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小盲

37、番外 之 颜式家书

　　父亲的离开是我未曾想过的，走得很突然，计划好了的，彼时他正为了……我很难说出这两个字，但是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她是我的母亲，我孩子的外婆。

　　母亲因为听说赵姨晕倒进了医院，从外地赶回来而发生交通意外，赵姨年纪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依旧是个美人。父亲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赵姨的检查结果刚出来，仅是普通的老年病。一向和赵姨不和的父亲怒火中烧，我以前只看到过父亲一次如此愤怒，那是我十几岁的时候被媒体曝光了身份。

　　然后父亲就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最后竟然还是为了那个不负责任的女人去了。遵从父亲的遗愿，仅通知了几个多年挚交好友简单操办了一下，之前的一天赵姨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同意让父亲和母亲合葬。我紧抓着电话，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是儿子接过去说，外公泉下有知该是万分欣慰。我无法对他解释父亲或许根本不会欣慰，这无疑是在他无知无觉之后妄图给的补偿却根本是在扇他耳光。漫天悼念父亲的信息里翻出了她三人多年来始终被人乐道的纠缠，郑明打了个电话过来说，郑叔叔想集结父亲书信出版。我略微皱了皱眉头，很是不解地询问，在我印象里，父亲并未有写信的习惯。郑明在电话那头说，笑笑姐，你不会不知道，颜叔叔和夏阿姨一直都有书信来往的吗？

　　“你是说电邮？可是我不知道密……”郑明极度惊讶地打断我，笑笑姐，你去找一下赵阿姨，颜叔叔的信应该都在她那里，夏阿姨的，应该在你家里，具体我就不知道了。这下换到我诧异了，为何母亲一直有与父亲书信往来，我竟然可以无视到如此地步。又是分外疑惑，怎么母亲还是这样在一处想另一处，这两边，她对得起谁呢？

　　“进来吧，妈她不在家，你是好久没来过了。”亚迅哥给我开了门，依旧如多年前那样寒暄着，给我倒了水又问，你来找我妈有事吧？今天留在这儿吃饭？我接过水，不知为何有种不和适宜的羞怯感，只得推说，舅舅心情也不是很好，我得回去看看，再者说了……“好了好了，叫你和我妈说说话跟要了你命差不多。”他浅浅一笑，招呼来妻子端点消磨时间的水果零食，不再多言语。等到我吃力地搬着那些父亲些不甚熟悉的笔迹出门时，心里突然更加迷茫了，他们三个人是怎样的相处方式？或许，我始终抗拒了解真相，蒙蔽了自己。一封封翻出来，有厚有薄，我翻遍了家里，最终想到父亲的阁楼，很顺利找到了另一半信件，从泛黄到几近破碎掉的纸张直至还崭新的淡色信纸，我犹豫了一下，最终随便捡起一张很老的信封，是不是能拿给别人看的，总得我这个女儿先鉴定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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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

　　久是未曾见过了，注意身体。

　　近来颇多事情未能顾及你的感受，实在抱歉，笑笑是否安好？

　　过些时候爸爸生日，想见见你和笑笑，对不起又要你出面挡灾了，想来妈妈是十分想把我碎尸万段的，不过她还是很喜欢你，呵呵。到现在还时不时骂我为什么要把你赶走。

　　这边早早的飘开秋雨了，我来之前看到你喜欢的秋兰快开了，只是被我不小心弄断了。说起来你应该还在生气着赵晓对你的设计师不满意的事吧？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也就不多帮谁了，你俩每年固定的合作款一向会惹得我头痛，你也要念她也要念，好在今年我自己躲在了这儿不听你二人唠叨。

　　另：回信不要寄往这个地址了。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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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很短，完全是在拉家常，只是我没想到母亲的文字和她人很不相似，那么安静沉郁，有种故意卖弄的酸气，却一点也不令人反感。为此专门认真的翻出了父亲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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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

　　一切安好，最近的事情不用再解释，我知道你是尽力了的，笑笑很好，但是还是不想过多提到你，真心希望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当然这是玩笑。

　　赵晓的事过了就算了，哪年不是吵过才行，她也没有故意找麻烦，确实我承认过于符合年轻人的审美就会失掉她培养起来的现在已经步入稳定的消费群。你能不能顺便把秋兰补上？等你收到信的时候我想我们这儿也开始下雨了，但是我却不确定是不是和你在同一个城市里欣赏秋雨，笑笑看来得先送回妈妈那里，我很快要出去一趟。

　　我还是继续尽量劝一下她，可是你也知道，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

　　对了，忘了说，楚凡和小敏的影展快到了，因为找不到赵晓，他们把票送到我这里了。

　　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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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看来是当年我在模糊开始知道母亲从未曾和父亲结婚，而且一直和赵姨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写的。一直以来父亲未曾娶妻，单带着我一个人生活，那么明朗耀眼的父亲，在后来长大之后我更知道他是多么优秀的人。父亲工作总是很忙，我想母亲也是一样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导致信很密集，但普遍不长。我太不理解，当时的通讯技术已经非常完善而发达，他们竟然还是选择了书信这一方式。而且如此坚持，直至这么几大箱。父亲这里有一封信非常特别，被他仔细的用胶带封好，明明被彻底撕碎过的，父亲拼得严丝合缝，却能从斑驳的痕迹中看出曾经它是多么细碎。邮戳的日期也极靠前，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们通信史的开端，毕竟太多太庞大的数量我来不及一一整理，翻开后只有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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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对不起。

　　连那几个字都有化开的样子，我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父亲或者是母亲的泪水，胶带的边缘都有一点积灰的嫌疑。信封边缘的毛刺可以告诉我父亲究竟是反复翻看了这四个字多少遍。

　　我想找到父亲的回信，可是翻了好几封日期疑似的都没有找到，看来是没有对这四个字回复任何字句。两人的信常常寄来的地址真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间或有照片在里面，他们都没有贴在相簿上而是好好的放在原来的信封里。我也很诧异他们竟然认真的写了寄信人地址，让我不用从邮戳上做一个模糊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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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

　　你的信我收到了，你猜我在哪儿？当然你已经知道了，呵呵。

　　这边的啤酒也不是全部都很好喝！行了我知道你要唠叨说少喝点，我去看了柏林墙，虽然现在没有墙了，我发现这边的剃须刀很好用！哦，笑笑有没有听话？身上的疹子好了没啊？你记得不要让她抓听见了没？嗯，这些话我每天都在电话里给你说，好了好了那就不再烦你了，估摸着你收到信的时候她已经好了。

　　如你所说，我看见赵晓了，她做的妆面设计很不错，幸好我是男的不用她在我脸上指指戳戳太久。我还在同一个酒店碰见了谭悦，帮你要了个签名，他好像很有意向上杂志，而且他似乎很喜欢我，不要吃醋哟！啊，快来不及了，就这样吧，期待见面。下雪了，很冷。

　　另：平安夜快乐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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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你自己在那儿看什么？我爸呢？儿子的声音有些打断了我，我慌忙藏起了信件，转念又想，我怎么和偷窥别人一样？儿子伸了个脑袋进去看我，问：你哪儿来这么多破烂？我不知心里感觉十分异样，痒痒的又心跳不止，又很不高兴他竟然说自己外公外婆的交流是破烂。将他赶了出去，略微收拾了一下，问着他说，舅公好些了吗？然后出门，下意识地把门锁上了。锁上的那一刹那我又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做法，为什么，在这么多年后，我怎么又成了那个惶恐不安的小女孩儿？

　　持续多天的整理没什么进展，信的内容繁杂不堪，大多是在无所谓的交谈，我似乎有点开始朦胧地摸到母亲离开父亲的原因。或许赵姨只是一部分，更大的一部分是母亲本身天性里的浪漫作祟。信的时间似乎是父亲某次重病，因为母亲的出现使我人为拒绝回忆那部分，这是一封不算短的信，父亲难得的脆弱透露出了和母亲爱情的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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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

　　也许身体不适的时候难免就会有些抑郁，我昨天做梦的时候好像梦到了我们第一次亲吻，直至现在你火热的温度依旧令我心动。我认真的想了一下，摒除赵晓的原因，摒除未舒的干扰，现在才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你天性浪漫多情，喜欢的是感情上的热烈而不是行为上的热情，我后来确实太忽略你了，这不是每次给你带礼物带就能平复的。

　　你始终怀念的是我们吃穿用行捉襟见肘的那段日子，我知道你希望我好，所以一直奋力争取支持，但是我却过于注重自己，以为你喜欢的不过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傻小子，其实你爱的是我带墨镜挤着公交死死拉着你，纵使露出一半脸上的伤痕被人嗤笑，你会愤怒地骂那个人，然后回握我的手。

　　你是否记得有次你穿上连帽衫递给我墨镜，玩笑般的说我们去试试挤地铁公交吧。我那时并不知道你在挽留我，只当你是又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而我因为刚从东京回来而没有任何回答，是否就是那次你彻底死心了？我知道你还在试图试探我，我对于自己苍白的表达悔恨不已。我每天说着爱你，每天在各种媒体上向众人宣布我那么爱你，却没有真正的做过哪怕一点点事情，似乎我送过你最用心的东西，也就只有一条裙子，一枚耳钉。连我们的订婚戒都不是我设计的，所以你还给了我。我却只是愤怒到现在才想清楚，你一直珍藏着的是一套PUCCI，和你偶尔被人捕捉到耳朵上的鱼。所以你才会意外有了笑笑也懒得告诉我。现在回想起来，我竟然完全忽略你清晨起床，或者说我根本因为没在你旁边，不知道你清晨起床那痛苦的呕吐，孕早期的厌食，嗜睡。如果不是你在家里突然晕倒过去，我想我可能不会注意到你日渐宽松的衣着。

　　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吵架，你对我说因为孩子是我们共同承担的责任，但是不是用来绑住我的东西，何况在你最脆弱的日子里，陪伴你的并不是我，而我最落魄的时候，都是因为你的存在让我有了以后。后来你们两人因为我的原因再次分开，我以为或许我们两个能重新在一起，但是我仍然是做错了。所以最终赵晓赢得了你，许梓航一直对我说，他觉得你和我是最相配的，但是他却忽略了最合适。哪怕他不喜欢赵晓，却不得不承认，赵晓看起来不近人情又冷淡，实际上投入的比我多得多。

　　你的任性伤害的一直都不是我，赵晓对你那么明显的表白你却视而不见，直到现在我想你都没想过X2X的意思就是她送给你的，她陪在你身边，所以你们最后相互扶持，而我注定是你生命里惊鸿一瞥。可是你却把最多的愧疚都给了我，不得不说，笑笑的原因占了不少。

　　刚刚护士来换过药，我手略微有点麻，不知道是不是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呵呵，我知道你要在那儿说什么什么吉言了，也许真的是只有到这个时候，人才会回想一些错误。我最后悔的，也是最不后悔的，就是笑笑的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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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一向视若神话的父亲突然对于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感到后悔！为什么？只是因为坏了母亲的好事么？只是因为莫名让母亲和赵姨吵架的时候多了一个理由？可是感觉父亲的话里其实是期待我出生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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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每次一想到他流淌着我们俩的血就感到高兴，可是一想到她从生下来就不是个正常家庭的孩子而无比心痛，你我无法给她一个完整的，至少在别人看来是正常的家，而且她如此恨你，全然忘了谁在她生病的时候整日整夜守着，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不就是你吗。我始终在悔恨自己是否给她灌输了太多的恨意，惊觉从未对她进行过引导，我很愧疚，我想这对于她在感情和婚姻的选择上有着很大的影响，我自然不知道是好是坏，可是笑笑性格里的敏感，犹疑不定，对很多事情的憎恨，还有很多很多负面的东西是你我导致的。这点我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她还是个善良的美丽的姑娘，有着你我的浪漫、才华、自信和坚强。

　　啊，精神不太好，我休息了。

　　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