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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一 冉冉熏风满凉亭 ...

  •   大宋天圣九年,正是暮春时节,西京洛阳处处一派草熏风暖,柳软花柔。城中名刹普明寺今日一改往日清幽,寺后坡堤上时时传来靡丽的弦乐,间或夹杂着女伶柔缓的妍歌,婉转缠绵,不经意间,便悠悠流转过午后时光,为这慵懒的春日凭添一缕灵动的气息。
      筵席的笙歌,伴着天边浓酽的红霞,渐渐熄止,身着便服的官员和女伶们逐次散去,只剩下杯中的残酒还默然散发着醉人的香味,仿佛仍在怀念席间的一道道绮丽风景。青草坡堤,丽影三人,女子清浅的歌声随风轻扬:
      “海燕双来归画栋。帘影无风,花影频移动。半醉腾腾春睡重。绿鬟堆枕香云拥。
      翠被双盘金缕凤。忆得前春,有个人人共。花里黄莺时一弄。日斜惊起相思梦。 ”
      “方才宴席间还没唱够啊!”林韵珠掩唇轻笑道,“难得见妹妹对一首曲子这般上心呢!”
      “这词确实美,不知韵珠姐姐从何得来的?”柳思思笑着问道。
      “思思居然猜不出,这般文采,自然是欧阳推官的近作了,”身旁另一白衫女子嗤的一笑,又道,“这词可是我托了好些人,好容易才拿到的呢!还不谢我么!”
      柳思思脸一红,道:“为何要谢?”
      “谁不知沁碧楼的“翩仙”柳思思,最爱欧阳修的词作,”白衫女子故意把脸凑到柳思思跟前,又道:“每每献舞,必要点人配唱“欧词”,如今我千辛万苦寻来欧推官的新作,你说当不当谢我?”
      “秦烟姐姐又取笑我,不理你!”思思乜她一眼,转过脸去,掩不住眸中一丝笑意。
      “欧阳推官文采风流,谁人不知,倾慕他的姑娘多了去,妹妹何必这般遮掩。”秦烟在后面朗声道。
      “哼!”柳思思突然停下步子,阴着一张脸,那二女道是她生气了,正欲出言相慰,却闻她一语:“欧阳公子......二位姐姐可曾......可曾见过?”
      二女面面相觑,随即又是一阵笑。
      “嗯......见过......是见过。”秦烟忍住笑,故作正经道。
      “那......他......”柳思思垂着双目,低声嗫嚅道。
      “能写出这般佳作,欧阳公子自是一身倜傥,”秦烟稍一顿,又道:“只可惜啊,一足有些跛,所以,你瞧,像今儿这般官办集宴,都不见他出现。”言罢,她又连道两声“可惜可惜”,柔浅的音色,却如一股洪澜,冲淡了柳思思心底深处的某种希冀,或许,总是天妒英才,给了他骄人才情,却夺去他生命的淋漓悦动,她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缓步向前。
      秦烟眨了眨眼,和韵珠相视一笑,步随其后。
      “这池塘真美,不如在这儿歇一歇,如何?”秦烟问道。
      “甚好,我也走乏了。”林韵珠颔首笑道,却见柳思思还埋着头向前走,“思思,思思!在这歇歇脚吧!”
      柳思思抬眼看了看前方,道:“那儿好像有个亭阁,不如去亭中小憩好了。”
      “看起来很远呢,我走不动了。”秦烟口中揶揄着,一边伸手揉着膝盖。
      “秦烟好没用!”柳思思稍稍侧首,哂道:“那你们且在这歇着,我去去就来。”说着便转身向亭阁行去。
      “小丫头,顽皮得紧!”韵珠无奈地摆摆首,笑道。
      这三位丽人,乃西京洛阳沁碧楼中的官妓,均是桃李芳华,纤妍娉婷,柳思思年方十六,于三人中年纪最小,故唤林秦二女作“姐姐”。思思以善舞而名扬西京,她身形娇小婀娜,腰如约素,一双玉腿尤为纤直,总爱着一袭天水碧色罗裙,舞姿轻盈灵动,翩然若仙,故洛阳士大夫赠她“翩仙”之美名,每有大型集宴,必会邀她献艺,众人便都翘首企盼一睹“翩仙”姿容。
      柳思思沿着池塘,一路前行,只见山间草木葳蕤,落英缤纷,天边的落霞将山坡染成一片绯红,潭中碧水被柔风撩起浅浅涟漪,多美的黄昏!“花里黄莺时一弄。日斜惊起相思梦。”她反复低吟这两句,想起作词之人,心中却泛起一阵怜惜。穿过几重花树,几曲石径,便见一方亭阁显于眼前。
      她褰起罗裙,缓步入亭中。抬首间映入眼帘的便是佳景一片,葱郁的草木间隐着一池碧色,似是镶嵌在山间的晶莹翠玉,微风拂来,思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恍惚间,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梦呓般的人声,连忙转身一瞧,居然有一男子侧身躺在凉亭的边廊上,他身上只凌乱地裹着一袭白色绢衣,敞着胸腹,外衫则拧成一团堆在一侧地上。他似是睡醒了,缓缓坐起身,咂了砸嘴,口中吐了个哈欠,悠然地伸了个懒腰,睡眼朦胧中见一女子正瞠目瞪着他,男子伸手摸了摸额头,正欲启口发问,却被那姑娘“啊!”一声尖叫吓了一跳,怔怔地站起身。
      他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她轻卷着一抹天水碧色的罗裙,玄眉若远山含烟,一双杏眼澈若水精,隐约映出斜逸入亭间的斑驳树影,在这光晕晦昒的傍晚时分,这抹柔浅的碧色清新似晨曦微露,清晰了他本是迷蒙的眼。可这抹碧色倩影却柳眉斜横,双目含嗔,看来并不友好,他又听闻一声令他无限揪心的尖叫:“啊!~~~淫贼淫贼!你这人,从哪冒出来的啊?!”
      男子无奈一笑,捏了捏双耳,懒声应道:
      “姑娘此言从何说起,小生在这厢睡意正酣,倒是被姑娘一声娇呼惊得丢了半条魂魄,”他轻轻一笑,又故作正色道:“如今怎的反倒成了罪魁祸首,小生实在不知个中缘由,还请姑娘明示。”语罢起身躬身一揖,虽是衣衫不整,举手投足却透着些许优雅与不羁。
      柳思思倒是有些恼了,却是故意抬首迎着他的目光道:“谁要与你“明示”?明示什么?明示你白日里这般衣衫不整的躺在这唬人?”思思瞥眼上下打量眼前这人,他身材颀长,修项秀颈,眉目渊英,微微上扬的眉梢透着股理所应当的神气与笃定,两片薄唇泛着旖旎的胭脂色,勾起美好的弧度,他竟生得这般好看,柳思思一时有些失神,眼神一触及他敞开的衣襟,白皙而平坦的胸腹,令她不禁双颊滚烫,急忙又垂下眼睫。
      微凉的晚风轻拂,穿亭而过,耳畔传来他的朗笑,澄澈如溪,伴着沙沙作响的木叶轻响,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心中泛起一股奇异的悸动。
      “若是惊扰着姑娘,便是小生的不是,还望姑娘体宥宽心。”他见她垂首而立,满是羞赧之色,适才还理直气壮数落他,这会竟像个做错事的孩童,目光捕捉到她小巧的绣鞋正狭促地在地面磨蹭,他愈发觉着她可爱。
      “......如此便是了,我走了,懒得同你厮辩。”她飞起眼目,不经意间又掠过他身影,慌忙又折回目光看向他处。他便又是莞尔。
      柳思思疾步向前,从他身边经过,不想却听得“嗳!”一声,已被他握住手臂。那人手上的温度透过轻薄的纱衣透入凝肤玉骨,教她一时间血气上涌。
      “敢问姑娘芳名?”他瞪着她的一双美目,笑着问道。
      “与你何干?!松手!”她急忙使力,企图挣脱他的挟持,他忽然意识到有些失态,这才松手。
      “浪荡子!”柳思思又羞又恼,狠狠丢给他一个愠怒的眼神。转身便行。
      “姑娘慢些!”他又堵截她的去路。这倒令思思心生一丝忧惧,四下无人,若这人对她有轻薄之举,只怕她定是无力抵抗。
      “你想怎样?”她眼底涌现一丝哀怜之色,懦懦地望着他。
      那人却吃吃一笑,半倚着朱漆色的亭柱道:“在下只是想提醒姑娘,你行错了方向,”他伸出手示意,“若是要回去,你该往那处方向才是。”
      “谁说我要回去了?”柳思思大窘,却仍是不松口。
      “那姑娘想怎样?”他眉梢一挑,缓缓迫近她:“如此良辰美景.......”
      “浪荡子!不知羞!”她“啊”了一声,飞也似的转身逃离,这回方向没有错。
      亭中的男子略整了整衣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他双手抱臂斜斜倚在廊沿,想起那女子柳眉斜横的娇憨神色,禁不住又是抿嘴一笑,又想方才唐突地问她芳名,愈发觉得有些荒谬可笑,不过只一次邂逅,岂当得真。
      他轻轻叹息,不禁忆及已身逝三年之久的爱妻(注1),心里又涌上一缕哀愁。他初遇她时,她也曾这般灵秀欢怿,闪着青春的脉动和朝气,一觉年华春梦促,香魂已逝,她如今形单影只,静静躺在冰冷的地下,与黄土为伴。你还好么?他轻问,抬眼远眺天边晚霞如血如荼,灼痛了他隐忍已久的云愁海思。
      “妹妹去哪了?这么许久!”韵珠一脸关切。
      “没......没去哪,只在亭间小憩而已。”柳思思垂首答。
      “妹妹有心事喔!”秦烟挑眉笑道。
      “你又胡说!哪来的心事!”思思嗔她一语,眼帘却又映出那男子渊秀的眉目,泛着淡淡胭脂色的双唇,噙着那样漫不经心的笑容,在她脑中磐萦不去。
      “我才没胡说,思思每次说谎都脸红,还大小眼”,秦烟伸手抬起柳思思的下颌,正色道:“韵珠姐,你看,是不是一只眼大,一只眼小?”
      “讨厌!你又欺负我,你每次都欺负我!”柳思思扳开她的手,急得满脸彤红,惹得韵珠笑弯了腰。
      倦游晚归的丽影袅袅行于山间,夕阳的流光为她们的罗衫染上一层绮灿的色泽,笑语欢声撩动了山间云雀连声和唱,谱成一曲愉悦动人的山歌,随着徐徐晚风,飞入山的那一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其一 冉冉熏风满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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