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公里的圣骑士》松*雅

1、part 01

　　我爱上了一个人，疯狂的爱着。
　　爱情来得如此迅速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问他的姓名。

　　我听完这样荒诞的故事，却幸福的闭上眼，我相信这个名叫德克斯的人真的有了疯狂的爱情。
　　他说，他上辈子是一个中世纪的骑士。

　　我们来到世上的目的是受苦，我们的职业是死亡。
　　对于宗教的狂热似乎可以证明他上辈子是个骑士，只可惜他这辈子是个平凡小职员。
　　你信教么？他问我。
　　我信睡觉。我这样回答，于是他气得半死。
　　他的身份证上写的是汉族，户口本上宗教信仰那一栏里是空白，他却像每个教徒一样坚持做礼拜比上班还勤快。
　　我说你既然这么虔诚干脆做个洗礼算了。
　　他说不，因为他正做着一件对不起上帝的事。
　　我说不就是做个三流杂志嘛，上帝他会原谅你的。
　　他说真要是这样就好了。
　　我不太明白德克斯这个人。我和他认识也只是因为他和我gf是中学同学。
　　他是很玄乎的人，恪守骑士三守则，于是得到花心萝卜的雅号，他本人不太在意，因为他是骑士。
　　很可惜我们不是在中世纪，而德克斯也显然和很多中国人一样分不清天主教和东正教。
　　我和这个骑士道晚安，然后关掉Gtalk，看看迅雷的下载速度决定把机器开着。
　　他在m市，每个月有几天因为工作来到这里出差。
　　地图上很醒目的标出m市距我市306km。
　　火车又提速了，真好。

　　我的gf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前途无量。
　　大学里她学的是金融，我学了很有用但是又没什么用的电子工程，至今连英语6级都没pass。
　　刚才和她通了个电话，她叫我不要在工作的时候打扰她。
　　她可能就是所谓的都市白领，虽然一直没告诉我工资是多少，但我知道至少比我多三倍。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想是不是要和她结婚。
　　我没有车子也没有房子，也许未来会有，基本没有升职的机会，能达到的职业顶峰是高级工程师，但那至少要在我50岁以后，我不会甜言蜜语不会献殷勤，唱歌跟杀猪一样以至于她不愿跟我去卡拉ok，衣着品味中等，就是扔在人堆里转眼就消失不见的那种，据说是做特工的基本条件，但我有说梦话的不良习惯，长相自认英俊，不过只有我妈这么夸过我。
　　所以，我不知道能她怎么样的幸福。

　　十年前我就在想十年后的我是怎么样。
　　是成为一个视角独特的画家，游走于城市乡间，讲眼前偶然的感动变成永恒，或是成为受人尊敬的歌唱家，站在万人面前，用自己的声音去打动每一个人，又或者是做一个软件工程师，编写无数的后台看他们行遍世界占据每一个终端，还是成为一名刑警，用思维和毅力为受害者伸张正义。
　　我又连自己都惊讶的数不清的梦想，而自信爆棚，和每个少年一样觉得世界属于我们。
　　可世界不属于任何人。
　　我被抛弃了。我发了个微信给骑士。
　　他说我拍手庆祝。
　　我问我gf中学时是怎么样的。
　　他半天才回复说，我跟她不太熟。
　　我靠！

　　其实是想约了gf吃晚饭，但她工作很忙，于是我自愿留下加班，有一搭没一搭的做事。
　　公司最近响应号召搞产业升级，提升自动化率，花费巨资从德意志进口了一条号称世界最新技术的全自动生产线，连个说明书也没有。卖家说了，他们有全套的售后培训，专业技术指导，包教包会，所以是要收费地。
　　公司领导们一听，啥？我花那么多钱买你东西，你培训还要收钱？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于是大手一挥，让资本主义跪安了，搞定这个全自动生产线的任务就摊到了我们苦大仇深的技术部头上。
　　其实对着这个生产线一礼拜，我倒是也看出明堂了，本质上这条线和我们原来的流水线没啥区别，就是把原来线上的工人换成了一条条的机械手臂。
　　话说这个机器人啊，真是好，你看咱人类，得吃喝拉撒吧，得睡觉休息吧，总有个头疼脑热吧，长时间从事枯燥的计件工作，总有点情绪吧，诶，机器人这些统统都没有啊！
　　我说骑士啊，下班了么？
　　那边说还没呢。
　　在干吗呢？
　　审稿子。
　　三流杂志也要审稿子？
　　我们很正规。
　　我笑得蹲在地上。

　　因为偷了一只苹果上帝说我们都有原罪。
　　我承认偷东西确实很招人讨厌，但也不能直接把我们一棍子打死，犯了点错误还是要以说服教育为主，这一点马克思主义就比较讲人情。
　　至于女人和蛇世世代代的仇恨，套用一句武侠名言，怨怨相报何时了。
　　这是创世记第6章第11节。
　　我把这个罗嗦的神父拖进黑名单又拖出来。
　　事实上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神父，反正他对圣经极度熟悉。
　　真是后悔加了这么一号人，可今天邪门就邪门在我那长达5分钟的好友名单里就他在线。
　　看得出来你并不相信上帝，他继续罗嗦。
　　如果他老人家给我发工资我就信。
　　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要这么执着。
　　这家伙改佛教了，色既是空，空既是色，我回了一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我眨巴眨巴眼，打算把这位老兄的名字改成方丈。
　　你很闲么？我问。
　　修行中。
　　还来劲了。如何修行？
　　酒肉穿肠毒，一一试炼。
　　我一口茶喷在显示器上，原来是个花和尚。
　　我们活着是为了受苦，我们的职业是死亡。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话了。
　　相信主，相信弥赛亚会来拯救我们。
　　等弥赛亚来我早就game over了。
　　灵魂还在。
　　神父说，后面还加了个幽灵表情，真是败给他了。
　　好在gf这时来了电话，邀请我共进晚餐。

　　她身材窈窕面容娇好气质出众，所以我只好陪她在某个西餐馆吃完全没有经过烹饪还贵得要死的菜叶。
　　假如那神父/方丈在这里一定善哉善哉，整餐厅的人都吃素了，人类真伟大。
　　记得上回说了次想吃狗肉，gf立即一副吞黄连的表情，你怎么这么低俗啊，你怎么这么残忍啊，你怎么这样没品啊，你怎么这么无耻啊，你怎么这么怎么啊，说得我汗流浃背，觉得自己跟杀人犯没什么两样，就差当街叫警察叔叔把我带回去枪毙了。
　　后来我总算想出来了，早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老家吃过观音土，这东西好，值得推广，安全环保，口味不俗，跟重要的是，吃了它即不会招动物保护组织也不会招植物保护组织，充分体现人类的优越感。
　　至于胃溃疡营养不良等等，什么东西没个副作用？吃大蒜还口臭呢。
　　骑士说万物皆平等，都是上帝它老人家亲手造出来的，整整造了6天呐，所以我们应该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事物。
　　幸好上帝它老人家没想着造洗衣机，否则我都不敢让它洗我这一个月下来的臭袜子。

　　gf说我现在越来越贫了，她不喜欢，她喜欢那种说话经常带英文，能带几个法文德文的更好，会指着某个东西问人家，我忘记这个中文怎么说了，搞得自己好像从小生活在星条旗下祖上都姓不列颠。
　　你跟人家德克斯学学。她近来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就不信我变得跟那骑士一样神神叨叨她能受得了。
　　主啊，我有罪。

　　我说，你爱上谁了？我在Gtalk上随口问。
　　一个普通人。骑士回答说。
　　总有点特别的吧。
　　没有，普通的往人堆里一扔转眼就不见了。
　　那不就跟我一样？
　　……
　　那你为什么爱上她？
　　因为丘比特是个瞎子。
　　骑士的理由永远这么经典，我佩服之至。
　　我gf说要我多跟你学学。
　　学我什么？
　　学你说话啊，走路啊，品味啊，喝咖啡不加奶啊，睡觉不穿衣服啊。
　　我觉得你挺好的，不用学了。
　　好个X！今天的郁闷就变成这三个字，我知道骑士看了肯定会皱眉。
　　gf上线的窗口弹出来，我抢先和她打招呼。
　　她没说话，只是把骑士也加进来。
　　我们的对话变得有些做作，我开始装绅士，她开始装淑女，骑士变成电灯泡只会傻笑。
　　你什么时候来出差啊？
　　下个礼拜吧。
　　很久没有见你了。
　　是啊。
　　工作怎么样？
　　还行吧。
　　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更加郁闷，换个窗口跟骑士说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是你gf在问我啊。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你欠抽啊。
　　打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可回车已经敲了。
　　有排字说德克斯离开了对话，他说他明天工作早点睡。
　　我和她变得沉默，我们之间越来越沉默。
　　如果我们分手，世上不过是再多两个路人，如果我们结婚也不过是在幸与不幸之间徘徊而已。
　　周末想去哪儿？我问。
　　想呆在家里。她说。
　　要我过来陪你么？
　　不，我想一个人。
　　你……
　　什么？
　　我想问她还爱我么，可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如此险恶。
　　魔戒3的首映，要看么？
　　好啊。
　　那我去抢票。
　　你喜欢国王还是精灵？
　　我喜欢法师。
　　呵呵，德克斯也喜欢。
　　难得我们品味相同。
　　不过我想他会更喜欢教皇。
　　魔戒有教皇么？
　　有没呀，他会给自己造一个。
　　他那种性格也不是没可能。
　　最后政教一体可以统治人类了。
　　野心啊……

　　只有查理曼大帝的十二名武士才能被称为“圣骑士”，他们受到神的祝福，带来光明，驱走黑暗。
　　当我说我的一位朋友上辈子是骑士时，神父又罗嗦了一堆。
　　那其他的骑士叫什么？
　　就叫骑士，帕拉丁，游侠。
　　游侠？
　　就像我们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郭靖那种。
　　令狐冲呢？
　　他不算。
　　为什么？
　　只有郭靖才符合骑士三守则。
　　仔细一想，还真只有郭靖，也只有那样单纯的人才能成为骑士啊。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德克斯说自己上辈子是骑士了，真的很可惜，现在不是中世纪。
　　我喜欢令狐冲，他最洒脱。
　　神父笑了笑，我喜欢花满楼。
　　why？
　　因为他看不见，还可以有像陆小凤这样的朋友。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也许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时空，在你的朋友是你最大的敌人的时空里，看不见是一种幸福，而有像陆小凤这样的朋友是幸或不幸，是要当事人才知道的吧。
　　我宁愿有楚留香这样的朋友。
　　那你干脆说有古龙这样的朋友岂不更好？
　　我笑了，神父有时候还是很风趣的，至少比某些骑士风趣。
　　他死了快20年了，时间真快。
　　他若是活着也失去了一半魅力，神父说。
　　我开始喜欢这个神父了。

　　上古卷轴终于也憋不住出了网游，据说为了防盗版。下了一个安装包在U盘带到公司，于是办公室里每个人都被虐的死去活来。
　　骑士倒是很喜欢这种致郁游戏，对于那种放着不管自动给你升到99级的小页游十分不屑，有个专有名词叫什么来着，可玩性？
　　转眼又被小怪群殴而死，下了游戏，我打算就那条生产线的事和经理谈谈。
　　我跟那老头说那流水线的主控菜单非常贴心的可以选择中文，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他物有所值的提供多达11种模式，以适应不同的生产要求，还提供一个自定义编程接口，巴拉巴拉。
　　经理说这些我都不懂，你挑重点。
　　我说重点就是短期内我们搞不定它。
　　经理气乎乎的指着我，这东西都弄回来一礼拜多了，搞不定怎么向上面交待。
　　我说冤枉啊，又不是我说不要德国人培训的。
　　经理憋着一口气，说你们要多久？
　　我咳嗽了一声，说经理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实话实说，我们技术部八成是搞不定的，咱先拖一拖，到最后还是打报告买培训吧。
　　经理瞪着我半天，最后挥着手臂，出去！出去！
　　同事看我一脸郁闷过来说别生气，更年期的老头别理他，来来帮我看看这个小怪怎么打啊。
　　我白了他一眼说自个儿上网找攻略去。

　　假如我有个爱人，我可以在临终的时候想起她，前提是我永远得不到她。我的床前围满亲朋好友，可唯独没有她，于是完美的人生可以稍带遗憾的画上句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出现在门口，含着泪远望已经冰冷的我，她将回忆起我和她一同度过的时光，接着，在她临终的时候会想起我，变得不再那么害怕死亡。
　　骑士给了我这样的邮件，没头没尾的让人伤脑筋，或又是哪本文艺片刺激了他，我真恨那些杀千刀的导演，活着已经很郁闷了，更要锦上添花。
　　我只好回复说你找到这个爱人了么？我希望你能找到。
　　没由来的想起gf，也许我跟她算不上什么恋人，甚至连爱也模糊不清，但我已经习惯了和她在一起的感觉，习惯看着她从一个追逐春天的少女变得冷若冰霜。
　　我把骑士的邮件转发给她，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经理要我们先把基础功能整出来，简而言之就是让流水线转起来，其他的发扬刻苦钻研的精神，一个月内必须刻苦出来。
　　对于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事，办公室同仁都表示不可理喻，一时间愁云惨雾。
　　人所做的事，连一切隐藏的事，无论是善是恶，神都必审问。
　　这是传道书第12章第14节。
　　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定论，据说老天是公平的，据说阳光是无私的，阳光下的我们是平等的。
　　郁闷啊。我跟骑士说。
　　睡一觉就好了。
　　睡不着。
　　那喝点酒吧。
　　我有胃炎不能喝酒。
　　那就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
　　你买块豆腐吧。
　　我跟她求婚了。
　　她怎么说？
　　没给回复呢，我发的邮件给她。
　　佩服！她答应才有鬼。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就好像我从来没提起过，她也当从来没看见过，一次并不庄严的求婚就这样消声匿迹了。
　　求婚应该是这样的，买了钻戒，捧上999朵玫瑰花，假装自己是王子，幻想对方是公主，深情款款的跪下，说你愿意嫁给我么？
　　可倘若公主说不愿意，那岂不一辈子站不起来？
　　就此，中国人便聪明的多。
　　媒婆上门，你家儿子也不小了，村东老王家的闺女岁数也合适，生辰八字拿来，瞧瞧多般配，就这么定了。老王头，老李家来提亲了，聘礼一二三四五六，翻翻黄历，明天就好，新郎骑着高头大马，一顶花轿媳妇就娶进门了，省事是省事，可俊丑都只能认了。
　　就跟搓麻将一样。
　　抓牌全凭手气，就是现在说的随机，和不和都是老天爷的运气，童叟无欺。可时间久了，那些有本事的认就开始不服气，于是就有人出千，有人一直赢，到最后出千成了一门学问，大家都研究来研究去，我们管这叫市场经济。
　　gf是学金融的，她当然知道潜力股和垃圾股的区别，也知道怎样操作才能得到最大利润，所以，她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成为已婚妇女，何况我明显资产不良。
　　骑士说你不要妄自菲薄。
　　我说我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你只是缺乏自信。
　　那我去参加选美看人家肯不肯让我报名。
　　我们杂志正在搞选美，你要不要来？
　　我气到吐血。网络聊天唯一的弊病就是无法确定对方的语气。比如上面骑士说的这话，我可以把他理解成一种极度伤害我自尊的调侃，但也可能是骑士兄正儿八经的在给我提供建议。
　　真有点词穷的感觉。
　　人呢？那位不耐烦了。
　　撇条呢。
　　撇条还能上网？
　　我把马桶搬来了。
　　真恶……你撇吧，寡人就寝了。
　　还“就寝”呢，你不会是“寡人有疾”吧？我顺手调侃回来。
　　是啊，正等着你来侍寝呢。
　　去死！我一脚飞踢。
　　骑士走了便冷清下来。gf今晚瑜伽，估计是不会上来了。开了q想看神父在不在，很可惜，我那5分钟长的好友名单里哪个头都亮着的时候就他不在。
　　右键刷桌面N次后还是点了撸啊撸，结果第一局就遇到小学生挂机，看着聊天框里喷的上下翻飞，决定下线保智商。
　　洗洗睡吧，明天就周五了，生活真是充满希望。

　　到公司的时候门口挤满了人，我一看就知道是为分流的事，这几年从宏观上说是经济放缓，从微观上说就是落在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公司之所以搞来那条全自动生产线，也是有点节约人力成本的意思。
　　那节约掉的人怎么办呢，上有老下有小的，没了工作，都去开淘宝店么。
　　比起工人来，我好歹还有个大学文凭，也算是有一技之长，可谁也保不准哪天我也被节约了。
　　没由来的叹口气，打个电话问经理，说我进不来了。经理回答说他正在家避难呢。我说那我怎么办？他说你从后门绕进去，还说我这个月迟到四回要扣奖金。
　　我没敢看那些工人的脸，眼前就只有冷漠而雷同的蓝色工作服，没法细想，灰溜溜的就往后门去了。
　　隔壁那没心没肺的还在打上古卷轴，说今天老头不在要好好爽一把。
　　我忍不住把这事和骑士说了。我说我很焦虑，各种意义上。
　　骑士说焦虑说明你有上进心。
　　我说这个鸡汤兑水太多不好喝。
　　别想太多了，来撸一把。
　　他叉开话题，于是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所以我这个人的毛病大概在于，上进心还是有的，可惜只能维持3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