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庙》阿晕

2、第一章

　　周嘉礼万没想到自己在齐云庄客房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几个怒气冲冲手拿棍棒和绳索的仆从。
　　“恶贼，杀了我家庄主，还装没事人吗？”
　　周嘉礼睡眼惺忪的看着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心中一片茫然，他回头看看身边的床铺，昨天睡在这里的人，已经踪影不见了，若不是衾枕上留下褶皱的痕迹，他简直会怀疑到底有没有带这样一个少年同行。

　　他努力的回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想起来，昨天他是骑一匹快马在密林中前行。马的脚步并不快，看似漫步，其实周嘉礼心里却火烧火燎。这林中树木茂密，虽然刚刚是黄昏，却已经光线黯淡了，只是从密密的枝叶间透进稀稀疏疏的光，他不敢催马快跑，恐怕昏暗不察伤了马蹄，心中暗暗自责不该贪恋栖云山的美景，以致和家人失散，耽误了赶路。想到云阳的文武官吏乡宦望族大约正在前任县令的率领下翘首等待新县令的到来，最后却只迎来他的家人随扈，周嘉礼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更让他不安的是，这密林竟然走了这么久还看不见尽头，若是不能在天黑前走出，只怕要在这密林深处野宿了。
　　正懊恼着，忽见前方的路边躺着一人，一身灰衣，一动不动，他不禁一愣，他曾听说有剪径的强人伪装病倒诱过客上钩，不由有些紧张，可是一转念，这荒僻小径，除了樵夫山民，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有一个客商经过，何必在此等候。他忙下马，走到那人跟前，见那人是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皮肤白皙，容貌俊秀，身材挺拔，从相貌衣着看，不像当地的樵夫。他以手探少年的鼻息，觉得微弱但平稳，又搭上少年的脉门，脉象沉稳，似无大碍。
　　周嘉礼曾学过医术，对这种治病救人的本领颇为上心，现在为官在外，也随身带着银针。他从行李中取出银针刺入少年的穴位，那少年眉头一皱，轻轻呻吟一声，醒转过来，周嘉礼心中一喜。
　　少年睁大眼睛看着周嘉礼，一脸茫然，显然神志还没有完全恢复，待看清周嘉礼的面容，又有几分惶恐。
　　周嘉礼柔声安慰道：“小兄弟莫慌，我是过路的客商，见你昏倒在路旁，才施针将你唤醒，你为何会在这林中小径昏倒呢？”
　　“我也不知道了，”少年兀自有些愣愣的，似乎在回忆什么，许久方道，“我只记得要到云阳城去，路过一茶摊的时候，休息了一下，别的便不知道了。这里是哪里？离云阳城还有多远？”
　　“老实说，我也不知。”周嘉礼讪讪一笑，忽然灵光一现，叹道，“小兄弟准是遇到黑店了，贼人看你独自出门在外又年幼，便用迷药将你迷昏。若你是被人从官道拖过来的，想必这里离官道也不远了。”
　　少年一惊，忙伸手去摸自己身边的包袱，所幸还在，他打开布包，然后发出一声轻呼，又惊又怒，抬头看看周嘉礼，没有说话，只是羞涩的迅速把他的小布包系好，表情又有几分可怜。
　　周嘉礼会意，知道他是被歹人洗劫了盘费，看着少年的神情郁郁，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心中暗骂那些贼人，心道等他上任当了这云阳县令，定然严厉整肃，不让这些贼子好过。
　　他温言道：“小兄弟不必惊慌，先随我到云阳城吧，我在那里也有不少朋友，帮你的忙应当不难。”
　　少年稍稍打起精神，笑道：“如是多谢恩公了，还不知恩公如何称呼呢？在下沈睿，是到来投靠父亲的朋友的，不想被歹人暗害，若非恩公相救，只怕要在这林子里喂野兽了。”
　　“不要那么客气，大家都是旅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在下周嘉礼，从京城来的，就叫我周大哥吧。”周嘉礼见少年的目光依旧不那么清明，知道他中了迷药还没有恢复，叮嘱他不要多说话，然后将他扶到马背上，忽然见少年背负长剑，看剑鞘的型制甚是古旧，忍不住问道：“沈兄弟可习武？”
　　沈睿答道：“学过几招防身的剑法，却不济事，还是免不了被歹人暗算。”
　　周嘉礼记在心里，不再问话，沈睿也不再说话。

　　因为算准了这里离官道不会太远，周嘉礼和沈睿一起上马，沈睿已经疲惫不堪，又神志不清，周嘉礼坐在他身后扶着他，防止他掉下去，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近到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彼此的温度，心里还有几分不安。行得不久，周嘉礼忽见小路分为两支，他推断一支一定通往官道，另一支却不知道通向哪里，此时天色已晚，眼看就要看不清路，沈睿必然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只能挑宽一点的那条走下去，心道只要有路，总会通向有人烟的地方。
　　又行得半柱香的时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周嘉礼正有些焦躁，忽见前方现出一片灯火，他不禁大喜，催马上前，发现原来是一座庄院。
　　他下马，让沈睿留在马背上，上前叩门。
　　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仆人装扮的青年露出半个脸，看看周嘉礼，冷冷道：“我家主人有规矩，夜间不接待外客，这位公子还是到别处去吧。”
　　周嘉礼还未开口就被顶了回去，他以前常听人说云阳富庶民风淳朴好客，此时却失望已极，只得强忍着愤怒，耐心询问道：“请问这位小哥，附近可还有民宅客栈？”
　　“一个时辰路程之内都没有。”仆人漠然答道。
　　周嘉礼出身官宦世家，何曾受过人一句恶言，此时却哭笑不得，他回头看看沈睿在马背上昏昏沉沉的样子，心想他身体虚弱正需要休息，怎么还能在忍受一个时辰的颠簸，他不想低头回旋，低声正色道：“我就是云阳新上任的县令周嘉礼，路过贵庄，借宿一晚，速速禀告你家庄主。”说罢将自己的名剌递了进去。
　　那仆人见是县令大人，不敢怠慢，关上门拿着那名剌速速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黑衣人迎了出来，周嘉礼上前相见，一见那人的面容，先吓了一跳，只见那人的脸上布满了红色黑色的疤痕，皮肤的本色几不可辨，丑陋异常，周嘉礼慌忙移开了视线。
　　“在下是这齐云庄的管家刘养正，制下无方，以至慢待了周大人，还请海涵。”黑衣人向周嘉礼施了一礼。
　　周嘉礼见他虽然容貌丑陋，但举止言语不卑不亢，雍容有度，心中也生出几分好感，忙还礼道扰。
　　刘养正命人将马牵去马厩，看人扶沈睿下马的时候，表情微微变了一下，迅速恢复了常态，他将二位客人延入客房。
　　刘养正边走边解释道：“敝庄主身体不适，今日不能迎接贵客，明日必亲向周大人谢罪。”
　　沈睿自然昏昏沉沉，周嘉礼暗暗赞叹这庄院气势非凡，这才想起来竟忘了问庄主是谁，忙向刘养正询问。
　　刘养正答：“敝庄主姓史讳天昭，曾官至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后退隐于此。”
　　周嘉礼一惊，想不到竟然误闯入的就是史天昭的庄院，这位武官的名字他也曾听父兄提起过，据说他十几年前飞黄腾达，一路扶摇直上，正如日中天的时候，忽然辞官归田，一时在官场上传为奇谈，猜测纷纷，想不到这位显赫一时的大将军就退隐在了云阳县。他退隐之时，周嘉礼的父亲尚是一名小小的吏部郎中，周嘉礼暗想以史将军之声威不见他这个小县令也算不得什么。
　　齐云庄的客房是一处单独的院落，刘养正安排二人在正室住下，须臾有侍女奉上茶点，礼数甚周密，周嘉礼见这客房内器物虽朴素，却干净整洁，心中暗喜。
　　刘养正离去时，又叮嘱道：“陋室不足迎贵客，还请二位委屈一晚。另外，敝庄房舍众多，道路曲折，若是夜半随意走动，难免有那不成器的仆从冲撞了贵客，所以，二位贵客还请在这客房内安心歇息，不要随意走动。”
　　周嘉礼虽然觉得这庄内的规矩颇有不近人情之处，想到庄主，也就不在意了，送走刘养正的时候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沈睿，倒是这个小兄弟毫不客气，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帮沈睿脱下鞋子，又小心的解开衣带脱下外衣，唯恐吵醒了他，然后将一床棉被盖在他身上，心中暗叹，他这一辈子从来都只被别人服侍，如今却服侍起别人来了，何况还是个一面之缘的人，不由得苦笑。
　　他自己也疲惫不堪了，又搭了一下沈睿的脉，确信绝无问题了，方才倒在自己的床上，沉沉睡去。
　　想不到醒来的时候，听到的竟然是声名显赫的庄主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