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的独白》似空斋

6、第 6 章

　　午饭的哨子吹过了，学生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自己家带的饭。其实也都带不出什么好玩意儿，那种能用鸡蛋炒了捂在饭盒里的又干又硬的炒饭已经算是非常非常好的了。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可是也只能靠冷饭团子，干窝头充饥。
　　坐在土坑的边儿上，卓越掏出油布抱着的午饭，又瞅瞅唯兵。

　　“诶~？咋就半个呀？”
　　同样是一小块儿油布里抱着的是三分之一个馒头，馒头中间塞着些榨菜。

　　“这怎么能吃得饱？”卓越问。
　　唯兵笑了笑：“你还说我呢，你不也一样，你个儿还比我大，也就一个饭团嘛。咱们是半斤八两。”
　　“我不一样，我回去还有的吃。”卓越知道，唯兵家里有弟弟妹妹，他们家的口粮紧得都不能想。也许这一顿过后，又得捱到太阳落山了。

　　唯兵习惯了，摆摆手要卓越赶紧吃饭，然后把馒头往嘴巴里塞。
　　这样一点儿吃的，如果是正常情况，那是连塞牙缝都嫌少的，可是唯兵却吃得很仔细，很小心。

　　堤坝上的海风吹起浪花，拍打在岸边的花岗岩上。郑爱国和他的忠实走狗们顺着堤道溜达，大家看到他，有的转个身，装作没看到，有的却急忙站起来把自己的饭盒递到他跟前。

　　“去去去去…”郑爱国多半是不屑一顾的，他抬手就把那些食物给推开：“猪食，别拿老子眼前晃！滚！”

　　刘卓越看着郑爱国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也和唯兵一道转了个身，面对着波浪层叠的干海子。
　　但就是这一下，也让郑爱国给瞧了个准儿。

　　“拿后脑勺对着我，你们不想活啦！？”

　　耀武扬威地撒着泼，这位【学生兵总司令】对着眼下这两个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小畜生喷着口水。
　　何唯兵和刘卓越互相看了一眼，面带微笑地转过了身子，顿时作天降神人般惊诧道：
　　“诶哟！这不是郑司令员么？您怎么大驾光临我们这破土坑子来了，小心脏了您的脚。”
　　“少他妈装蒜。”郑爱国鼻孔朝天，看到了何唯兵手里捏着的那塞着咸菜的小半块馒头，“何唯兵，你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啊？嗯？你就是一个被我踩在脚底下的小蚂蚁。”

　　唯兵依旧笑着，笑得很自得，连连称是：“我是蚂蚁，您是大象。您多大个儿啊。”

　　“你知道就好，你小命儿攥在我手里呢。我想让你啥时候倒霉你就该给我倒霉。”
　　说罢，男孩儿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唯兵，然后又转向了身边的跟班们，鄙夷地道：“看看，这就是臭狗屎。知道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王八儿混蛋。你们瞧瞧他，瞧瞧这俩人，活生生的好例子呀。窝囊爹，婊☻子妈。嘿嘿嘿嘿嘿……”

　　何唯兵跳起来的速度迅猛地让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郑爱国的脸还没有转回来呢，就被唯兵扑倒在在土坑里，两个人扭作一团。远处的同学们都听到了动静，纷纷往焦点集中的地方跑。何唯兵的力道可不小，平时跑啊跳啊的练就了好体力，而郑爱国这方面可就远远地不如他的对手了。倘若平常没有他的那些狐假虎威的跟班，他连跟人横眼的底气都没有。

　　刘卓越的第一念头是去阻止，可是看着兄弟和郑爱国纠缠在一起，他心里早就压抑的火也冒了出来，不由分说跳进土坑就去帮唯兵！
　　土坑子边上围了满满的人，他们都瞪大眼睛盯着发生的这一幕，既没有叫好加油也没有上前去劝架的。而郑爱国的帮手们好半天了才在头头的嘶叫声里清醒过来，一齐跳了下去，七手八脚拉拽着杀红了眼的何唯兵和刘卓越。

　　“诶哟妈妈喂！！”郑爱国的手被何唯兵用力地踩着，就算是有三四个人抱住他的腰，他也死死地揪着那个王八蛋的衣裳，拳头上的力气虽然减轻了五分，可是他还是抱定最后的机会挥了出去。
　　郑爱国摔了个狗吃☻屎，这时候围观的人发出窃笑。

　　刘卓越反过身子和拉扯自己的人打了起来，他的眼角在出血，可是他顾不得这么多。

　　“拉住他们！拉住！！”
　　郑爱国不知道是不是在对着其他袖手旁观的人呼喊，可是没有人出手。

　　当下，这个狼狈的【司令】抬起了头，霎时看到自己头上一堆黑压压的脑袋，那些脑袋上的眼睛，齐刷刷全盯着自己。阳光被坑边站着的人们给遮挡了，郑爱国心下咯噔着，大叫：
　　“住手！！停！停！停下！！”

　　唯兵和卓越歪斜地依靠在一起，喘着粗气，好像要马上被日本鬼子活埋的俘虏。
　　他们的脸上青一块儿肿一块儿，胸前的衣服上有无数个凌乱的脚印。郑爱国爬出了土坑，他被几个跟班搀扶着，鼻子往外直冒血。

　　“看什么看！！干活儿！”他气急败坏地对着其余的人尖叫。

　　大家都带着隐而不发的幸灾乐祸，怏怏地散开，各自接着干活儿去了。
　　郑爱国望着何唯兵，大笑起来：“我不计较，因为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唯兵，以后有你好受的，你还没有摆、摆、摆正自己的位置。”说着，他咧了咧嘴，嘴角的伤让他疼地说话都不利索。

　　此刻的敌人，倒像是为自己着想的恨铁不成钢的过来人一样。何唯兵想对着郑爱国吐口水，叫他别装逼，不过现在他也没这个力气了，任由这白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说错了么！你妈都叫人给睡了，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好鸟！？”

　　这话出人意料没有燃烧起何唯兵的斗志，却让刘卓越再一次想要爆发。
　　郑爱国心存顾忌地往后退去，却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一只手叉着腰：“她天天儿在革委会里勾三搭四，臭不要脸的名声都烂大街了！她不是婊☻子，谁是婊☻子！！”

　　这样的话，又引来不远处的几个人的目光。
　　何唯兵突然笑了起来，很小声地，他双手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也没有拍自己身上的土，接着伸出只手拉起卓越。两个人彼此扶着爬出了土坑，捡起自己的工具，开始了工作。
　　郑爱国愣住了，他的脸一阵阵地发红，但也没有再说什么，盯着那两个并不再搭理自己的人一会儿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堤坝。

　　脚蹬着铲子把它戳进土里，唯兵卖力地干着活儿。刘卓越也不说话，埋头铲土，他们的左手边就是吐着白色泡沫的干海子，耳边是哗哗的浪打礁石的声响。
　　拉土石的大卡车来了，卓越端起簸箕往车子走去，他边走边回头，堤岸上，唯兵的身影被晶莹的海子映衬成一片黑乎乎。

　　夜里，蔡可推开了楼下孩子们的睡房，唯兵面朝墙，没有动静。
　　唯民把门给关上，用眼神告诉母亲：一整晚，他的哥哥都是这个样子的。

　　女人轻轻走到儿子旁边，坐在床上，然后拿出红花油，又用手碰了碰他肩膀上那块儿椭圆形的淤青，“小兵，来擦药。”
　　何唯兵还是没有动。
　　蔡可只能把红花油倒在手掌心里，呛人清凉的味道顿时充满了整个小屋。向床头挪了挪，蔡可扶住儿子的肩膀，想要给他用药揉揉。

　　“你别动我…”何唯兵没有大动作，就是身子一闪，把母亲的手给甩开了。他还是面壁着，母亲和弟弟都不知道此刻他究竟是什么表情，又是什么心情。蔡可无奈地只能将药瓶放在床头柜上，唯民道：“妈，你去休息吧，待会儿我帮我哥擦。”
　　女人再一次看了看大儿子，点点头，只得走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