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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萧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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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穆怀怎么也没料到,楚天烬这一病就是好几日。他身上的外伤愈合得极慢,最严重的莫过于腰间一处烙伤,伤口紫黑,泛着脓血。因是淋了雨,引发时断时续的高烧。
一连几日,请来的老大夫连连摇头,语重心长的劝尧穆怀,“我说这位公子,老夫知道您心疼弟弟,可这伤一日不处理,令弟的烧便一日退不下去,你就忍心看他这么一直病下去?”
尧穆怀心乱如麻,觉得好多事都一起压在了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但大夫提议的疗伤手段太过残忍,他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他看着楚天烬日渐苍白消瘦的脸颊,咬咬牙,“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大夫,麻烦您再替我照看照看,我……我出去一趟……”
“公子这两日早出晚归的,究竟所为何事?容老夫多一句嘴,这孩子都病成这样,你这做哥哥的也该多陪陪他才是。”大夫替楚天烬敷完药,房里满是清凉的药草味。
尧穆怀的眉宇未见舒展,愁绪满腹,“我知道有一味药可暂时麻痹伤口,让人觉察不到痛楚……”
“麻沸散。”大夫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难求的药,哪个行医之人手里不备着些许的。”
“晚辈明白,可,可晚辈听说这药有极大的反作用,晚辈担心,担心……”尧穆怀咬唇说着。
“是药三分毒,没见过你这么杞人忧天的。”大夫语气里有些气愤,“这孩子碰上你这么个瞻前顾后的哥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尧穆怀知道这老大夫真的有些气了,忙道,“您再给我一天时间,无论如何不会拖过今晚,我,我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大夫摆摆手,“若不是看在这孩子病成这样的份上,任凭你再给多少诊金,老夫也撒手不管了。”
尧穆怀连连赔着不是,起身退到门口,又望了一眼榻上的楚天烬,终于狠狠心,转身往风雪里去了。
白雪覆顶,连绵雅致的阁楼。
冷风刺骨,冰刀子一般锲而不舍的割向楼前跪着的青年身上,似是要瓦解雪地上这年轻人的意志。
一连几日,他每每在这里一跪就是数个时辰,天将黑时,他才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不甘不舍的望一眼阁楼的方向,转身,踉踉跄跄的渐行渐远,而后,慢慢挺直腰背,直至步伐再无异常……
大冷的天,额上却又浮上一层细薄冷汗。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传来,尧穆怀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微微抬头,已然模糊的视线显现一道人影。
一阵轻不可闻的叹息声,来人伸出手,语声柔和,“摇儿,起来吧。”
“义父……”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渐渐的,有种叫做委屈的东西在心上层层叠加,尧穆怀膝行过去,伸手抱住来人的双腿,哽咽,“义父,孩儿以为您再也不愿见我了……”
“傻孩子……”那人语带无奈,蹲下身来,依稀可见当年战场杀敌的俊朗将领,然而他的眉宇间早已刻尽沧桑。少年意气、戎马半生终究抵不过岁月与仇恨的侵蚀。半抱半拖的将尧穆怀从地上拉起,仔细端详一番,才道,“摇儿,你一声不吭的将城王府的小王爷带回,要义父认他,倒叫义父如何向手下数十万弟兄交代?你说,你该不该罚?”
“可他是澜儿……”尧穆怀脱口道。
“你凭什么证明他就是澜儿?”萧煜秋一个眼神阻止了欲要反驳的义子,“即便退一步来讲,他是澜儿又如何?义父就能认他……”
尧穆怀有些心慌,他承认自己终究思虑不周。
萧煜秋继续语重心长,语气里带上几分怅然,“义父心里的澜儿还是三岁时候的模样,这些年来,我又何尝不想……看看他如今的模样……”他话锋一转,眼里那一点想起稚子时的柔情很快被理智湮没,“这么多年,他以城王府小王爷的身份长大,忽然之间,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竟是逆贼萧家之后,以一个孩子的心理,如何能接受?他却甘愿随你回了建州……”
尧穆怀心底一片冰冷,说不出的滋味。
“摇儿,义父不能冒这个险。”萧煜秋看着义子眼里的期求,一字一字道。
“义父……”尧穆怀想到尚在病中的楚天烬,心里一阵阵的发疼,他看着萧煜秋,再次试着祈求,“义父,您信孩儿一次,给他一次机会,也、也给您自己一次机会,好吗……”
“摇儿。”萧煜秋眼里多了些警告的意味,“这次你私自出走,又自作主张一事,义父不再追究,望你下次做任何事前都考虑清楚,究竟该不该做、该如何做。”终究不忍,他又怅然道,“前几日听你凌叔叔说……那孩子病了,你来为他求药,是不是?”
尧穆怀眼里的心疼又加深了一分,却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萧煜秋将怀里的一瓶药递给尧穆怀,道,“这是秋黎的药,可在治伤的同时缓解伤者的痛楚,他……他若病好,你带着他去建州城四处逛逛,便送他回去吧。”他转身,脚步轻快,看不出半分的犹豫。
“义父!”尧穆怀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忍不住大声喊,“您真忍心这样待他!”
萧煜秋脚步微微一顿,终于还是渐渐走远了。
尧穆怀手里握着犹带着义父体温的药瓶,在冰雪雪地里,第一次感到由心头迸发出的寒冷。
回到客栈,已是傍晚。小厮殷勤的烧好了热水,迎他进门时忍不住将好消息告诉他,“尧公子,今日您前脚刚出门,楚小公子便醒了呢,小的过去送汤药的时候可瞧见了,他气色可好些了,还破天荒要小的们熬了些粥送过去呢。”
尧穆怀情绪低落,但听到楚天烬终于吃了东西,心里总算稍有些安慰,“他现在可是又睡了?”
“哟,公子可是染了伤寒。”小厮听他鼻音有些重。忙咋呼,“小公子还未大好,您可不能病倒了呀。”
尧穆怀知道是自己喉中堵得难受,压下心中蔓延的酸涩,回头勉强笑道,“麻烦你再煨些粥来,他若醒了,兴许还要喝呢。”
小厮受宠若惊,忙道,“煨着呢,煨着呢,小公子吩咐的热水咱们也已经备下了,就等他吩咐呢。”
“热水?”尧穆怀闻言皱眉,“他要做什么?”
“沐浴啊。”小厮乐了,笑道,“小公子爱干净,这才好了些就急着沐浴更衣,您瞧,这浴桶还是新买的呢,就怕他用不惯旧的。”小厮指了指不远处,乐呵呵的道。
尧穆怀心中一堵,继而眼里泛上怒火,“胡闹!”他叱了一句,飞快的朝楼上跑去。
小厮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战兢,缩了缩脖子。
房里烛火摇曳,窗纸上印出一个低矮忙乱的影子。老大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没见过你这么能忍的孩子,处理这伤本就疼的要命,你不肯用那麻沸散也罢了,居然连喊个疼都不肯,你,你这,唉……能有人笑话你不成。”
楚天烬虚弱的笑笑,“有句话道,长痛不如短痛,天天发烧不如实实在在痛这一场,至少,是清醒着。”
尧穆怀听得一阵发颤,触电般放开了紧抓药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