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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最后预言(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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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预言(十)
浮躁。
这是我进入十二月之后的状态,现在我已经连逃学都不和云雀恭弥打一声招呼了。这家伙在不满至于也看出我的异样,问过我怎么了,最后被我用乱七八糟的理由糊弄过去。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镇定一点,但每天晚上的梦境越来越离奇。
昨天我约了云雀恭弥去了趟郊区,我带了鱼竿打算钓鱼。结果在池塘边上我被云雀恭弥嘲笑,理由是他认为这个池塘没有傻到能被我钓上的鱼。我觉得他的话没有道理,为了鱼类和我的自尊,我与云雀恭弥不冷不热地进行了一番争论,最后上升为肢体冲突,我摔进池塘的同时不忘把他拉下水——同归于尽,哈,这大概是这个月最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情。
作为代价,十二月的池水让我在回家的那天晚上开始发烧。病症大概加速了我夜梦的扭曲程度,把两个平行世界拼在一起——我竟然梦见了十年后的安迪和杰克。
「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爱伦,可是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安迪在白色的圆形相框里龇牙咧嘴地扮鬼脸,「哎呀,哎呀,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瘦了吗?彭格列好像也这么说过。」
「快点说正事!」杰克闯进了镜头,对着安迪怒吼,「笨蛋!」
「我当然记得正事……所谓的正事。」安迪哼了一声,走近了我,双手撑在相框的玻璃上,「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们有些事情要说。」
他打着哈欠,玻璃因此蒙上了一层白雾。
「嘿,你可不能死了,要是我今年就见到你,我会很生气的。」杰克将他推开,压低了声音说,「你要活到八十岁。」
「乱说什么呢?什么叫今年就见到你?」我有些茫然,「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笨蛋,我们早就不在人世啦!」杰克和安迪齐声说。
我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回头——床头柜上置放的圆形相框里正是我与安迪杰克的合影。
三张凝固的笑脸让恐惧和伤感参半的情绪一下子填满了我的胸腔。
你怎么了?
云雀恭弥昨天又这样问我。
其实我也想问。
伴随着天气的转冷、迎着十二月东京的第一场雪,我的梦境越来越真实,被车子碾过的感觉有时能让我在梦里醒来。老实说,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没再睡着,只好提前起床洗澡。
日历显示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上帝诞生的日子,也是忌日。
“我们的假期即将结束了。”这时玛格丽特敲开了我的门,站在门框里的她妆容齐整得仿佛现在不是凌晨四点,“我想你记得今年内我们需要回美国。”
“我当然记得,”我打了个哈欠,“回美国吧,反正我不可能在日本一直待着。”
我知道她这句话是在问我的意见,当然只是问问而已,没有人愿意让我留在日本的,我自己也不想。
“我们今年打算和首领一起过圣诞节和新年,你觉得怎么样?”玛格丽特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因为你的出现……或许这两个节日更有意义。”
我平静地表示赞同,“好提议,好提议,我不会有异议的。”
前提是如果我能活过今天。
“好极了,我已经订了下午的机票。你可以现在就收拾东西。”
玛格丽特松了一口气,她大概怕我和约翰的恩怨影响我的美国之旅。其实这种担心没有必要。
我笑了笑,打开了手机,屏幕提示我有新信息。
我以为是六道骸——结果不是他。六道骸依然没有回复我,我收到的短信是个自称库洛姆的人的道歉,大意是说六道骸大人很忙只能由他来回复我之类的话。天晓得库洛姆是谁,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一边想着今天云雀恭弥会怎么和我算账一边对着镜子围上红色围巾,而玛格丽特就在身后看着我,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
镜子里的另一个人忽然出声,说着和梦里一样的台词。
“什么?”
我转过头去看玛格丽特。
她就站在窗边,仿佛担忧什么似的,年轻的脸上都是关切。
她说:
“日语很难吗,在日本学校读书很吃力?或者我本该提前送你回美国……”
我摆手,“不必了,我也不是真的在读书。”
她说,“可是你看起来闷闷不乐。”
……
是吗。
玛格丽特的话让我的思维确实凝固了一会。
为什么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之前我认为是学校的缘故,既然不是,那是因为什么?”
玛格丽特继续问。
“我没事啊。”
“你最近瘦了很多。”
她重复着与梦里相似的话。
“我想……大概是因为胃不好。”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解释,“瘦没什么不好的,十年前后的审美都一致认为这比胖子好看。”
“你是不是想家了,我是说——十年后的世界。”
我一怔。
“我问过了波维诺,但是……”玛格丽特停顿了一会,“未来总会有回去的办法的。”
“看来波维诺那边也束手无策?”
“是的。”
“……算了,顺其自然吧。”
reborn当时说我可能是个bug,也许真的一语成谶。
只是过了年我就要二十岁了,这个时代的我却依然不知所踪,她不存在的话也就不会有我这个人,说不定我会在新年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消失,灰飞烟灭呢。
玛格丽特会因此难过吧,恐怕首领也会。当我去到地上与坟墓里的琼斯相见,她会对我说什么呢。
“琼斯当时为什么要走?”
我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玛格丽特没考虑太久:“你曾经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话说得婉转,翻译成直白的话就是约翰背叛她了。
“怪不得。”我叹气,“你用了曾经这个词,我那个弟弟不在了?”
“很早就夭折了。”她说,“长辈们希望首领和其他家族的人联姻而不是娶他的守护者,约翰同意了。”
“他活该。”
“恐怕他终其一生都在后悔这个决定。”
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事注定了没有结局。
玛格丽特又在我床前走了两圈,叮嘱我注意身体。
我见她要走才叫住她——杰克和安迪的事情我还没有告诉她,我怕过了今日会再也来不及了。
“我昨晚梦见了安迪和杰克。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一些未来的他们的事情。”
直到真的经历过,我才能深刻体会为何当年杰克不肯告诉我……我的死讯。我不想直接告诉杰克,只能让玛格丽特转达。
“安迪死于2003年11月5日,我同他驾车出门,那是个一个下雪的夜晚,他被警察枪杀了;杰克是2005年末,圣诞节的前一天,你结婚那天,他死在一个叫赫尔的人手上,那个人未来会进入斯托克工作,有个叫奎因的家伙和这件事有关联,不过他现在还只是友盟家族里的继承人吧。”
我大概是第一次看见玛格丽特这样惊讶的神情,因为十年之后的她很多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
“我知道了。”她很快平复了情绪,良久,“我会找到解决办法。”
“玛格丽特,帮托你了。”我也这样郑重其事地回答。
拜托你了。
凌晨四点半,我和玛格丽特以这样的结束语暂停了对话。
我喝了点酒,穿上毛呢大衣然后去找reborn和彭格列。
天气变冷之后,十二月的东京频繁地下雪。满地都是堆积的雪花,洁白无瑕,只是太阳一升起它们就会开始消亡,变得泥泞不堪。
街道上的商店都挂上了红色和银色的装饰,虽然未开张却已经有圣诞节的气息。今天就是圣诞节了,耶稣的节日。
我去了云雀恭弥的府邸,在门口喊他的名字——这个家伙似乎很容易被吵醒,我喊了几声‘伟大的委员长云雀’,他的家门就开了。
穿着睡衣的云雀站在门框里,一张被吵醒后不耐烦的脸。
“……四点半。”
“我知道啊。”
“你到底在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见你。”
我笑着在他的浮萍拐抬起之前亲了他的右脸,然后逃跑。
云雀恭弥没有追上来,我在风里奔跑着,感觉他在身后渐渐地远离我。
下一站是彭格列家。这个时候的彭格列也还没有起床,在我敲了十分钟家门之后,reborn才开了门。
“你必须有个合适的理由让我留下你的性命。”
穿着草莓图案睡衣的大魔王将手枪抵在了我的额头上,语气凶狠。在reborn周身杀气里,我的性命似乎岌岌可危。只是似乎而已,我不以为意,因为他不会杀我。不过我相信如果我没有说出彭格列之死的故事的话他一定会把我打到明年都不能出院。
“好啦,我这么早来找你们,自然是有大事。”我举手投降,“宇宙同等体积的事情。”
“呵。”他冷冷一笑,收起了枪。
显然reborn猜出来我大概要说什么了。
“不和彭格列当面说吗?我以为他应该知道。”
reborn推了推睡帽,哼了一声:
“上楼吧。”
绕完了楼梯,推开房门,屋子里打哈欠的彭格列对我的出现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惊讶,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般张开眼睛:
“渡边?”
我和他打了招呼,三人在地板上坐下。彭格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reborn,似乎被我和reborn之间的沉默影响了,他一脸的茫然无助。
我开门见山地说起了彭格列之死:
“一个葬礼,让彭格列墓园的墓碑上镌刻上阿纲的名字、宣告彭格列十代的统治结束。”
乌压压的云朵和人群围绕着棺木,黑白遗像上彭格列的笑脸栩栩如生。
“哇啊啊啊又来了!不要总是随便用幻术啊渡边等等那是我吗?!”彭格列手舞足蹈起来,“这是什么啊?葬礼?”
“我记忆中的葬礼。”
“我的?”彭格列指着自己的脸。
“不然呢?”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啦!”他牵强地笑了起来,“渡边,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
“不要管他。他是怎么死的?”
reborn站在彭格列的棺木边缘,注视着棺木里的彭格列。
雨声渐大,掩盖了会场的哭声。
“白兰·杰索。”
我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脸,“十年后警界的后起之秀,现在应该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家伙。”
“他杀了彭格列?”
“至少彭格列因为他受重创。”
我抖了抖衣服上的雨水,余光里少年时代的彭格列从雨里走来。他站在棺木旁,盯着自己未来的尸体,咕哝了一句“不可能”。
难以置信吗?
我在听到自己死讯的时候也是如此。
“葬礼的时候reborn没有出现,”我想起了一些细节,“可能那时候你也不在了吧。”
彭格列震惊地抬起头,嗫嚅着说:“为什么reborn也……”
“上帝给我一次机会回到过去,改变未来。你也一样。”
我捏了捏彭格列的脸,“这下子我们的处境相同,如果我失败了,你可得加把劲,不要重蹈覆辙。有机会的话可以到我的坟前叙旧。”
他怔怔地看着我,良久才说:
“……我知道了。”
reborn依然站在棺木边缘,一动不动。
“这世上哪来的上帝保佑你们。”他说。
“我可以当上帝。”
我笑着回答。
很久之前我也说过一样的话,令人感概的是与当时的目中无尘大不相同。
“渡边快点把幻术收起来啊,总盯着自己的尸体……”
“只要你觉得这是假的,你的尸体就不存在了彭格列。”
“不要这么叫我啦……幻术还真是奇妙。”
“幻术的力量啊,有时我也觉得匪夷所思,比如六道骸那家伙在监狱里还能给我发短信。”
“这样的话,幻术师岂不是每天都活在幻觉里?”
彭格列说着,伸出颤抖的食指戳了戳棺木里自己的脸。
“别的人我不知道,不过我有时候会分不清幻境与现实,觉得这个世界不对劲了。比如现在。”
我说完忽然觉得不对,为什么话题奇妙地歪到了幻术上?
“怎么在你话里听出来心酸啊……”彭格列吐槽,“果然有种隐隐的中二感。”
“我不是中二病,我是魔术师。”
“喂喂这种得意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啦你不会相信自己的设定真是魔术师吧!快醒醒啊!”
魔术师——这突然让我想起很久之前,杰克问,如果斯托克解散大家就此失业后我们会去从事什么行业?我们讨论的结果是安迪去马戏团演杂技或者酒吧人妖舞者,杰克重操旧业成为海盗,至于我,大概只能当个魔术师了。
这是多少年前的旧事?我已经想不起来了,隐约记得似乎是在我杀了一个特殊能力者或者说预言家之后引发的讨论。
那个家伙临死前在嘲笑我,杰克认为这是意味深长的嘲笑。
你知道吗,你……
这句话没有说全他就死了。
当时我恨不能把他大卸八块,我最讨厌话说一半的人了。
不过我想,这位预言家当时肯定看到了我扭曲的未来又或者斯托克的未来,斯托克现在还生龙活虎,我情况就确实值得他嘲讽。
“忘了说,”我才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今天可能有人袭击彭格列,你们当心点。我先走了。”
“我听说你要回美国去了?”彭格列问,“你要转学了吗?”
“是啊。”
“那委员长岂不是……”他欲言又止。
“我会和他解释的。”
我离开了彭格列家,在凌晨的街道上晃荡了很久,六点半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云雀的出现。
他从长街的另一端远远地走来。
“我要走了,”我拦下他,“休学的申请书我托草壁哲矢带给你了。”
“我知道,”他扬了扬眉,“……什么时候?”
“今天。”
“嗯。”
云雀恭弥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我原本以为他至少会揍我一顿,结果他的态度平静得让我感叹果然是我想得太多。云雀恭弥对我的感情或许没有到我想象的程度,至少不像他十年后表达的那样复杂。
原来时间不仅能让情感消散,也能使它更强烈吗?
与他相处的这几个月里,我和他钓过鱼,打过架,躺在郊外同一片星空之下——好吧,是因为打完架后精疲力尽,这听起来也不是那么浪漫。
我不是不知道,别人将我和云雀视作情侣,但事实真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
云雀恭弥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流言,而他从没有否认过,也许他自己也在犹豫。
我们之间这样的感情算作什么呢。我也不想深究。
也许我对他,或者他对我在不知不觉里生出什么特别的情感也不可知。我想时光能让它明了,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的话,说不定我和委员长能这样默认下去,直到有一方先变成墓碑。
联系到死亡,我这才想到了正事:“有些话不能不说,今天可能会有人袭击你,你小心一点。对了,以后有空的话可以到美国来看我,我大概以后都不会来日本常住了,不过这也说不准。”
说完我闭上眼,看见我的魂魄升起,俯瞰过墓碑。
有时候我觉得有些话说得多了,自己也会觉得是真的,分不清什么是想象,什么是真实。比如“我喜欢你”这种话。
我仍然记得八月十五日的夏日祭上的璀璨烟火、池子里五颜六色的金鱼、彭格列紧张的脸和玛格丽特的相机。那是特别的一天。
彭格列那天晚上一条金鱼也没有捞上,我把我的鱼都给了他。玛格丽特说想去玩射击游戏,我懒得看她拿头筹就提前走了,在离开的路上碰到了云雀恭弥。
就是在四目相对的时候,一朵烟火头顶的天空里炸开,倒映在他的眸子里。
“你哭什么?”
他打断我的回忆。
我在难过什么呢?我不想知道。
“……我在未来等你。”
我耳语,最后一次在风里拥抱他。