但是总归是让我心情愉悦了一点，回家把一身的疲惫洗干净之后，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我被生硬叫醒的时候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有点印象却又不熟悉，房间空无一人，桌上堆放着一些杂物，房间外面似乎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我努力想翻身却觉得自己似乎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地方……突然坠落的感觉让我惊醒，我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床上，旁边是丈夫熟睡的样子，翻来覆去睡不着了，随起身翻本书来看，微弱的光刚亮，身旁的人就醒了，你怎么不睡？我拿起书说，你睡吧，我有些睡不着。“嗯，别太晚。”

　　本来祈求看书带来睡意，现在却越来越清醒，真正开始迷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依稀感觉的身边的人起床的动静。等到醒来时已近中午，我又莫名其妙想到那把钥匙，心里的好奇更加重了。遂起身继续翻看父亲和母亲的书信，现下又想起来林觉民的与妻书，父亲自是没有他那高度，毕竟父亲那个年代儿女情长更多一些，可是他的爱情仍旧是动人的，这是一种带着忏悔感的，极致而纯粹的，只为一人灿烂疯狂的感情，莫说是现在，就是当年他们那个时代，也已经是一个博爱又薄爱的年代了，但是父亲坚守着他一个人最后的阵地。

　　我总是记得父亲会在母亲生日那天先打去电话祝福，然后手做一张卡片寄去。说到卡片，却是没看到在哪儿去了。兴许对赵姨的厌烦是从父亲那里感染过来的吧。可是奇怪却未曾感染到父亲如此挚恋母亲的那点爱意。突然很想知道在这两年他们俩到底又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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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

　　近来可好，注意身体。

　　最近翻了翻以前的照片，发现你给我照的还真是丑，可是那时年轻，再丑也是好看的，唉，看着孩子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真的是不能不感慨自己已经老了。嘴上说着自己还年轻还能行，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你以前总爱说我是个小朋友，当了爸也还是个小朋友，转眼就已经成了老朋友了。时间总是如此仓皇。我想现在赵晓总算是把那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因为你也折腾不了多少花样了。我以前真的是不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可是你和赵晓真的是让我又一次挫败，这么长久的年月里，究竟是要怎样强大的感情才能支承起你们这么纯粹的眷恋。

　　最近有些闲，翻了几本白居易的集，我是写不出他们那些款款深情，不过被指着惨处也是经常，老来多健忘，我的确是忘了许多事，只是对另一些却越发清晰的起来，我觉得我年纪越大越喜欢絮絮叨叨说一些惹人厌的话，难得你总是不厌其烦的说着知道了。

　　我真是有些痛恨你这装糊涂的样子，就如你一直都知道我烦的其实不是她，却从来没说破过。哦，笑笑一家人出去旅游了，他们倒是经常出去的样子，哪里像我和你走过那么多地方，却从来没有一次是专门为了玩。随着一年年的老了，才想起遗忘的遗憾，日渐分明起来。

　　说及此便不得不自夸一下，我对你又何尝不是令人称奇的精神爱恋呢？若真有来世还是别再继续的好，太累了。这辈子我帮你吃了，下辈子双倍还来吧。

　　院子里的花开了，昨夜里香气十分迷人，可惜你是闻不到的，谢均的病情况如何了？本来早该问这事的，只是每每提起笔脑子里尽是关于你，也自知这把年纪不该有这等青春矫情的矫揉造作。却怎么都止不住，索性每次都大方承认算了，你看我本是问谢均的，一下又偏了。果然老了呀！以前以为的事情现在都慢慢淡了，开始经历一些不愿意经历的事情，生离如死别的年纪，如今轮到周围的朋友了。赵晓或许不太好受吧，唉，其实我是不太敢想象它发生在你身上我会有怎样的反应，或许是毁灭性的，可一想，觉得殉情这一词又是不对的。我早非二十多岁还有大把时光和无数种光明未来的人，再加上经年感情，我或许真的会失魂落魄很久很久，想谢均也是叱咤风云几十年，却终究敌不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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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说他会失魂落魄，原来是这种失魂落魄法，眼睛有些酸涩，我其实已经开始佩服母亲对一个男人常年的叙说爱意而始终有着自己淡淡的处理，本来以为红颜蓝颜是小孩子家对于爱情畏畏缩缩不敢一搏的说辞，只不过是为自己的胆小找了个理由而已，可是父亲和母亲好像又不是这样的，友情、爱情、亲情的混杂，又加上有我的穿针引线。或许我一直没长大，只是固执的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父亲的这般告白不是第一次，如此压抑却实在少有，母亲的回应还是那般淡淡的，只是也透出了一点点酸涩。其实母亲是个看起来大悲大喜表露无遗的人，实际上没多少人真的能够看出她究竟是真喜还是假悲。而父亲看起来总在演戏，却是个藏不住心里话的人。

　　可是母亲也是要表达感情的，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始终极力否认这一点，在我心里，母亲似乎是没有感情的生物，她不要那么优秀深情的父亲，不要我，不要这个家，外婆提起她总是很愤怒，同样是同□□恋，舅舅和刘崇叔叔的感情最终还是被外公外婆接受了，可是母亲是没有的，全家在一起聚会的时候，出现的一定是父亲。外公外婆非常喜欢父亲，通常我会远远躲在一旁，不去看一家人刻意模糊掉一些明显的事实，试图掩盖刺目的真相。可是对于父亲，母亲是真的从未吝啬过表达的。现在回想起来，外婆愤怒之于其实更多的是伤心，还有那么些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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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

　　今日起来照镜子，惊觉自己已经有了几道皱纹，虽说若是六十岁还长着一张三十岁的脸也是一件吓人的事，可是真要较真起来，没人不想永远年轻的，我们都害怕老去。那些少时说着爱我的，当我容颜已老，年华逝去，会否对着我佝偻身躯依旧痴情。当我死了，又有几人能记得？我是害怕被人遗忘名字又极度恐惧被人认识的，所以就热爱这个名字曝光率较高，而相对更能藏住自己的职业。可是现在一想，到底我留下了什么呢？哪几个人会一直念叨我这种人呢？想想我并未创造或做出什么不得了的。那我到底在哪些人心里刻了一笔被始终怀念着？

　　或许除了你，没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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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脑子里像是炸了一个雷，母亲说，除了父亲，没人会的！没有提到赵姨，母亲竟然觉得赵姨不会！？为什么呢？我脑子里始终萦绕着这个问题，以至于后来的内容几乎就是为了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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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幸毁你一生，这话出口，愧疚之余，作为平凡女人，我亦是无比骄傲的。虽是甜言蜜语难信，你却是骗到了自己头上。颜，你是否会在某个瞬间恨透了我，缘何要闯入你世界里，搅得天翻地覆又潇洒离去，想想若我是你，必是对这样的人念念不忘又心寒不已，可是你却一如最初。有的事真是离远些看得才清楚，我自投入到自己构建的故事里，略去你的努力。可是回不去的终归回不去，我亦不后悔，只有些惋惜。

　　原是以为你会随着时间流逝重新找个相配的女人共结连理，却白白为我耽误至今，说不恨，那必然是不可信的。我从不假设从来，因为如果没有过去，我亦不会在此回想如果。许是前日里见到长成大姑娘的笑笑，平白最近生了无数感慨，对你若真的只是朋友，那连我自己都是不信的。可是人心太多变，相比而来，与赵晓如温水般无味的生活比与你激情一时多了太多的甜美，我的任性和自私直至现在还令人发指，抱歉与感谢并存着，别人诟病我无话可说，因为我拥有了太多甚至霸占了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好在我这位素来不专情的人衬托了你二人的大度和宽容，这句自嘲我颇为得意。

　　其实我并非在意容颜的人，可是看到的时候，还是会叹息会想挽留，人之常情，我时常想或许大家想挽留的并非皮肤的细致光滑，而是那个时候被自己肆意挥霍的时光。最近尤其会怀念那个时候，想必你是知道了，我和健宇这长年的关系终于还是告破了。唉，真是怀念那个能容忍我杳无音信许久的人呐。心里确实会有点……，罢了。

　　注意身体，就这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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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最后，还是没有提到为什么，仿佛那只是她随性提起的一句恭维。似乎母亲最为激动的情感表达也就这么一次，依稀也就想起了那时随处可见的消息，自那时起她和郑叔叔的关系着实剑拔弩张了约摸四年多，最后是父亲的一次餐会，这事就不了了之，依旧没有再合作，却恢复了朋友关系。母亲并未自立门户，她竟是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东西，我知道她热爱这些衣饰鞋履和化妆品并非只是为了她所说的满足自己：渴望被人知道名字，又害怕被人知道真实的自己。她是真的喜欢，她喜欢杂志，喜欢做杂志，她和郑叔叔常年的合作源于理念的高度一致，他们都认为时尚是健康向上的东西，能把人变美变得自信。质感和品味才是他们所倡导的，而非天价只求一个包一件衣服。而母亲更多了对印刷品的热爱，可是她最终没有再继续，哪怕外界传了很多次，并且将她曾在哪哪供职翻出来说，断言母亲会自创门派与郑叔叔分庭抗礼。

　　母亲却默默地专职父亲和赵姨的画册，那些本来只是普通的产品展示，被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做成了一本本精美的微型杂志，从某种程度来看也是她对于自己爱好和事业的延续。那时正值我开始打扮自己的年岁，和一干同学路过专柜总会看到她们兴奋地翻着那些介绍的册子，一边啧啧称奇，虽是看着里面的新品图片，也不忘了说赵姨和父亲对于美的执念已经延伸到了这些东西上，不只是普通的只剪个不同形状出来而已。

　　询问我的感觉的时候我总会表示出一点点的厌恶，虽然素来和母亲不多言语，我却可以通过父亲知道她的一切动向，不免，就对她的作品产生了一系列的烦心。对于母亲，我从恨到迷惑，满心茫然，信件历史太久太多，我根本连点皮毛都没整理出来。也许有人多了句嘴，舅舅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寒暄了几句，他邀我隔几日过去吃饭。应允了下来，开始想要不要给舅舅带点礼物。

　　结果这天到了，傍晚时候儿子才说同学过生日，丈夫则早就是要去聚餐的，最后竟然只我一人成行。独自捧了一些花和舅舅爱吃的点心敲开门，舅舅和刘崇叔叔这么多年竟然都没能做出一顿像样的菜，他二人在家的时候便是随便乱来，有时候搭上父亲或者我，也只是偶尔请人来做。这回他们俩是挺想对付对付，我接过活去主动操刀，舅舅讥笑刘崇叔叔，瞧瞧瞧瞧，欺负到我闺女头上了！刘崇叔叔恼羞成怒，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难以习惯舅舅的捉弄，口不择言就说，你以前也这么算计小雪的！说完气氛一滞，刘崇叔叔自知说错话，想安慰两句却没了声响，舅舅只是眉头揪了一下又恢复了神色，强开玩笑道，所以她现在终于被欺负跑了享福去了呀。我替他二人夹了菜，叱道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个样子！舅舅你也是，欺负刘崇叔叔都成习惯了，一天不作弄人家就跟浑身不来劲似的！刘崇叔叔淡淡一笑说，丫头说得对。舅舅叹了口气，我忙问他怎么了，谁知他竟说，笑笑，小时候你叫他舅妈可比现在的刘崇叔叔耐听多了。

　　许梓航！刘崇叔叔火了，随即我们三人又哈哈哈笑起来。舅舅一边吃，一边是带了一些哽咽的，终于在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说，我们雪儿做菜堪称一绝，竟然是没能传给笑笑呀。完后我看到舅舅眼眶是有点红的，却见他笑了笑说，收拾干净和我出去走走吧！？我点头嗯了一声，迅速洗完规整好，刘崇叔叔推说要看什么什么节目就不去了。我照旧挽着舅舅的胳膊，两人慢慢走在人工铺筑的小路上。舅舅喜爱我非常，因自己无儿无女，便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我身上，对于母亲我是百感杂陈，没有喜欢，对于舅舅却是异常亲昵。

　　我一早知道舅舅会说点什么关于母亲的话题的，他害怕刘崇叔叔担心，所以一直忍着，到我这里，兴许也想为他最最亲爱的也是唯一的妹妹挽回一些什么，走着走着他就说开了。那是一个印证了我对于她滥情，不专的母亲，也是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母亲，孝顺，浪漫，认真，承担。舅舅说完了一些母亲的花边八卦，突然叹了口气，说，兴许是我害了她，不然她应该是个好妈妈，好妻子。我安慰他说，舅舅再瞎说什么呢。他却异常认真，笑笑，你知道舅舅是同性恋，这是天生的没法改变，而你妈妈……你妈妈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