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那年繁华无人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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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平淡沉稳的声音突兀地在一片空寂中响起，一名男子身着白衣，器宇轩昂，神色复杂地望着不远处神色憔悴的少女。
不，或许应该叫少妇。
那位少女呆呆地跪在墓碑前，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头上却一丝不苟地梳着妇人的发髻，那象征着她已嫁做人妇。
“夭芷，和我回去吧。”那名男子心痛地看着眼前已三天未进食的少女——她就这样呆呆地跪了三天……
等待片刻，却仍是无人应答，女子仿佛早已脱离了这个世界一般，径自木然地跪着，如同她面前的墓碑一样，直挺挺地跪着。
“夭芷！”
男子声音放大了些，然而声音里却是满满的无力和哀求！
三天来，无论他是温言相劝，还是恼怒呵斥，那个少女，从未被他说动一分！
“夭芷！你这是何必，你根本不爱漓，即使愧疚也不必如此吧！”
男子实在是再也无法忍耐了，他的夭芷，心心念念的不是一直是他吗？那为何在他明了了自己的心后，她却对他的话语充耳不闻了！
男子的怒气并没有动摇女子的动作，一如这三天，他任何的话语都像是对着空气说的一般。
良久，一道沙哑却飘渺的声音响起——
“你不懂……”
……
京城三月，樱花漫天。
客来酒家喧哗声不断，热闹非凡。
“喂喂！！听说了没！相府家黎大公子和连家的嫡女四小姐要订婚了啊！”
“知道知道，现在京城中还有谁能不知道？”
“唉，想那黎大公子玉树临风，这回不知要碎了多少少女的心咯！”
“这话不能这样说，能娶连家四小姐那可是天大的福分，那可是天下第一家连家的嫡女！”
“就是就是，虽说连四小姐长相平平，琴棋书画也无一通，但谁不知道连家无子，以后这整个连家可是要全交给她管啊！”
“整个连家？怕是她嫁给黎大公子后就要全改姓黎了吧！”
“小声点！”
“怎么说话呢！”
“这种事只能放在心里，说出来指不定哪天就出事了啊，以后说话小心点！”
最后一道小小声的警告声后，这一桌的人就再也没有提及关于黎府和连家的任何事了。
角落里一个穿着红衣的男子静静地坐着品茶，他的脸完全隐在阴暗里，只在听到那桌的议论声时眼睛突然张开了一瞬，眼中红光一闪……
……
天下第一家，连家，也是天下最神秘的二家之一，没有人知道连家的家主是谁，也从没有人见过。
连家书房中，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地立于阴暗中，她的身后，是一名跪着的家仆。
“报告家主，黎府今天送来了订婚信物。”
女子没有转身，淡淡地问：“放到财房了吗？”
女子声音清浅而飘渺，眼中却闪着无人能懂的幽光。
“回家主，放好了。”家仆在后面恭敬地回答。
“带我去查看一番。”声音带上了一丝无人能察觉的急切。
“是，家主，请随奴才来。”
……
“乂，别来无恙？”
“……你这次来做什么？”
黎乂看着眼前进他黎府如入无人之境的好友兼手下，不理会他别有深意的调侃，沉稳地询问他来的目的。
“唉……人家这孤家寡人这是看乂你马上要有美人在怀，来表示表示的~”
“美人？那实在是算不上吧……”
自动忽略了巫马漓恶心人的话语，黎乂随便接下一句于他是无所谓的事实。
“唉？黎乂你居然知道关于她的市井传闻？唔……果然，连四小姐的无用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嘛~”
“漓，你究竟想说什么？”黎乂看着眼前一直咧着嘴笑，却从未张开过双眼的男子，有些不耐，他自诩阅人无数，却从未看通看透过巫马漓，这让一直以来习惯了掌握主权的他很不舒服。
“没想说什么啊，就是来表示下祝贺嘛~”
似乎察觉到黎乂的心思，漓意味不明地又咧大了嘴角。
“顺便，等一下去观摩观摩你家未婚妻~”
黎乂闻言，敛下了眉眼，眸中波光深沉如海。
“漓，不要逾矩……”
平平稳稳的一句话，其中意味两人各晓。
“不敢，不敢，乂，告辞~”
仍是笑眯眯地说完，漓再次没有惊动任何人地闪身出了黎府，留下后面一双望着他消失背影的幽深黑瞳。
——漓，你最好，不要……
……
连家偌大的财房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随着前方带路的家仆穿梭其间。
“家主，这就是黎家的订婚信物。”
家仆双手恭敬地呈上一个匣子。
“你退下吧。”女子接过匣子，淡淡地说。
“是，家主。”家仆低头转身，规矩地离开财房。
待到一切稍息，女子小心的打开了木匣，里面安稳地放着一把扇子。
女子仔细地端详那把质地很不简单的扇子：
扇子的骨架便是由罕见的寒玉石打造，而扇叶上，印着四个狂野潦草的字——暮恋芳菲。
女子静静地望着那四个字，目光一阵恍惚。
眼前依稀出现一片朦胧的景——
落魂涯边，白衣公子，红眸似火。
断魂桥上，红衣佳人，紫瞳如水。
他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任由她向下拉着。两人落进混沌的深渊中。
女子静静地望着他，口中轻吟：
今朝一望还成暮，欲别芳菲恋岁华……
……
密闭的房间里，突然发出一道轻微的声响——
“咔——”
声音虽小，却仍惊醒了沉溺在回忆中的女子。
女子抬头看向发声处——
红衣妖娆，三年未变……
……
三年前，暮春时节，同样是樱花遍野。
那一年，夭芷遇见了黎乂。
那年宫中盛宴，不仅要求朝中大臣到席，还诚邀了天下四大家族中的要员出席。
夭芷应邀出席，高台上，她一眼望到了黎乂。
白衣如雪，黑瞳幽深。
而她，亦是一袭白衣，黑瞳如墨。
夭芷清浅地笑了，面纱下，嘴角轻扬。
同样是那一年，那一次的宫中盛宴。
夭芷遇见了巫马漓。
巫马家族，四大家族之一，却无人知其真正深浅。
它甚至比连家还要神秘，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巫马家族的家主——巫马漓。
无人知其真正实力，甚至于皇家的人也不敢随便妄下狂言。
因此，当巫马漓出现在宴会中时，皇家的人都感到了莫大的荣耀——比起连家，巫马家的来人竟是家主！
夭芷同样看到了巫马漓。
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自然地眯着双眼。
一身红衣，妖娆倾世。
莫名的，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因宴席的开始，却错过了深思的机会，也错过了那微微张开的黑眸中一闪而过的红光……
……
“你又来做甚？”女子挑眉看着那红衣男子，语意不详地问。
男子笑容灿烂，夸张的干嚎：“小芷~我这是好久没见你太想你了嘛，难道一定要做什么事我才能见你嘛？~”
女子，也可以说是夭芷，丝毫不为男子的故作可怜所动：“巫马漓，你以为前天你做了什么？”
男子，也就是巫马漓，似乎完全听不出夭芷声音中的刺，笑嘻嘻地说：“唉，那我们也有一天没见了嘛，不是说一日三秋吗？~所以，来吧，我不介意你抱着我的~”
夭芷面无表情：“巫马漓……”
“不要这么生疏嘛，叫‘漓’就好了~以后都这样叫！~”漓睁着从未在与夭芷独处时眯着的黑色双眼，意味不明地要求。
被漓打断了话夭芷也不嫌烦，顺着他接道：“行，漓，好好说话，这次来干什么？”
“唔，就听说你要订婚了，来看看而已~”漓的眼中深不可测，却定定地望着夭芷。
夭芷看不懂他眼中的深意，却也不强求。
虽然不为任何人所知，但对于漓，夭芷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的，那是对黎乂都无法有的信任，和点点的依赖。
所以她能愿意让漓随意地进入她的连家，甚至是这个对她最重要的财房……
虽然，夭芷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些不同……
“哦，订婚啊……没什么，”本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毕竟这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念想，但不知为何，对着漓，她高兴不起来。
“……嘿嘿，那我们今天……？”漓定定地看着夭芷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主动地转移了话题。
“嗯！帮忙。”夭芷自然知道漓说的是什么。
一提到钱方面的问题，夭芷是很难保持得了平静的，至少，在了解她的人面前。
于是，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连家阴凉却干燥的财房里，两个身影肩并肩躺在钱堆里幸福地数钱，当然，为了数钱而幸福的是那个面上还保持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平静，眼中却漾满笑意的女子，而一旁俊美男子的心思可是深沉多了……
在数钱的欢快中，漓想起一开始自己的发现：“小芷，你的那个仆人，好像不简单……”
“恩？哦，他啊，我知道。”夭芷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明白了漓指的人。
漓转头看着夭芷，面上仍是一派平静，眼中仍是一片财迷，看不出深浅……
黎乂，你总觉得看不透我，却不知，小芷也是那么深不可测……
……
“锁玉镯送到连家没有？”黑暗的屋子里沉稳的话语突然响起。
“回主子，送到了。”另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回答。
“退下，继续看着那边。”强制的声音命令道。
“是，主子万安。”转身的一瞬间，蒙脸的男子眼中闪过一片阴狠……
紧接着，整个房间又陷入诡异可怖的静寂。
……
元庆十八年，四月七日，黎府和连家正式订婚。
出乎意料的，黎乂和夭芷的订婚冷清得很，因为，黎家没有邀请任何人，只有一个人例外。
按照流程将订婚的仪式过了一遍，黎乂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夭芷一眼，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旁唯一的宾客——巫马漓身上。
漓仍是雷打不变的笑容，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在黎乂的沉吟下，订婚草草结束，而在最后，黎乂才终于看了夭芷一眼，这是，他看到夭芷的第二面，因为，决定订婚的事，是他派人和夭芷谈的。
那一眼，让黎乂突然有点警觉：
如此随便的订婚，她竟如此平静……
连家四小姐，似乎，不若传闻中简单……
……
又是一年时光飞逝，这一年里，改变了太多……
元庆十九年。
黎家易主，黎乂接位。
巫马家族走上天下的舞台，成为天下第二家。
继连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出生不久就夭折后，三小姐终于消失在所有人面前，至此，连家只有四小姐一位传人了。
唯一没变的，是黎乂和夭芷仍是订婚的关系……
唯一没变的，是连家财房里两个身影偶尔的数钱活动……
……
京城的三月，永远都是樱花盛放的季节。
而这一季的樱花，不知为何，却带了一丝悲凉的色彩……
……
元庆二十年，三月。
连家四小姐接位，连家大权完全交付于连四小姐。
却再无一个百姓看到过连四小姐。
……
元庆二十年，五月十日。
巫马家族，家主逝世，载入史册，举国皆惊。
而在皇家和大家族的情报中，却更有一层机密——巫马漓，是他杀。
杀人者——连夭芷！
那一夜，狂风大作，暴雨突临，京城最后一朵樱花凋落。
……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个活着的人知道，备受煎熬。
……
连家家主内阁，一道纤细的身影呆呆伫立。
良久，手执青丝，对镜挽发。
那一晚，她知道了，他不叫巫马漓。
那一晚，她知道了，他叫银，只是银。
只是，黑暗中他灿烂的笑容，猩红的瞳孔……
只是，黑暗中他右手轻搭左胸，上面，不断涌出的鲜红血液，染红了整只手掌，整只手臂，然后，渲染了地板……
只是，她面对他而立，手中提着的滴血的长剑……
两处的血液，在地上交汇相融……
灼灼地，比他的眼睛更加刺痛她的心……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没有忘记，褪下伪装，露出那一双同是妖魔之眸的紫色眼眸，然后，握着他的手，耳朵贴紧他的嘴唇……
他说——
……
“今朝一望还成暮，欲别芳菲恋岁华……”
梳妆女子空灵的声音，一如当年。
眼前镜中不再是房中情景。
他染血的身影与记忆中的当年渐渐重叠……
……
那年，在他们被挣开手时，他说，他叫：“银”。
那年，在宴会之上，他几次的注目。
以及，从宴会那次见面，到最后一次的见面，他永远没变的——
红衣妖娆。
……
眼睛酸涩得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夭芷用手静静地仔细地刨着泥土。
一旁的墓碑上，清晰地刻着——
立碑人——银之妻夭芷。
……
“你不懂……”
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所有。
那一分，一毫，只有他，只有属于夭芷的银。
……
斜地里突然刺出一把长剑，黎乂立刻摘叶射向那把剑。
剑刺歪了，划破了夭芷的手臂，血漫了出来。
“你？”黎乂知道眼前的女子，她是，连家的三小姐……
“为什么！为什么就连你也会看上了她！”那女子狰狞着脸，咬牙切齿道。
夭芷仍像是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痛，她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墓碑。
直到，她看到身上流下的血渗进泥土里，不留丝毫痕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夭芷突然疯了一般跳了起来，完全不像饿了三天的人。
她疯狂地扯过那两人，力气大得不可思议。
“你们看！你们看！血融进去了！银没有——”
就那么突然的，夭芷瘫倒在地，再无一缕气息……
黎乂不敢相信地拼命地摇摆着她的身体。
而一旁呆站着的女子却突然大笑起来——
天地间只余她疯狂的笑声……
……
京城的樱花每年依旧，却再无从前的繁华。
……
今朝一望还成暮，欲别芳菲恋岁华。
却不知，芳菲已尽，徒留，暮江空吟……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那年繁华无人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