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湮》衾攸未殿

6、六

　　一个人走进房间，逆光看不清脸，但感觉异常熟悉，甚至是……亲密。
　　那人缓缓走近床边，坐下，哑声道：“湮儿，这些年……可想我了？”
　　“爹爹……是您？”我瞠目结舌，“您……您不是……”
　　“对不起，湮儿，当年……我和你父亲骗了你。”
　　我伸手揽住爹爹，道：“太好了！那时为什么要抛下我？我好想您和父亲……嗯……父亲呢？没有来吗？”
　　“你父亲他……”爹爹的语气有些伤感。
　　我急忙问：“怎么？父亲他怎么了？”
　　爹爹从脖颈上取下一个锦囊，道：“这是他的……他已经去世了。”
　　我睁大了眼：“怎么会……爹爹您……这些年一定很辛苦，为什么不回来？”
　　爹爹摇了摇头：“我们说好要周游四海，这是我们的夙愿。即使他不在了，我也要带着他一起走遍大江南北。”爹爹的神情很坚定。
　　我忽然有些羡慕爹爹和父亲，他们的爱，至死不渝……
　　“对了，我此次前来，是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也许情节不怎样，我说的也比较枯燥，你还是要仔细听。”
　　我疑惑地眨眨眼，说 “好”。
　　“这个故事涉及到两个孩子，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绿……”
　　爹爹取名还是那么……诡异，我记得以前教中丫鬟、侍童叫红红绿绿的有一大群。 “……小红是一个孤儿，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也没有人知道他父母是谁。他从小在一个大户人家快乐地长大，长成了一个开朗的孩子。小绿的父母在他十岁时相继离去，只留给他一些不是很宝贵的东西。小红和小绿相遇了，然后相爱，他们在一起，很幸福。有一天，一个老人家告诉小红他其实是个孤儿，是小绿的父母杀害了小红的父母，并且他们还做了许多恶事，要小红为父母报仇，替天除恶。小红是个单纯的孩子，相信了老人家的话。于是小红在老人家的指示下，毁了小绿的家。小红伤害了小绿，感到十分不安和愧疚，带小绿逃走，但小绿仍是选择了死亡。”
　　爹爹停顿一下，道：“我的故事，讲完了。”
　　我久久没有回答。小红和小绿……是于卿和我？这太荒谬了！
　　“所以……爹爹，是你们做的吗？于卿的……父母。”
　　“跟我们无关。”爹爹四指对天。
　　我拧紧眉头，问：“那么……上面的故事，是假的？”
　　爹爹略微一想：“故事，是真的；那个老头说的话，是假的。”
　　“能讲明白些吗？”
　　“是这样，”爹爹解释道，“当年玄青教无意中发现了武林正派的秘密，一个十分邪恶的阴谋，你父亲知道后，全力阻止，由此和武林正派结下仇怨，玄青从此成为邪教。正派的小部分邪恶残存对你父亲怀恨在心，把一切恶事都往玄青教上扣，教唆全武林讨伐玄青教。你父亲是个豁达的人，他不屑与小人相争，他始终坚信真相会大白。但是他错了。他离开玄青教，对外声称自己已死亡，是觉得如此一来正派会放过玄青教。毕竟阻挠他们的只是你父亲一人。但是，小人就是小人，当年那些事他们并不是淡忘或者遗漏，他们是在等待时机，一个能够一举击溃玄青教的时机。于卿，新教主的爱人，身世不明的单纯孩子，就是一个绝好的契机。”
　　“所以……爹爹的意思是……”
　　“原谅于卿。”
　　“原来爹爹是来给他做说客。”我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么久没见的爹爹，居然为了于卿，特地来给我讲故事。嗯，不对，不能这么想，爹爹一定是想我了才来的，一定是这样。
　　“一切都可以重来，你们还有小因。这孩子长得太可爱，不愧是我的孙子！”爹爹最喜欢小孩子了。
　　“爹爹……我不会原谅他的，他毁了我的一切。”
　　“于卿这孩子是被人利用，你们这样，对你们两人都不好，终归是要解决的问题，不要拖沓了。”
　　“我的答案很明确，让他走，走得越远越好，我……不待见一个背叛我的人！”
　　爹爹叹口气：“你啊，太固执。如此你又何必冒险救他？你不是对他没有感情了的。”
　　是吗？不是没有感情的，所以，不顾性命地救了他吗？
　　我不信，不信……明明是他，是他逼我到绝境；是他，亲手杀死玄湮……没错，我不是玄湮，我是非湮，非湮……非湮是没有感情的，是没有心的木头人，对……么。
　　“爹爹，您在凛玉谷住下吧，靳会答应的。”
　　“……”
　　“对了，爹爹，您以前一直没有找到的药材，凛玉谷都有，我栽了许多名贵的药，爹爹您一定喜欢！”
　　“……”
　　“爹爹，以后我们和小因三个人一起生活，会很开心……”
　　“湮儿，”爹爹拥我入怀，“你想念于卿，五年来从未间断，对不对？没有于卿你过得不好，是吗？你还爱着于卿的，你还爱他，那就原谅他，你们可以重新开始，没有玄青教的包袱，你们会轻松很多。”
　　“爹爹，于卿的毒……是您下的？”
　　爹爹颔首。
　　“是试探我吗？”
　　“还有让于卿吃点苦头……谁叫他听信小人的话，灭了玄青教，还把我的湮儿弄成这样……”
　　我哭笑不得，我是怎样了？
　　“您是在让我吃苦头吧……”
　　爹爹挠挠头：“哎呀，你是我的孩子我知道啦，一定会解开这个毒。再说谁叫你当初要跳崖的，气死我了，说跳就跳，都不带一丝含糊的！”
　　“您不知道被最爱的人背叛的滋味……是生不如死，爹爹，我不可能原谅于卿。”
　　“我懂，我知道这样的感觉是如何。我和你父亲，也是这样一路坎坷，到最后的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我相信，你也能做到，做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父亲……背叛过爹爹吗？为什么，为什么爹爹能够原谅父亲……不离不弃……
　　“因为我爱他。”爹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你也爱于卿。”
　　“我也爱他？可以……重来么。”我茫然地看着爹爹，看到爹爹没有犹豫地点头。
　　心中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我一直在等一个借口，一个，能让我接受原谅于卿的借口。只是我没有察觉。
　　“湮儿，跟从心的意愿，得到应有的幸福，不要等到真正失去时才懂得珍惜。这样，我和你父亲就都安心了。”
　　“……嗯。”
　　“乖孩子。”爹爹拍拍我的肩，“我走了，在这里逗留这么久，也该上路了。”
　　我惊讶：“爹爹不留下？”
　　“不了，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爹爹笑了，一如记忆中十五年前最后见到爹爹的笑容。
　　“我如何才能找到爹爹？”我忙追问，“爹爹住哪儿？”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你不必再找我。”爹爹挥挥衣袖，走出房间。
　　我知道，爹爹现在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