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脂镂冰》千年小白万年精

2、第 2 章

　　西宫少主靳刑椽正坐在哥哥身旁首席上, 做为一个将要成为内主的外客, 见证这一出叛徒惩处戏码. 苍冷的脸上, 剑眉星目, 不复往日的温和有礼, 威严无以复加, 压人身上, 如千座山. 他看我的眼神, 如看一只老鼠. 真奇怪, 事至如今, 我再无当初锥心刺骨的痛, 被他这么瞧着, 也照旧坦然冷笑.

　　五长老说: “妖孽! 妖孽啊……”撇过眼去, 仿佛多看一眼都恶心.

　　卫护教却说: “二少爷, 你还不肯认错么?”神色痛心疾首, 我看着甚有趣.

　　淡淡垂眸, 漠然轻笑: “怎么, 还不叫我一声小姐么?”掩去了多年的伪装, 难得以自然的嗓音说出一句话, 连自己也觉陌生.

　　什么少爷? 八年来, 上头高坐的哥哥被当作女孩子养, 而我这地道的女子, 反要装做男人养至今. 可笑我当年还心中暗喜暗惊, 当作难得的机遇荣宠, 开开心心替别人做了八年的替死鬼. 太好笑了. 想到如此有趣处, 于是便也忍不住笑出来. 笑盯着上坐那张熟悉的让我憎恶的脸, 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是惆怅还是欢喜, 反正如今, 我是解脱了……

　　看见怜风, 传海,星火, 岩滩的吃惊, 我愣一下, 更觉好笑. 是啊, 差点忘记了, 这还算是个秘密, 知道的人, 无非长老护教, 还有我那, 亲爱的哥哥……

　　哥哥…… 我笑转了眸, 望着他.

　　我的母亲与他的母亲, 是姐妹, 生了同样的脸, 嫁了同样的人, 一个被当女神一样供着, 一个是见不得人的妖物.

　　然后生了他, 生了我. 我们都像母亲, 奇异地长得像, 比一母同胞的双胞胎还像. 三岁上, 有魔物来袭, 将我误当做了他, 那时周围人方猛然醒觉了我的用处. 从此衣食住行换了一个档次, 当小少爷一样养起来, 处处替他挡箭. 再然后, 他失了神力, 我登了祭坛, 他被当作没用的大小姐一样养起来, 从此外头只知道教里我是主. 那样再不用俯仰人鼻息的日子, 真不错.

　　我知道我小家子气, 丁点的权利已叫我露相. 可我不介意, 我喜欢这样有风驶尽帆, 我喜欢从他手里夺到点东西, 我喜欢看他不顺心, 我喜欢, 叫他去品尝我曾经度过的日子, 鄙视, 轻践, 嘲弄, 我喜欢让他易地而处, 与我共体艰辛, 即便不同时, 也不要紧. 我要他知道, 没有这个道理, 我不是生来比他贱, 我才不要认这个命, 我才不需要他故做怜悯的嗟来之食.

　　我不要他转头去别处, 我不要他在我得到权势后将权势视无物, 倒又将主意打到别的男人身上. 说穿了, 这天下间, 我要的, 无非是他上了心的东西……

　　背脊上重重一击, 有人斥: “无礼! 少君也是你这种下贱妖物看得的吗?!”

　　眼前一黑, 我闭了一下眼, 强支着身体勉强不曾扑倒.

　　渐渐的冰冷之中渐觉好笑, 想起那人戏谑的话: “你这样瞎忙, 到底干了点什么?”

　　忽觉迷茫, 是啊, 这么多年, 甚至如今, 到底都在做什么呢? 抬头, 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那张熟悉的脸, 那在我身上已毁的脸. 腹内腥血动荡, 内脏不知破了多少, 身子早腐败不堪, 憋忍不住, 略微的一张口, 腥碎的血肉沽沽流下, 一点力气也无.

　　至于要死时, 方觉一生的迷茫, 浓浓的恨, 浓浓的不甘, 浓浓的压不住的叛逆, 我不顺心, 也不想让别人顺心, 可是, 都是为了什么呢? 有什么意思? 即便这一张相似的脸, 私以为恨了多年的脸, 如今也觉奇异的茫然与陌生. 归于终, 不过是母亲的一双紫眸, 慢慢化了灰的空洞嘲讽.

　　“人这一生, 是最没意思的东西……”

　　呵…… 总算想起来了, 母亲死时, 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原来…… 原来是这个……

　　我垂了头, 细琢磨. 终于, 不用再去看那张脸, 也不想.

　　终于, 都毁了.

　　心下突然一片寂然.

　　“你……到底要什么?” 是谁的声音? 含着轻叹? 哥哥么? 好久没有听过他的声音, 如自己的声音, 突闻, 尚觉陌生.

　　十六年, 整整十六年, 没有生的感觉. 总觉得空虚得像空气. 我以为, 抢到了他的一切, 就踏实了, 于是不停地抢, 不停地抢, 然后回头发现, 我抢的, 不过是别人门口丢出来的破抹布, 而且, 也不是我想要的. 没意思…… 真正没意思……

　　母亲那蠢人, 竟是一早便看得这么明白. 原不过, 是白忙一场罢了.

　　我微微的抬头, 眼里已看不见东西, 慢慢轻笑, 从未如此平和过……
　　“我要…… 我……就是我自己. 不是别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