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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殷红绽夤夜(2) ...

  •   胡家大院里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汇成河流的血尚有余温,润湿了土壤的每一寸角落。
      沾染绛红血液的花木,在寒风的吹拂下摇曳,妖冶不可方物。
      血液在高温的蒸腾下化作云雾,笼罩在胡家大院的上空,刺鼻的血腥充斥了整个黑夜。
      胡家的一些老弱妇孺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抱在一起痛哭,尖利的哭声响彻云霄。胡家本是以鞭法扬名于世的武林世家,但因长年来稳坐武林高位,后人便也不再潜心习武,反而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恶习——其实大多数的武林世家都是徒有虚名,只是凭借先祖的功绩威吓众人罢了。
      那一片倒下的尸体里,胡家的打手和楚屹城的弟子也不计其数——对方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先不论那些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就说他们之间紧密无间的配合和不计生死的互助也是让人心生忌惮的,那种极高的团队凝聚力却是连注重团队配合的楚屹城都望尘莫及。
      那个组织叱咤武林也是合乎常理了,它有着大多武林人士都不具备的高尚人格,尽管它是以颠覆武林的姿态猝然现世。
      保护胡家老小的楚屹城弟子皆是浑身浴血,双眼杀得发红,经过了长时间的拼搏显得狼狈不堪,除了正凝重地看着地上尸体思忖的楚澜。他猎猎而舞的白衣上没有沾上一点血迹,在这样一片浑噩的沧溟下格外的醒目。
      来袭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舌头从根部割除!
      没有舌头的人就算不在乎能否尝到食物的味道,就说没有舌头这个灵活的运输者,怎么将口腔内的食物送进胃里呢?为了训练出优秀的杀手,就毫不留情地剥夺了他们本应该享受的美好,这就是他们崇尚的方法吗?
      他们是用毒辣狠厉的手段征服天下,与楚屹城以仁义引领天下的理念背道而驰,可偏偏推崇仁义的楚屹城反而节节败退。
      武林安定太久了,原本以武为生的人纷纷将武学抛之脑后,沉浸在奢靡的生活中无法自拔,而在乱世应时而生的仁德忠义却也成了纨绔子弟要求别人满足一己私欲的借口。当人们脱离了动乱时期的惶恐觳觫,世间的争斗也从赤裸裸的厮杀转为人心的算计,仅存的一点良知早就被磨灭殆尽。
      对贪婪的世人予取予求,怎能不削弱仁义的号召力?
      如今的残酷和血腥也是应时而生吧……楚澜苦笑,或许只有这样深刻的伤痛才能唤醒人们心底沉睡许久的善念和信任。
      “少主,北方的大道上发现了一辆遗弃的马车,周围有打斗的痕迹,车上是……”一个楚屹城弟子急匆匆地赶来,但言辞闪烁,似乎有难言之隐。
      楚澜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好的预感升起:“是什么,快说!”
      “是……一具无头尸体。我们在方圆十里内搜寻,但却找不到任何人,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线索……”跪在地上的弟子瞥了一眼楚澜,生怕他怪罪自己的办事不力,“少主,这下如何是好?”
      “那就扩大范围,方圆百里搜索。”楚澜连忙跨上身边的青骢马,朝着楚屹城的方向赶去,他表面上镇定从容,但内心却浮躁不安。
      对方怎么会知道楚屹城的相助以及他们的逃跑?甚至连路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有奸细!
      那个拥有一颗琉璃之心的小女孩……此时遇到怎样的情况了?
      楚澜神色肃然,策马疾驰在林荫小道上。两侧的景物相拥而过,对中央这个策马狂奔的人恭敬的行礼。
      若是赶去及时,或许还可以救得他们一命。
      就在万物屏退的时刻,却有一样东西迎面飞来,被楚澜抬起的手掌稳稳握住。
      展开纸条,楚澜的眉头一动,猛扯马缰,马儿嘶鸣着抬起前蹄,掉转了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还好没走出多远,不出一刻钟,在天地交界的尽头就能看到一座林立的宅院。然而,那片华丽的房屋之上却像笼罩了一片阴暗的云朵,倒影着下面一张张惊惶恐惧的面孔。
      楚澜恨不得立马奔到胡家大院里,可是这个速度已经是青骢最快的速度了。
      ——调虎离山之计。
      黑暗中飞来的纸团上清楚的写着这几个字。
      只怪自己一时大意,让对方有了可趁之机,若再来一批刚才那样实力的杀手,剩下的楚屹城弟子是根本无法抵挡的!
      而那个不愿现身的神秘人又是谁?是潜伏在对方组织里的自己人吗?
      胡家大院已经近在咫尺了……那里面散发出的血腥,百里之外的楚澜都可以闻到。
      那一堵高墙上窄小的门大开,丝毫不掩饰里面的杀戮之气。
      胡家大院里面还有几十条人命,如今还剩下多少人在负隅顽抗?让他们坚持拼搏到底的动力,就是他的出现吧!
      为了寻觅一个小女孩,却将几十上百条人命弃之不顾——他还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少主!
      两旁的灌木如花蕾绽开,跃出十来个潜伏其中的黑衣人,各种兵器从各个角度直取楚澜,而前方几米还有几根极细的线横跨道路。
      一道光芒包围了楚澜的周身,只见一匹青色的马儿凌空跃起,像是冲破了那道光芒的禁锢,在空中腾起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到地上,扬长而去。
      身后的黑衣人像是被妖力所慑,身体在空中裂为两半,和手中的武器一起啷当坠地,那几根细线也依旧寂寥地横亘在原地。
      脚力极快的青骢刚一进那扇大门,就被迎面而来的鲜血泼了满脸,不觉地顿了一下,猛甩着马头。
      楚澜手一撑马背,身形如电,起落之间,就割破了身边几个黑衣人的喉咙。耳边尽是皮肉撕裂的声音,洁净的白衣上也染上了大片的红色,他手中的剑却不敢懈怠。
      庭院中央的一袭蓝衫轻盈地在众多尸体里来回,在一片墨黑和暗红的颜色衬托下,这样清冷的颜色显得夺人眼球。更让人哑然的是她每到一具尸体旁,就有一颗脑袋脱离了身体,跟随着她的步伐前进,身后拖着由无数人头串联起的尾巴——那条尾巴随着蓝衫女子灵动的身形越来越长。
      每具无头尸体的颈项上方晕开一大摊血迹,活像盛放的牡丹。
      他还是来晚了,所有人都步上了黄泉路。
      楚澜恨恨,下手也不再容情,越过所有的小喽啰直取那个蓝衫女子——擒贼先擒王!
      对方察觉到他的逼近,惊觉地看向这边,嘴唇迅速张合,对着手下说了什么,便继续在地下层层尸体里搜索着她需要的头颅。
      那些黑衣人全都扑了上来,楚澜不禁冷笑,这些平庸的杀手,无异于螳臂当车,再来多少个也不会伤到他一根毫毛!
      然而,彼此的距离缩短到一丈左右的时候,楚澜却大骇——那些黑衣人不是以进攻为目的,而是环成一堵肉墙,用视死如归的神情去迎接他手中的剑!
      那一瞬,楚澜心中却升起了莫名的凉意——那个世人看来邪恶的组织为什么有如此高聚的人心,让一个个血肉砌成的人奋不顾身地撞上他的剑?
      楚澜手中那柄愤怒的剑也变得疑惑起来,失了先前的锋利,直取心脏的招式一个不准就只砍断了一只手臂。
      然而断臂之人却毫无反应,面部没有一分抽搐,任鲜血喷涌,而手中的攻势没有停顿。
      一个不小心,那人就近到楚澜身侧了。楚澜心中吃紧,毫不留情地杀掉那个即将杀掉自己的人。
      这些人还是人么?没有常人该有的触觉,如同行尸走肉地执行命令,就像地狱里的修罗,只要还残留一点意识和行动力,就只会直取目标,将生命之薪燃得淋漓尽致。
      莫不是被下了什么蛊,让他们成了毫无神识的傀儡?
      那些命令者竟然如此泯灭人性,将这些好好的人变为不人不鬼的怪物!楚澜忿恨的眼光射向远处的蓝衫女子——
      蓝衫女子停了下来,像是大功告成一般舒了口气,行为从容不迫,径直走向胡家大院的大门,那串长长的头颅依然紧随其后,偶然碰到一处突出的地方,就一个接一个颠簸跳过——从很远的地方看过去,并排而行的头颅像是一串才出蚌的珍珠,凌乱的头发宛如附着的细砂。
      她是要干什么,居然把死者的头颅当玩具一般耍弄?楚澜本想上前阻止她对死人的侮辱,但身边的黑衣人不屈不饶,看到同伴的死亡也不生一丝忌惮之心,带着满身的伤也依然不懈地阻拦他,让他无法前进一步!
      楚澜暗自叹息,今天若不踏过这些人的尸体,怕是什么都做不成的吧!
      那柄剑又重拾了睥睨众人的倨傲,果断地饮下了一个个黑衣人的血。随着剑的舞动,悬在剑上的贝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是打鸣的钟鼓,每一次撞击都象征着一条人命流星般的殒落。
      然而,在银色长剑刺入一个黑衣人身体之后,却移不动半分。被穿腹的黑衣人几乎是凭借着自己的毅力制住了楚澜手中的剑,失控的眸子里是不惜一切的激烈决绝——那分明是很强烈的意愿,是用旁门左道发挥不出的人心潜在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不带一丝邪恶气息,只是让人莫名的恐惧。
      这些人就像自焚,放弃了常人在乎的一切,用自己生命来完成心中的意愿!
      可这些意愿到底出自什么?他们奋不顾身所做的一切似乎与他们自己都没有关系,仅仅是听从命令罢了,未免也太过愚忠!
      愚忠……这个词可以用在满手杀戮、毫无人性的杀手身上吗?
      无奈之下,楚澜放开了银剑,随手夺过一名黑衣人手上的弯钩,勾上了剩下的几个黑衣人的脖颈,手腕一转,那些黑衣人再也没了迫人的杀气。
      蓝衫女子已经走到大门的墙边了,像毫无重量的鬼魅一样跃上了墙头,俯身将手中的细线绑在了屋檐上——迎着月光,楚澜才看清无数的头颅是被系在一根纤细到几乎辨别不出的线上。
      轻盈的身体从墙这头跃到了另一头,地上的头颅也随着蓝衫女子的步伐腾空,拉开成一条笔直的线,横跨胡家大院。
      蓝衫女子一系列动作信手拈来,驾轻就熟。就在绑牢另一端的同时,她手中的竹笛朝着急速逼近的杀气直掠过去。
      两道剑芒以闪电之势迎面相击,在满是血腥的空气里划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压迫的气息向外荡开,旁边的头颅也受到了波及,像随风飘摇的铜铃,偶尔滴落一两滴残血。
      即将猛烈的碰撞之时,竹笛却以一个灵巧的弯度拐开,生生错开了对方的剑锋——放任对方攻击自己的死穴,同时也直取对方的命脉!
      楚澜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料到对方用这种方式为取他性命,那全力一击的招式,也无法立马收回自保。
      接下来,必然两人双双殒命。
      楚澜也横下心来,顶多就是一死,至少也要拉上这个夺走了上百条人命的魔鬼!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飞来,砸向楚澜的头部,他本能地头一偏,那个东西就和他擦面而过,他就像被打了石蜡一样呆住。
      ——居然就是那个小女孩的头颅!
      咫尺的距离,小女孩忿恨不甘的眼神尽收眼底,和起初见面时的感觉迥然不同——那是被仇恨浇淋过的眼神,失去了纯洁天真,升腾出血和火的灼灼。
      胸口猛地抽搐。
      就在他缓下的一瞬,蓝衫女子已经抢先一步将武器递入了楚澜的前胸,但却在与心脏相接时毫无预兆地停止!
      楚澜的武功,是她敌不了的,但若论目的得逞,楚澜毫无胜算——在楚屹城崇高地位的束缚下,楚澜只能按照众人认可的方式制敌,不允许一点狭隘心思和阴险伎俩。
      所以在只问结果不求方法的搏命之时,楚澜是赢不了这个武功低他一截的杀手的,感受到对方武器冰凉的触感时,他居然也忘了还手!——他本来可以在这间隙夺取对方的性命,或者保住自己的性命。
      然而,他却石像般地呆住了。
      那递入他心膛的武器里分明带着百味交杂的情绪,在他体内冲撞,也像是唤起了他沉睡许久的记忆,那种震撼和心痛无法言喻。
      熟悉的感觉,呼喊着久远的记忆。
      他竟然和一个丧尽天良的杀手有这般熟悉的感觉?
      猛然抬头,楚澜想看清这个杀手之首的面容,可对方却已经向后急跃,连带着武器也离开了他的身体。
      蓝衫女子轻盈的身形跃上墙头,消失在那片无尽的暗夜里——暗夜里翩跹的身影,便是楚澜对于这个神秘人唯一的印象。
      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明明脑海里只有她今夜的举止——她夺取一条条鲜活生命的狠厉,面对人生惨状的泰然,以及悬挂胡家几十个头颅的随意。
      必然是常年反复着这样的生活,才造就了一颗寒冷锋利胜过冰锥的心。
      他们之间肯定有过瓜葛,毋庸置疑。
      可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又发生了怎样的事?想不出来……怎么也想不出来……
      楚澜越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偏偏脑袋就像搅不动的浆糊,搜索不到想要的信息。
      一回头,小女孩的头颅跃然眼底,楚澜心被狠狠敲了一下。
      当面对一个垂髫的小孩纯洁如水晶的眼神,她也是像刚才那种毫不关己的态度杀害吗?
      自己怎么会认识那样的魔鬼?又怎么会一念之差放过那样的魔鬼?
      “楚澜哥哥,我很喜欢你呢!”
      “等以后我回来了,楚澜哥哥可以经常带我玩吗?”
      “楚澜哥哥,我爹说最近很危险,你也要好好保重哦!”
      楚澜哥哥……这个词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总会让他平静的心绪瞬间翻涌。
      可是,再也听不到了,听不到带有依赖的呼唤——那张稚嫩的面孔上已经由原先的天真变为怨怼。
      那样的恨意,未曾身临其境的楚澜也发怵。
      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里,颠覆了她美好的生活,夺取了她所有亲人的性命,她又怎么能不恨?深入骨髓的恨意已经完全覆盖了她天真单纯的一面,她美好的灵魂也在弱肉强食的争斗中消散,只遗下无尽的憎恨。
      除了有小女孩的记忆里,再也看不到那样单纯的笑靥了。
      小女孩……琉璃之心……甜美笑靥……似乎在那段遗失的记忆里举足轻重,到底是什么呢……
      发散的思维越飞越远,似乎已经飞到不受控制的距离之外……连带着全身疲软,头重脚轻。
      她的武器上涂抹了什么药物,被暗算了……

      “少了一个。”远处,和蓝衫女子眺望胡家大院的涣夜略有所思。
      “也活不长了。”蓝衫女子点了点头。
      居然有漏网之鱼,这一点在蓝衫女子的任务记录里是从不存在的。胡扈,胡家长子,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他怎么躲过铺天盖地的搜捕?
      躲到哪里都一样,终究会回来。
      亲人暴尸,又有谁能不闻不问地逃之夭夭?只需在所有的尸体上撒上毒性很强的毒药,剩下的人就会自投罗网,只是迟早而已。
      “你还是不忍心他死,”涣夜看见胡家大院里一个男子突然倒下,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如今的立场,他不死,就可能是你死。”
      蓝衫女子声音飘忽,带着复杂的情绪:“这样生活了十年,我还会怕死吗?”
      “你不怕死?!”
      蓝衫女子的话语淡然,像是勘破了时间生死,却刺激到了涣夜不安的神经。
      “你见到他之后就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了?”涣夜的表情惊骇,震惊和不安顿生,“在你和他二选其一的生命里,你选择他的生存?我们这十年来的坚持,你就因为那个曾经发现你是妖孽之后避而不见的楚屹城少主就轻易的放弃了?”
      涣夜的情绪已经有些无法控制,蓝衫女子的那句话的确戳中了他的痛处,像是被逼到死角的落荒者,尽是激烈和极端:“别忘了,我们才是同类,是那些九洲人深恶痛绝的妖孽!无论你对他付出多少真诚和情谊,你永远是他的敌人,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她没忘,又如何敢忘?
      十年的苟且偷生,她只能在无尽的鄙夷和排斥里摸索着跋涉,几乎见识了这片土地上人心的所有险恶和虚伪。每一次悲伤到绝望,每一次被逼到死路,她也只能和涣夜互相扶持,才能坚持到现在,才可以拥有让这片土地上卑鄙可憎的人闻风丧胆的实力,在无尽的颠沛里,他们的命运早已被紧紧连在一起,不可分离。
      涣夜的不安还未消歇:“就算你费尽心思在武器上涂抹了解药,让他避过一死,他能感受得到吗?他只能感受到你的恶毒和不择手段!在所有人的心里,在他的心里,他是高高在上的楚屹城少主,你只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岂愿与你为伍?
      “涣夜,别太过分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蓝衫女子受不了涣夜激烈的言语,反唇相讥:“呵,我们是同类,你诋毁我有意思啊!
      “是我在诋毁你吗,事实本身就是这样,景仲勋妻子的下场你想重蹈么?她全心全意的付出换来的是什么?不过是被自己最爱的人手刃,连灵魂都要饱受唾弃,你也想要这样的下场吗?”涣夜话锋一转,“还是你为了他不介意有这样的下场?”
      “你说什么!”蓝衫女子清冷的外表突然变得锋芒毕露,像是一个受伤的刺猬,警戒地保护自己,火药味一下被引爆,“你知道我们是被他们鄙夷的异类,我们这十年是怎么支撑过来的?我一直认为我们建立的信任和默契是无懈可击的,如今一个外人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瓦解,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外人?……是他多疑了么?在她的心里,楚澜不过是一个外人。
      他是怎么了,突然说这些激烈的话?
      但只要有那个人在的地方,他就会无尽惶恐,由内而外地感受到威胁,是他多虑了么?他也希望只是自己多想了。
      “对不起……我说得过分了。”涣夜先前的锋芒荡然无存,失落地站在原地,像是一个颓丧的失败者。
      蓝衫女子惨然轻笑,说道:“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说的不都是实话吗?……我每次都告诫自己所在的处境,却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异想天开。”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蓝衫女子优雅的一笑,却带着说不出的失落——
      “我知道,我们是他们眼中罪大恶极的妖孽。”
      这是与生俱来的命运,逃脱不了的诅咒。

      一片宁静的湖畔,伫立着一间破败的房屋。
      不远处,有一个中年男子默然注视着,眼神空洞而辽远,像是追溯久远的记忆。
      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剑拿到胸前摩挲——那是一把清光流动的宝剑,剑身轻薄,剑柄上镶着一个奇怪的石头,外观像蠡角,泛着奇异的蓝光,像是神秘的眼瞳,带着让人敬畏的压迫感。
      他经常会一个人来到这里,独自对着这间堆满灰尘的小屋,神情在幸福和悲痛之间游离。这是他维持了多年的习惯,偶然有人路过,见到他呆呆地望着那间房屋自悲自喜,以为是一个失心的疯子。
      “贝杉……”
      中年男子如受雷霆——这个名字居然还被记得,那是尘封了多久的事?
      “你是景仲勋?”说话的是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女人,奇怪的是,看起来就三十出头的外貌,却有参透世事的安定祥和。
      “你杀了贝杉。”她缓缓地说,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会提起过了那么多年的事?
      “你是?”
      “简璎,蠡之一族族长,这个责任本是贝杉的。”
      她是贝杉的族人……如果当时贝杉没有离开蠡之一族,现在也可以拥有平淡幸福的生活吧!可是生命没有第二次机会,逝去之后的惋惜只是徒增了数不清的伤感。
      “蠡之一族都不轻易离开蠡洲,你为什么来这?取我性命?”景仲勋并没多大戒备,他确实愧对了贝杉,如今他也没什么挂念的了,生死又何妨?
      “那不是让贝杉伤心吗?”简璎摇头,“只有她情愿,曦光才会跟随你。这是她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景仲勋沉吟,静默地审视着手中的宝剑。
      “我来找你的目的只是出于一个族长的份内职责,我必须得挽救蠡之一族的命运,即使人微言轻,我也会尽最大努力。”那张淡定的容颜上有着强烈的执着,如同母爱那般伟大的光辉。
      “蠡之一族出事了?”景仲勋不明白简璎的意思。
      “嗯,我们正面临族灭之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故土湮没,族人相继死去?”简璎的话有些悲戚,甚至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
      “我能帮到你们?”既然这是贝杉的族人,那么也是给了他一个稍稍弥补心中歉疚的机会,“只要能尽微薄之力,万死不辞。”
      简璎审视着眼前这个她心中虚构了多次的人物,英伟的相貌,沉稳正义的性格,这真的如她在九洲听闻的那样,贝杉死于他之手?她无法把眼前这个真诚愿意帮助她的人和背信弃义、屠杀发妻的小人画上等号。
      “蠡之一族的命运掌握在所有灵裔手上,当下,是要找到所有的灵裔,才可以知道神之指示到底是什么。”简璎语气沉重,她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蠡之一族在十三年前的那场变故里,剩下的灵裔寥寥可数,而且基本流落九洲,她必须找到他们,才可能做到防止恶果的发生。
      灵裔与他有什么关系呢?贝杉已经死了……不,还有伶儿!
      “贝杉应该有继承了她灵裔血统的女儿。”
      “我也找不到她……我找了十年都没找到她。”景仲勋有些自责,他对于这个生世不幸的女儿没有尽到一点人父的责任,在这快土地上,或许……很有可能她已经被当作妖孽杀害了。
      像是看出了景仲勋的自责,简璎安慰:“这是蠡之一族的劫难,也是她的劫难,不是本族人是插不了手的。”
      “伶儿还活着?”景仲勋听出了简璎的意思,像是不敢相信地求证。
      “是。”
      灵裔的生命怎会那么容易被剥夺?虽然蠡之一族的人为人性善良和睦,但上天赐予了他们独特的能力让他们防范世间的险恶,有一寸生存之地。
      “能告诉我贝杉在九洲的所有事吗?”简璎望着眼前广袤的湖泊,绵延的青翠直插云表,风光旖旎,只有那一幢古老的破屋显得突兀。这里就是牵制贝杉回蠡洲的地方,也是埋藏了她全部感情和躯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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