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的独白》似空斋

5、第 5 章

　　跟着哥哥曹云走进了七号老院儿的门，曹凡很困，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能让他好好睡一觉就行。邱夏东拉着父亲曹三，说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家了。曹凡心里想，他们也能有个家么？于是心里冷笑。
　　曹三一听，不敢相信，扭头看着媳妇儿和两个儿子，张着嘴，显得很蠢。
　　邱夏东觉得没有面子，搡了这个无赖一下。曹三急忙点头哈腰，立即猴儿一样蹦跶起来，乐滋滋地拎着他们家唯一的财产，那个破旧的大皮包径直朝着院子的东厢房走去。曹云也好像做梦般瞅着这天上掉下的馅饼，

　　曹云和母亲李桂仙却没有动，母子两人看着对面另一对母子，她们四目相视，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父亲已然是大踏步地冲着新家而去了，那东厢房里的家具已经不齐全，上好的梨花木和古董全被抄家的时候搬得干干净净，但剩下的，品质也不差，就普通人家看来皆是很好的东西。

　　两个女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她们不知道身边的儿子已经认出了对方。

　　曹云记得那天他在红星路的巷子里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没有和自己急眼，只是揉着被撞疼的鼻子走了。曹云没有想到自己又能见到他，还是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场合。
　　而何唯兵显然也认出来曹云，他用火烧似的的两只眼盯着这个清秀的，表面平和的同龄人，这个霸占他们家恶霸的同谋。曹三癞子，唯兵听说过，倒是没亲眼见过，今天一见，算是开了眼了。那对着邱夏东一个劲儿卖弄讨好的样子让何唯兵这个曹家的外人都没有脸再看再听下去。曹家的大儿子也屁颠屁颠儿地尾随着父亲，对着邱夏东谄媚，说那个比无赖还要无赖的男人是他们一家子的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些家具，你们都用得上嘛~”邱夏东听着曹三曹云父子两人对自己的吹捧，心情大好，一屋子半新的实木家具，这一下全成了曹家的了。

　　蔡可有些站不住，头晕脑胀。
　　何唯兵一把抱住了差点儿跌倒的母亲，而李桂仙也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唯兵凶巴巴地推开。

　　“你们也不用在外面再飘着，何建祥这条资本主义的狗，啊，他这么多年来吸人民群众的血汗，现在就该轮到他出点儿血！”
　　“是是是是…我们是被压在最底层的苦命人，现在终于有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了！！”

　　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曹三扭过头来冲着媳妇儿和小儿子挤眼，焦急地喊道：“过来！”
　　李桂仙害怕丈夫那样看自己，她维诺地挪到了曹三身边，让男人拉着给得意洋洋的邱夏东作揖。曹凡还是定定站在院子里，看着东厢房门口的父母和哥哥，突然很想笑，笑声已经到了嘴边，他快快地抬起手来，摸着嘴皮给掩饰了过去。

　　“强盗…无耻……”

　　何唯兵的声音很小，但是曹凡还是听得很真切。
　　蔡可让儿子不要再说话。

　　楼上的何建祥虚弱地支撑着身体走了出来，他听到下面那么热闹的动静，无法再装作不知道。

　　邱夏东背着手高扬着头颅，不阴不阳地说：“你别整天装病让个女人替你扛着大扫帚扫地呀？你还是男人么？”说着，又怪笑了两声：“没办法，这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最后还是小白脸，说到底，这是一种劣根性，深入骨髓的窝囊。大白话，孬种！”

　　话音刚落，门口的一排人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在黑夜中极为突兀。

　　何建祥扶着楼梯慢吞吞地走到了楼下，他在大院中间站定，接着便给挺着肚子的邱夏东九十度鞠了一躬。唯兵咬着牙，他永远都记得此刻这个男人的表情，无比的优越感，无比的兴奋和征服欲。十六岁的何唯兵正是懵懂的年纪，他不能完全明白这让他只想作呕的男人脸上这些神情背后的意义，当下他的心里只是积怨着满腔的不公所带来的悲伤。

　　他们的家，就这样不再属于他们自己。

　　刘卓越清早来到何家门外等着唯兵。
　　今天是围湖造田的任务派给了他们，卓越揣着一个干巴巴的白饭团子蹲在老院儿的墙角根儿。院门儿吱呀地开了，卓越笑着跑上去，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走出来。刘卓越有点儿懵，他挠挠头，干笑着退后了两步，那个男孩身上背着书包，外衣的肩头上打了两个摞在一起的布丁。

　　卓越莫名起来，环视着四周的建筑，心里纳闷…自己应该没走错呀…
　　接着他又看到了门牌【依杏巷七号】。对啊，就是嘛。卓越也不管了，急忙上前推开了门，看到唯民唯晓正蹲在井边漱口，而唯兵已经背着包往外走了。

　　“诶，你家怎么…”卓越走上几步，拉住了唯兵。
　　唯兵拽住卓越，要他不要再问了。
　　唯民抬起头，满口牙膏粉含糊地叫了声卓越哥。卓越点点头，和唯兵一块儿出了门。出去前，东厢房的房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衬衣的短发女人抬着洗脸盆走了出来。

　　两人直到走出了巷子，卓越才再次开口：“谁呀那是？”
　　“邻居。”唯兵没有放慢脚步。
　　邻居？卓越更不解了，他一皱眉伸手制止了朋友：“啥邻居啊？邻居有住你家的？”
　　唯兵望着卓越干着急的目光，里面全是疑惑和期盼，他挑了挑眉毛，“以后老院儿就是我们两家的了。”
　　“等等等等…那女的我认识啊，那不是曹癞子他老婆吗…”卓越忙道，难怪自己看了一眼觉得这么眼熟。
　　“…嗯，你没看错。”

　　这一回少年可算是明白过劲儿来啦，他松开了唯兵，“可……你家…那是你们家的房子…”
　　这种说了等于白说的话，唯兵没有理会，他拉了拉自己的书包，拍拍卓越：
　　“走吧…”

　　干海子的填海基地风力很大，基地帐篷被海风吹得发出鼓噪的声响。帐篷外，学生们依次去指导员那里领铲子和簸箕。
　　郑爱国坐在椅子后面，看到了何唯兵，就大声起来：“诶哟？何家的狗崽子也来啦！”
　　何唯兵没有心思去斗嘴，郑爱国也没有再挑衅下去，只是让手底下的人拿了一把最钝的铁锹给甩给了他。

　　“我的簸箕呢？”何唯兵问。
　　“少开口闭口就【你的】【你的】，你他妈睁开你狗眼看看清楚，这到底是谁的！”郑爱国一拍桌子，瞪眼道。
　　何唯兵抓起了地上的铁铲。

　　“你是大少爷当惯了，会使么？”坐在椅子上的男孩儿很轻蔑地发问。
　　何唯兵不想跟这种混蛋啰嗦，拎着铲子转头走出了帐篷。

　　岸边上，刘卓越和何唯兵一起往卓越领来的那个簸箕里铲土。唯兵的铲子又锈又钝，连把儿都比别人的短一截儿。

　　“我跟你换。”
　　“不用。”
　　“真是小人得势。”卓越低头干活。

　　唯兵抬起腰，不远处【围湖造田学生兵总司令】郑爱国正在【视察】。看他那耍猴的架势，何唯兵真是觉得哭笑不得，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接着铲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