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梦人》Losengriol

3、3

　　2011年 9月16日
　　巴洛狄尔

　　莎乐美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要带的衣服，鞋子，化妆品，洗浴用品，装了满满几大纸箱子。虽然有中央空调，可是在屋里到处奔跑，收拣，还是让她的额角沁出一层薄汗。

　　要是史蒂芬还在就好了。

　　他拿着她列出的清单，就能在储藏室里轻而易举地找出全新的沐浴露，洗发液和牙具。他还会开车去城里的埃斯顿买衣服，去Dr.Artz买化妆棉和纸巾。作为家里仅剩的女性，她会修浴缸，换灯泡，甚至对如何走家庭影院的线路也有所研究。但剩下的一切都靠史蒂芬打点。

　　可是两个月前，史蒂芬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礼拜五出了门，之后是一个礼拜六，然后是礼拜天，他都一直无影无踪。史蒂芬从来不去教堂，因此邻居没有怀疑维兹家出了什么问题。

　　莎乐美在礼拜一去了梅丹大学。系里的人说维兹教授礼拜五就没来学校。一个助教抱怨说他手里积压了27份论文要让教授过目。清洁工表示，系主任办公室非常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有条不紊。

　　因此他确实没有去学校。

　　那么他又去了哪里？

　　史蒂芬的父母在几年前就离开了人世。他只有一个妹妹，但她住在纽约，2000年在一场意外中离开了所有人。而且她没有孩子。也许史蒂芬是去拜访他们了，不过莎乐美知道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也可能他被绑架了，但三天过去了，没有陌生的电话打进来，没有邮件，也没有可疑的信件。说到邮件，莎乐美登陆进史蒂芬的邮箱，里面白茫茫一片很干净。除了两封爱德华•库克发来的邮件外，什么都没有。而那两封邮件附着的是讲座用的幻灯片，大仲马的Marie Antoinette系列。

　　于是莎乐美报了警。

　　因为史蒂芬的身份，来的是个警长。他叫盖瑞特•霍茨堡。样子很年轻，黑头发，灰眼睛，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他仔细地询问了史蒂芬的近况，包括他的财政情况和情感生活。莎乐美觉得关于两方面都没什么可讲。

　　“我们会把他的资料录入失踪人口库。在北美洲，一旦他出现，我们就可以找到他。”警长安慰道，“另外，他的信用卡和支票也已经在银行登过记，若有使用情况，也一样可以查到。”

　　“谢谢你，警长。”莎乐美冲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看着盖勒特走到门口，莎乐美突然叫道：“等等！”

　　灰色的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警长，我想，有件事刚才忘记说了。”她犹豫地绞着双手，“我查过我父亲的手机账户，AC公司的人告诉我，那个新用户的名字叫菲利普•芬林，他们说这个号一直是他在使用。我想，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也许---”

　　也许这就是那个阴谋。

　　但她没有说出口。盖勒特耐心地等待了一会，没听到下文。他和善地道：“我了解了。”

　　带着保证，警长的捷龙车消失在喷泉路的尽头。灿烂的阳光和扬起的灰尘在一起旋转，晃的莎乐美视线里一片空白。

　　那是六月19日的事了，可两个月过去，警察们一无所获。没有勒索电话打进，没有信用卡的使用迹象，也没有离开这个国家，一句话，毫无音讯。

　　在八月份的时候，校长打来过一次电话，亲切地询问着搜查工作的最新进展。他还安慰莎乐美，向她保证维兹教授不会有事（‘他是那样一个好人！上帝会保佑他的。’），最后的消息是，因为史蒂芬的下落不明，系里找来另一个教授暂时替代他的职务。校长还保证，那位研究普柏的女士只是代他上高年级的研讨课。至于系主任，是哲学系的一个教授暂代。那位老人快要退休了，所以史蒂芬只要回来了，那个位置便还是他的。

　　此后，类似的电话她陆陆续续地接到了不少，都是史蒂芬的同事和朋友打来的，其中不乏焦躁不安的女士们。但这事也并未传的满城风雨，毕竟巴洛狄尔是个很大的城市。

　　在八月底，史蒂芬的下落依然不明。莎乐美发现他的卡和存折都在家里放的好好的，柜子里还有几千美金的现钞。她拿着卡去了银行，得知里面还有几十万美金。史蒂芬的各种基金和股票也都是好好的，有亏，不过总体来说，涨势很好。

　　这么说他不是因为钱而出走，也不是因为钱而被人绑架。他可能没遇到要钱的盗贼，毕竟史蒂芬身上从来不带超过五美元的现金，信用卡也连一次都没有被刷过。而目前为止，也不是车祸或飞机失事。因为警局没有查到类似的人。

　　莎乐美觉得安慰之余，又有些担心。如果他只是单纯地遇害了呢？没有财物上的踪迹并不意味着他是安全的。毕竟这世界上还有两种生物叫‘杀人狂魔’和‘变态’。

　　也许是因为累，也许是害怕，担心，史蒂芬失踪后，莎乐美就没再做过有关露西的梦。

　　***

　　九月15号的下午，一个来自市警察局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好，这里是盖勒特•霍茨堡探长，”电话那头说，“请问这里是维兹家吗？”

　　莎乐美拿着话筒的手颤抖了起来：“是的，我爸爸有消息了么？”

　　“呃，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们按照你说的手机号查到了那个菲利普•芬林，他用这个号有两年多了。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谁。芬林先生是法国人，第14代巴黎公爵。这是他在北美使用的手机号。”

　　去他的巴黎公爵，一定是他使用肮脏的手段让AC公司从内部修改了账户记录。

　　“那他跟我父亲的失踪就有关系。”莎乐美冷冷地说，“我将无比欢迎你们调查我过去两年的手机通话记录以及我父亲办公室的电话记录。你会发现，那个号码我拨打过无数次。他是我父亲的。我不清楚AC公司和那位无聊的芬林先生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但我知道这里面有鬼。”

　　她几乎可以听到电话那头警长的呼吸声，她知道他在考虑她的话。是的，这里面有一个矛盾。AC公司可以改账户，但莎乐美的手机是DL&L的。从DLL查，真相就会大白。

　　为了推那些脑子里装满了汉堡和落魄法国贵族的警员一把，莎乐美镇定道：“此外，我这里保存了过去的通话清单，你们完全可以从我的手机账户里查，如果你们愿意，请尽管来我家观赏白纸黑字的清单。我猜，它们比那位贵族先生更加可信。”

　　警长心不在焉，敷衍了几句之后就把电话挂了。

　　莎乐美气愤地打开手提电脑，在谷歌里搜索‘第14代巴黎公爵’。

　　下面弹出来的结果很多，但拉下去之后就发现下面的都是些无关的东西。只有最上面两条是确确实实关系到第14代巴黎公爵的。

　　她随手点开一个网址。放大镜和铂金，看名字就知道是专门偷窥名人隐私的小报。下面的正文几乎没有，但配了两幅照片。

　　巴黎公爵出席维也纳珠宝展。

　　狗仔队，棒极了，居然捕捉了到他的正面特写。照片中的男人穿着一件合体的藏青色大衣，笔挺的长裤，锃亮的皮鞋。不过这样一位欧洲贵族居然有着鸦羽一样的黑色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他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火焰一样。

　　莎乐美又想起那天无意拨打这个号码后，那头的男人低低的笑。她盯着他的照片，观察着他的面容，他眉毛的走向，他眼角边的细纹，嘴唇的线条，下巴扬起的弧度，和记忆里的骇人笑声重合在了一起。

　　凶手。

　　他要史蒂芬做什么？

　　史蒂芬在写一本有关他们家族的书？不，不可能。连冯伊太太家的猫都知道史蒂芬的爱好一心给了英国文学，法国历史虽然文豪不少，但也没多到吸引史蒂芬的地步。

　　莎乐美想不通。史蒂芬是个冷漠却彬彬有礼的人，有足够多的朋友和一些学术上的对手。但他们都不会做出这种事。现在的代系主任是哲学系调来的。他从来不逃税，也不写耸人听闻的小说，不抽烟，偶尔喝红酒，从不上酒吧，定期拜访皇家大剧院，更多的是缩在学校的小剧场里。

　　到底会有谁想要害他呢？

　　现在莎乐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姓名。菲利普•芬林。她再次端详他的脸，液晶屏幕发出幽幽蓝光，让他那双黑的吓人的眸子中有残酷的神采。凶手。他就是凶手。

　　莎乐美拿出装在袋子里的take and go手机，拆了封，将sim卡和电池一次放进去，然后按下开机键。

　　“晚上好。您想和谁讲话？”那头传来的是法语。

　　莎乐美怔了怔，正打算回忆早就还给了内瓦夫人的中学法语，却想起来，头一次她拨打那个号码，对方是用的英语。

　　于是她便不再费心：“您好，我是史蒂芬教授的助手，薇拉。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一个学生交了一篇论Stendhal的Vanina Vanini中罗马艺术的论文，他想以这个作为毕业研究。”

　　她说完了，听筒中只有一片沙沙的响声，令人不安的沉默。

　　“史蒂芬先生不会回来了。”很长时间后，男人对着话筒轻声道，“维兹小姐，不要试图愚弄我。”

　　“你对他做什么了？”莎乐美尖叫起来，“你绑架了他？你杀了他？你这个杂种！”

　　那头又是一阵令人胆寒的笑声，像从地狱传来。

　　“想知道你父亲的下落吗？”他的声音又轻又细，就像洛杉矶公园中诱拐贪吃小孩的杀人魔，喉音配着颤音，他把s发的像z，把r发成了一个h,“那就要求我们的合作了。”

　　“你们要多少钱。”不是个问句，而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咝咝声。

　　“我从不和人谈钱，莎乐美•露西安•维兹小姐。”他停了一下，故意咬重了‘露西安’的发音，似乎在暗示他懂很多，知道露西的真正死因，也知道她夜夜噩梦缠身。

　　“把你父亲的日记给我。一个礼拜。你只有一次机会。”

　　“什么日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史蒂芬不是一个爱写日记的人，他倒是有个本子，上面排满了各种各样的课，学校会议和学术会议。此外标注的还有‘下班后去Dr.Artz，止咳糖浆。’，‘欧洲高厨，羊角和英式muffin’之类的东西。

　　他若是想写文章，就会随手拿一沓打印纸，在上面列出大纲。

　　这就是他的风格，仅此而已。

　　但莎乐美顾不得这么多，她不能让那个疯子知道他要寻找的日记其实并不存在，否则史蒂芬就会有急迫的生命危险。

　　“好吧，他确实有一本日记之类的东西。但你要把他带来，我们在厨房交换。如果你敢对他怎么样，或者试图耍滑头，我会把你要的东西扔到火上烧的一干二净。我保证！”

　　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掂量她的要求。

　　莎乐美也屏住了呼吸，跟绑匪讲条件，确实是很危险的事，也可能会激怒他们。但她除此之外毫无办法，只能放手一搏。

　　不知过了多久，芬林，或者自称芬林，或者被别人认为是巴黎公爵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你若是告诉警察---”

　　“我不是傻瓜！”莎乐美打断他威胁般的欲语还休，“但你也休想跟我玩什么花招。”

　　“既然你很懂规矩，那就遵守吧。”

　　又一阵低低的轻笑，随即是滴滴，滴滴的忙音。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